地狼的孩子们的成年仪式就是指他们能够变化成人的那一刻。不论一个地狼活了多久,如果他不能使用法术变成人的样子的话,就会依旧被看成小孩子,他将不能脱离父母独立生活,也不可以建立家庭,参加地狼族的生产、捕猎,也不被允许独自到地面上去。相反,只要一个地狼掌握了变幻成人的法术,不论他实际的年龄多大,周围的族人也都会把他视为成年地狼来看待。
一般来说,地狼族的孩子们会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被传授这个法术,但是这一次对于这一班孩子中的一些,显然是太早了一点。
这全是为了留哥。
素辛和族中长老们的商议决定提前教给这些孩子这个重要的法术,就是希望留哥在成年之后,可以正视自己长大了的事实,不再整天忙于嬉闹。素辛和长老们是坚信其他的孩子怎么样,留哥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学会这个法术的。
“这个法术的关键在于……”素辛双眼直视着留哥,开始讲叙……
“饿死了……”留哥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就扯着脖子开始叫,“娘,我好饿啊。”
“来了,来了。”庚娘一边托着饭菜出来,一边说,“每天都在外面疯到这么晚才回来,不饿才怪。你今天又去哪里捣鬼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七叔真小气,不就偷了他几盘子菜吗(当着母亲他可不敢提酒的事),上次拿了松远大哥家一整只地鼠人家都没说什么。”
“是,你偷人家东西还有理。”庚娘在他头上戳了一指。
“小孩子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啊!”留哥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今天先生教了我们变人的法术,等我学会了之后,就不能再象现在一样尽情的玩了。”
“先生教了你们变人的法术?!”正在摆饭的庚娘惊愕地抬起头来,她勉强露出笑容问:“为什么这么早呢?对大伙来说有点难吧?”
留哥撇撇嘴,他是从来也没有觉得过哪种法术难的,只是说:“反正挺没劲的。”
“说的好象你不想学似的。”庚娘把杯盘放到他面前。
“我是不想学啊。”留哥马上承认,“老是当小孩子撒娇多好,我才不想长大呢,真想不通先生为什么提早这么多教我们这个法术。”
“也许……”庚娘隐约已经猜到了族中长辈们的意图,“也许是先生觉得你们特别出色呢。”她强笑着说。
“娘,我想一辈子都做你的儿子,我不学变人的法术好不好?”留哥找着母亲的衣角撒娇。
“傻孩子,你就算长到一千岁,一万岁,也永远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庚娘伸臂揽住他说,“可是在娘的心目中,你永远象那个抱在娘怀里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留哥儿一样可爱。”
“娘。”留哥立刻变成狗的样子,钻到母亲怀里。他曾经很想要几个弟弟妹妹好逞逞做哥哥的威风,不过现在心想,没有弟弟妹妹也好,免得他们会分走属于我的宠爱,就这么一直被父母溺爱着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庚妹,我回来了!这是今天的猎物。”静石喝的半醉不醒的,手中拖着一只巨大的老鼠走了进来,“剥下皮给儿子做件大褂。”他得意地宣布着,“很少见这种颜色的地鼠,和儿子皮毛真配。”
地鼠是一种生活在土中的老鼠,是青丘之国特有的动物,外形很象生活在火焰中的火鼠,身形巨大,最大的据说可以长到大象那么大,小的也象兔子大小,皮革厚实,肉味鲜美,是一种有很多种用途的动物。因为它们一般居住在很深的地下,其他种族想捕获它们并不容易,只有地狼、无伤这样的妖怪才有能力把它们当做主要的猎物。
不过地鼠力大无穷,牙利爪尖,又是杂食性动物,有时地狼、无伤族迷途的老弱妇孺在远离城镇的地方单独遇见,也会成为它们的美餐,就算猎人们对付它们,也必须小心翼翼地才行。
静石是地狼族最优秀的猎人。他每次出猎都会满载而归,而且他所猎到的都是体形庞大的猎物,在地狼们和地面居民的交易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这些猎物他往往只留三分之一,另外的分作两份,一份给执珪、执珂兄弟,一份分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这次看来又是在接受他馈赠的族人家里喝醉归来了。
“别吵,”庚娘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留哥儿睡着了。”
“儿子睡了啊,没关系,他看见我带给他的礼物会高兴的,他不会怪我吵醒他的!对不对,儿子!”静石醉眼朦胧地向留哥的房间走去。
“相公……”庚娘叫住他,迟疑一下说,“今天学堂里开始教授变幻人形的法术了。”
“好啊,好事,孩子要长大了,这是好事啊!留哥已经学会了吗?我儿子聪明,一学就会!”静石的嗓门大的象打雷。
“他好象不是很想学,”庚娘担忧地说,“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撒娇,吃完饭就去躺下了。你说,先生为什么这么早就开始教他们这样的法术,会不会……”
静石安静了下来,摇摇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沉甸甸的头,半天才说:“是太早了……儿子自己也不急着长大呢……”他和庚娘相互看着,陷入了沉默。
其实静石回来的吵闹声已经把留哥吵醒了,他本来是想披上衣服去迎接父亲的,可是走到门口,却听到了父母的那些对话。留哥又默默地躺回了床上,他觉得自己现在跑出去似乎不好。双亲和族人们并不一样,他们给了留哥宽松的生活空间,他们没有因为留哥的天赋而要求他过多的东西,反而一直担心留哥会由于忙于学业而耽误了自己应该享受的生活。留哥深深知道这一点。
留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近几年来是怎么了,他其实根本不贪恋玩耍、嬉戏,对知道对法术等课业的学习热情也一点都没有下降,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在先生们面前表现出来,他宁愿自己拼命的偷偷练习,却在先生们面前声称已经运用自如的法术没有学会,或者故意把功课背的前后颠倒,然后装作后悔的说自己背书时睡着了。不过随着近几年,称他为天才的族人越来越少,留哥心中又不禁有一份得意——他想学习,想掌握更多东西,但是他实在厌烦了“天才”这个名号。
有几次,当留哥偷偷找地方练习的时候,曾经遇上过执珪、执珂兄弟,他一边躲藏,一边有一种忍不住想大笑的感觉——在几年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和他们两兄弟一样的事的。
大概就象父亲说的,自己不想长大吧。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哭泣声,留哥一下子从床上又坐了起来。
“呜呜……大哥……”静石把脸埋在妻子的怀中,泣不成声,“大哥的法术是最高明的……呜呜……如果由他来传授留哥儿的话……呜呜……大哥……”
他只要喝醉了之后,便常常会这样,念叨着兄长若石哭泣,以前,留哥不明白为什么,可是现在留哥明白了,是因为父亲杀了大伯,他亲手杀了大伯。自从知道了真相后,留哥的心象被系上了一个疙瘩,周围的族人对于大伯是叛徒这一点一再强调,可留哥在意的,却是别的——父亲亲手杀了他的兄长,只是因为他是叛徒——叛徒确实是该死,但是……亲手杀死自己的手足……留哥无法对这种事释怀。他知道父亲也一样,这就是他常常醉后哭泣的原因。
“爹……”留哥捂住嘴,眼泪也掉了下来……
“十天已过,你们当中有谁学会了这个法术?”素辛虽然是向大家问,充满期待的目光却落在了留哥身上。
留哥避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学堂中一片沉默。
素辛微感意外,因为一般这种情形下,留哥都会第一个跳出来说他已经学会了的,他叹口气,说:“那么再给你们十天时间,不用操之过急,静心体会才有所成。”
“是。”学生们一起回答。
素辛挥挥手,让他们散去。
“留哥儿。”
留哥听到素辛叫他,停住步子转了回来。
“你可有什么疑问?如果有尽管来问我。”
留哥点点头:“谢谢先生,我会努力的。”
素辛打量他一番,长叹一声:“去吧。”
留哥向他行了个礼,快步追上了在远处等他的伙伴们。
“怎么可能!!留哥儿,怎么可能连你也没有学会!”糕儿一走出学堂便扯着嗓门叫了起来。
“对啊,这么难的法术,我们无法在十天内学会是理所当然的,留哥儿怎么也没学会!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沉珠也关切的向留哥问。
“就是!”
“留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留哥儿……”
伙伴们叽叽喳喳地嚷嚷起来。
留哥垂着头快步向前走,不搭理他们。
“留哥儿?”
“留哥儿,一次学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我们还去踢球吧?”
“谁象你只记着玩!留哥儿从来没有学不会的法术,对不对,留哥儿?”
“他这次就没学会嘛……”
“可是十天之后他一定会学会的!是吧,留哥儿!”
“行了!你们烦死了!”留哥突然大叫了一声,抬起头来气冲冲地对着他们。
大伙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沉珠拍拍他的肩膀说:“算了,都放学了,不提功课的事,咱们去玩吧。”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了。”留哥无精打采地说,向大家摆摆手,独自走了。
“他自己没有学会,干嘛向我们乱发脾气啊!”一个少年不服气地叫着。
沉珠忙拉拉他的衣襟,不让他再说下去,他看着留哥的背影,知道这些年来留哥虽然不象过去那么天资纵横了,可是老师教授的东西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不会还是第一次,他想,这件事一定让留哥心里很难受。
“留哥儿,吃饭了!”庚娘站在留哥卧室门口,向里叫。
“不吃!”
儿子生硬的口气让庚娘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门走了进来。见留哥正抱着膝蹲坐在椅子上,嘟着嘴发呆,听见母亲进来,他抬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留哥儿,你怎么了?”
“没事!”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娘说还不成?”
“都说没事了!”留哥口气冲冲地嚷。
庚娘呆了一下,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留哥儿,抬起头来看着娘!”
“……”留哥咬着嘴唇,抬起头来。
庚娘用手抚着他的脸,柔声说:“留哥儿,娘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事,所以才不开心,对不对?可你可以把事情说出来,和爹娘商量啊。这样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又向娘乱发脾气,你说这样对吗?”
“对不起,娘,我知道错了。”留哥惭愧地说,“我没有学会变人的法术,先生又在课堂上当着大家单独问我,所以……我觉得很丢脸!”
庚娘把他温柔地揽起怀里,抚着他的头发说:“哪里会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我儿子的毛病啊,不是不聪明,而恰恰是太过于聪明了。平常人从小到大,理所当然地会经历失败,于是他们就会明白,有些事是可以轻易做到的,而有些事必须加倍的努力,甚至有些事,是不论多么努力,多么用功都做不到的。而我的宝贝儿子呢……”庚娘看着留哥说,“你呀,是从小就太聪明了,从来没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我和你爹一直以来都在担心,万一有一天,你习惯了这种什么都一学就会,无须苦苦执着的日子,一旦哪一天你遇到了一件一时无法做到的事,会不会就这么承受不了,更甚至于自暴自弃……”
“我已经遇到这种事了……”
“是吗?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庚娘笑着问他。
留哥从椅子上跳下来,挥着手嚷:“现在当然是去吃饭,然后认真地练法术!”他笑着拥着母亲的肩向外走,“娘,你看着吧,你儿子才不是输不起的人呢!”
“是吗……”
“是啊是啊……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庚娘看着儿子扑在饭桌上的身影,露出了心慰的笑容。
又过了十天,留哥和伙伴们当年依旧没有谁能够掌握变幻人的法术,素辛明显地流露出了对留哥的失望。
之后,又十天。
“这次,有谁可以变幻了吗?”
素辛语言刚落,一个少年便举起手来,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的神情都流露出了极度的难以置信——第一个学会这个法术的,竟然不是留哥!
“执珂?”素辛也迟疑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你?你……好,你就演示一下吧。”
“是。”执珂的口气中除了紧张,明显的还流露着得意。他站在大家面前,口中念念有辞,身体发生着变化,不一会,就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人类少年的模样。“先生,您看是这样吗?”
“不错,你做得很好!”素辛也不得不点着头。
执珂平生第一次受到先生的夸奖,顿时容光焕发,有意无意地瞟向留哥。留哥端坐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
“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成年男子了,”素辛开始对这个刚刚成为成年地狼的男子进行一番教导,于是剩下的时间,便全在这种无趣的话题中度过了。
直到下课后,素辛才叫住留哥:“成年的仪式本来应该由父母代为安排,可是执珂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说,请他们代为安排吧。”
留哥生硬地点点头:“是,”然后也不向先生辞别,扭头快步跑走了。
素辛不但不因为他的失礼而愤怒,反而抚着胡须一笑,由衷的希望这个激将法可以使留哥发愤用功。
“不去!”留哥气呼呼地躺在床上,任庚娘怎样拉都拉不起来,“我不到他家去!就是不去!”
“留哥儿,你这孩子!这是执珂的大事啊,你这个堂弟怎么可以不去!”
“我说了不去!”留哥拉过被子蒙住头。
“你太任性了,快出来。”
“不!”留哥索性变成狗形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就是不让母亲抓住自己。
“留哥儿……”庚娘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把他向床下拉,留哥四爪抓住被褥,就是不动,母子俩这样拨起了河。
“出来!”
“不去!”
“出来!”
“死也不去!”
“……”
静石一踏进门,就看过了这副情形,“哈哈……”他扶着墙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们娘俩在干什么啊……哈哈……”
“相公,你也来说说儿子,他怎么也不肯起来梳洗到大伯家去。”庚娘回头说话一分神的功夫,留哥已经趁机摆脱了自己的尾巴,又拱回被窝去了,只露着鼻子和一对眼睛说:“反正我不去!”
“来,儿子!”静石遵照妻子的吩咐过来拍拍留哥,“起来,不就是一个法术没学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你爹我十个法术有七个半学不会,不也过得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
“别拿儿子和你比!”
——母子俩在这种时候倒是有志一同。
“哈哈,这么说来,儿子最近常有法术学不会的,这说明儿子越来越象我了,是好事啊。儿子,这种叫低潮期,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爹以前的时候也有一阵子什么都不顺手,学什么什么不通,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自然就豁然开朗,又得心应手起来。”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一下子从被窝里蹿出来,躬着腰叫:“装作没学会和真的学不会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法术是我真的学不会!我怎么练都悟不透!我还从来没遇上过我学不会的法术!我……”
“装作没学会?”庚娘和静石一起看着他。
留哥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又向被子底下钻去,静石一把抓住他,把他整个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吧儿子,去梳洗一下!你去参加了这个酒宴,我就亲自指点你武艺!”
“真的?!”留哥一下子睁大了眼。
静石的武艺是地狼族第一的高手,他平时偶尔也担任指点后生晚辈们武艺的老师,族中的少年都以能得到他的指点为荣,留哥更是深以自己的父亲为骄傲,但是静石从来不肯单独指点留哥,也不肯单独指点其他少年——只有一段时间他愿意教导执珪、执珂兄弟,但是这两兄弟学了没多久就拒绝了,理由是想专心学习法术——今天他竟然主动提出这件留哥过去怎么央求都不行的事,使留哥不得不斜着眼,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想骗我去了之后再反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爹是那样的人吗?”静石拍他一下。
“说要我肯吃药就带我去打猎;说我不吵着要弟弟就买新书柜给我;说我肯吃我讨厌的青菜就瞒着妈妈买酒给我喝;说我不揭发你收到女性的示爱信就给我钱……”留哥扳着爪子数,“一次也没实现过!骗子!”
“这么说的话,好象真的有……庚妹,留哥儿在胡说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庚娘板着脸在桌前坐下来,冷冷地一拍桌子:“说,你们父子俩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是偷酒,又是示爱信,今天不说明白,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庚妹,误会,留哥儿胡说的,没有那样的事,谁会看上我呀,对不对?”
“就是说我很没眼光了。”
“不,不,不……留哥儿!过来给你娘解释!”他向正蹑手蹑脚向门外溜走的留哥大喝一声。
“我去洗脸,我去洗脸……”留哥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一溜烟跑了出去。
庚娘出神地看着门口,缓缓说:“学会的法术故意装作不会……这个孩子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等我好好指点一下他的武艺,不学法术也没什么不好——本来不想教他武艺的,真不想这个孩子拿起武器……”
“他是你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武艺。”
“是啊,我的儿子……”静石轻轻出了口气,“儿子长大了啊……”
“还有,”庚娘站起来去给留哥整理要穿的衣服,扔下这么一句,“把你收的信老老实实地拿出来交给我,不然三天不准吃饭!”
“信……庚妹,没有的事啊,是留哥儿陷害我的……庚妹……”
这是一座顶高、又宽大的地底洞窟,它没有经过地狼们的改造,完全保持着天然的模样,洞顶上悬垂着钟乳石,地上长着石笋,断断续续地滴水声在洞中回荡。洞的一侧有一块平整的空场,空场一侧放着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另一侧放了一把交椅和一张小几,几上摆了酒瓶酒壶什么的。
“爹,这就是你的练武场?”留哥兴高采烈地问,刚才在执珂成年仪式上的郁闷一扫而空。
“当然了,你爹我可是地狼族第一的高手,当然要有最好的练武场。”
“吹牛皮。”留哥撇撇嘴。他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才背着手溜达到兵器架子前,上下打量起来。
“挑选你喜欢的,来和你爹比划比划!”静石大声说。以往留哥学习武艺时并没有特定的兵器,这既是因为留哥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法术上,也是因为静石内心深入并不希望儿子手中拿起武器。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教他武艺了,就应该先让他挑一件称心应手的武器。
留哥摸摸长枪,拿起单刀用手指弹了一下,又放下来,捡起了一对镏金大锤上下抛动,然后皱着眉头丢开手,又去看那并排摆的十几把利剑。静石不由握紧了自己的剑。
“不要!”留哥终于挥挥手转过身来,用不可一世的样子说:“我不要兵器也很厉害。”
“是吗?让你爹试试!”静石解下佩剑向旁边一丢,空着手站在留哥面前,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
留哥手一伸,利爪从皮肤下弹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叫一声,向父亲扑过去。他先直取静石的胸口,却在半途手臂上扬,改袭咽喉,而另一只手则横扫一爪,让对方无法跃开闪躲——这是他最得意的绝招,每次在玩耍时使用这一招都可以打的伙伴们求饶。他当然不指望自己的这点粘反戏能打中父亲,不过只要吓他一跳,让他觉得自己还不赖就成了。最好能撕破他的衣服,让他回去被娘骂。
静石不等他的身形完全展开,勾住他的手腕一带,脚下一绊,留哥觉得自己象腾云驾雾一样,不等回过神来已经摔了一下跟头。“怎么样儿子?你爹还有几下子吧!”静石蹲下来摸着留哥的头问。
留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想反身把他压到自己身下,静石右臂伸到留哥两手之间一格,右手在留哥腰间搔了几下,留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全身的力气顿时化为了乌有,又被静石牢牢地压住了。
“儿子,认输了吧?”
“不认!”
留哥腰一挺,想凭着力气硬撑起来。这次静石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在那里使劲,笑咪咪地继续压在他身上。
留哥挣扎了大半个时辰才放弃了努力,往地上一躺,张开四肢嚷嚷着:“行了,我认输行了吧!”
“早点认输不就行了。”静石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哈哈笑着放开了他。
“还没完!”留哥趁机跳上去勒住了静石的脖子,“我还没输呢!”
“小鬼头,连这样耍诈的招数也会用!”静石用充满告戒的口吻说,“可是想在你爹身上用这个招数还早了五十年呢!不,是早了一百年……是早了二百年才对!还是三百……”他开始认真分析儿子和自己在实力上的差距。
“胡说,我才没差那么多呢!”留哥不服气地叫着,“快投降!不然我可就……”他用力勒着静石的脖子,一心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有利,希望能从父亲手下扳回一城。不过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静石已经把身子一缩,反手一带留哥的衣襟,“哎哟”一声之后,留哥又恢复成了躺在地上的造型。
“服了吧!”
“不服!”
留哥毫不迟疑地赶在静石又压制住他之前跳了起来,又向他冲过去。不过这一次静石根本不想再压制住他,而是想好好看看他的全部实力,所以放任他向自己进攻过来。留哥的武艺虽然不象法术那样出类拔萃,在同辈中也属皎皎者,但是和地狼族第一高手的静石相比,他就象在挥动拳头吓唬人的小孩子一样,毫无威力可言。他时而顺着留哥的攻势,把他拔弄的象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时而使他一跤接一跤的跌跟头,时而在他身边快速地游走,让他连影子都摸不到。
留哥明知道自己和父亲相比差得还太远了,但是他赌着一口气,非要在他衣服上扯个口子让他回去被娘骂不可,于是使出了全身解数,上蹿下跳地和父亲对抗着。自幼便听到父亲是族中第一高手,父亲是族中第一高手这样的话,于是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对于第一高手究竟有多高这些留哥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而且留哥自幼对法术的兴趣就远远大于对武艺的兴趣,虽然也用撒娇耍赖的办法要胁父亲教自己武艺过,但是父亲坚持不教留哥也没有感到多么失望,在他的意识中,父亲是个粗枝大叶,有点糊涂,而且很怕老婆的男子,和别的族人口中的“最厉害”、“最了不起”相距很远,直到今天,面对面的和父亲进行着对抗时,留哥才真正体会到“地狼族第一高手”这几个字的份量。
“好沉啊!”
留哥大叫着,静石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使他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留哥挣扎几下,忽然向下一沉,往土里沉下去。在大地之中翻了个身,又冲出来攻向静石的下盘。经过了这几个时辰的缠斗,留哥也悟出了些窍门,他不再硬打硬撞,开始和父亲玩一些小花招——用他擅长的法术在战斗中制造机会,再看准空隙向父亲进攻。只是父亲的空档太难找了,明明看起来全身都没有防范,但只要自己一进攻,他却能轻松自如地躲闪开,眼看要打到他身上的一招,最后却连衣角都碰不到,反而是父亲随手的攻击,轻描淡写,力气不大,速度不快,力道不猛,自己却被他弄得乱转,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
“爹真厉害啊!”留哥心里这么感叹,充满了骄傲,“总有一天我也要象他这么厉害!”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模仿着父亲的步伐移动了起来。
“好小子!”静石也在心里称赞着儿子,比起刚刚开始的时候,留哥比划的身体因为疲倦,移动速度和瓜速度都慢了许多,但是他用的身法和动作却更有效,更准确了,而且自然面然地把静石展现出的一些动作用在其中,融合在自己的行动上,仿佛那是他原来就会的一样。“真不愧是我的儿子!”静石心中抑止不住的高兴,“果然一学就会!看来我这身功夫,确实可以传给他了!”
“扑通!”留哥又被静石摔了个跟头。
这一个下午他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衣服也破了,嘴角也肿了,手上、腿上全是被岩石划的伤痕,光滑的皮毛也倒卷起来乱糟糟的样子,一副狼狈相。不过他的神情却十分兴奋,在他心中,对于学习武术的学习**第一次超过了对法术的兴趣。
“行了,儿子,休息一下吧!”
“不,我还没累呢!”留哥大叫,“你别想赢了就逃走!”
“你娘可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吃饭,晚了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吧!”
“我才不管呢!”留哥盯着他,“继续!我赢不了就不吃饭!”
“哈哈,儿子,三五十年不吃饭的话你会饿死的!”
“哼!别跑!”留哥又向父亲追上去。他倒没有妄想要赢父亲,只是到现在为止,自己这么一身狼狈,而父亲却依旧气定神闲太气人了,至少也要达到最初的目的吧!
又斗了一个多时辰,留哥感到自己的体力快到达极限了,气喘,流汗,脚步虚浮,手臂也抬不起挥不动,只怕父亲再打中自己一下,自己倒下就爬不起来了。“不行,我才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呢!”留哥心里想。这时,静石为了闪过他的一抓而转向了右边,同时左手微抬,“他要推我的肩。”留哥脑子灵光一闪,他记起静石已经两次用过这一招一。他知道自己不论是继续攻击还是闪躲都躲不过这一招,所以这一次他采用了别的办法。留哥迎着静石的左手冲过去,在静石的左手眼看就要按在他身上之时他又猛地一低身,静石反手从他的肩头按了过去,虽然静石反应神速,立刻变招向下砸,但是留哥借着一躬身向前一冲的力量已经靠到了他的近前,伸爪抓下,静石的身体躲了过去,却听“嗤”的一声,衣襟上被留哥扯下了段数寸长的布条。
“哈哈!”留哥大笑几声,仰面倒在地上,手中高举着那条布条,“我赢了!”
“算你小子有本事。”静石拉着衣服看着——刚刚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估计在妻子那里少不了得挨一顿收拾吧。
“哈哈哈……”留哥得意非凡。
“行了吧,起来该回去了。”静石催促——衣服破了再太晚回家,罪上加罪的话,晚上不许吃饭也是可能的。
“我没力气站起来了!”留哥躺在地上耍赖。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
“就是走不动了,你背我!”
“你多大了,还要爹背!”
“不然把你收的情书背给娘听!”
“留哥儿!你这个不肖之子。”
“背不背?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背你,来!”
留哥得意地爬上静石的肩膀让他背着,双手搂着父亲的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刚才你不会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让我打中的吧?”
“当然是,不然你能打中我!”
“哦,那就是我真的凭本事打中的了!太好了,哈哈哈。”留哥大笑起来,拍着静石的肩膀,“快跑,快跑啊!冲啊!”他象个小孩子一样高高坐在父亲背上,开心地又叫双笑着。静石加快了脚步,父子两不一会就消失在漆黑的地下道路中……
留哥把毛巾一丢,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说:“爹,怎么样,今天我还行吧?我打中了你四次。”
静石坐在他旁边擦着汗说:“那算什么,过于毛燥的进攻!其中有两次如果我反击你立刻就玩完!另一次是我故意让你攻进来,好近身控制你的,你也没有发现我的意图。算来算去也只打中我一次,还皮不痛肉不痒的!”
“哼,再来!”留哥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又向父亲冲上去。
这些日子以来,这对父子一个教,一个学,完全沉浸在了武学之中。留哥瓜快、悟性高,又擅长举一反三,现在让他从以前的小打小闹、略沾皮毛到现在有机会深入去体会武术的奥秘,他兴趣一起来,便很快钻了进去,再加上有静石这样的老师从旁指导,短短十天之中,他可以说和以前的留哥在武术方面判若两“狼”了。只是所谓一心不能二用,或许真正的天才可以同时坐两张椅子,但是留哥不能,所以在他沉迷于武学的同时,另一样学问——法术便被抛在脑后了。
“好了,留哥儿,今天到此为止吧。”静石收回了招式说。
“为什么?”留哥掐指算一下时间(地下没有日夜之分,也没有日月星辰,所以地狼们用沙漏和掐算来确定时间),“离吃饭还早着呢,你又饿了?”
“把你爹当成贪吃猪!”静石敲敲他的头(留哥低声嘟囔:“你本来就是。”)“今天是你去学堂的日子,忘了吗?”
“哎呀。”留哥张大了嘴,他真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回家收拾收拾,换件衣服,别迟到了。”
“我……”留哥咬着嘴唇,“反正这几天一点也没练,去了也是不会,不去了。”
静石看着他,父子之间一片沉默,过了半晌,静石才笑着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不会不要紧,可别再迟到了。”
“嗯。”留哥点点头,和父亲并肩往家中走去。
这一天的课堂上,执珪也学成了变化人类的法术,和十天前他的弟弟一样,得意地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人类外表。素辛又象上次一样对留哥说了一番鼓励的激将的话,只是很奇怪的是,留哥对这些竟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抵挡父亲双拳齐击的那一招;又要怎么才能在出招的同时更快地转身,连续跳跃时又要怎么调节呼吸……好不容易忍着一肚子不耐烦听素辛唠叨完了,吐出“下课”这两个字,他拔腿就往外跑。
“留哥儿,你去不去沉珠家喝酒?”糕儿高声叫住他,“他爹娘今天去了亲戚家。”
“喝酒啊?”留哥舔着嘴唇,“可是我爹在等我上课……”
“静石叔在等你?他终于开始教你武艺了?”沉珠惊喜地问,“他不是一直不肯教吗?”
留哥得意地一昂头:“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教!你们等着看吧,很快地地狼族第一高手就是我留哥的了!哈哈哈!”
“吹牛皮!”
“你想超过静石叔,再过一百年吧!”
“就是,就是。”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打击他的自信。
“竟然敢怀疑我说的话!”留哥眯着眼,寒光从他的那一条缝的眼睛中射出来,“死小子们,你们讨打对吗?我正好试试新学的拳法!别跑,吃我一拳!”
少年们一哄而散,四处奔逃,留哥卷起袖子在后面追赶着。
沉珠没有加入那些少年们的行列,他留在后面和留哥并肩跑,有些担心地问:“可是留哥儿,你的法术学的怎么样了?一直沉迷于武术的话,会不会……”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时间会练习法术的。”留哥不在意地挥着手。
“……”沉珠看着他的身影,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心中的担心。
果然如同沉珠所担心的一样,留哥自从开始学习武艺之后,就再也没有把时间分到过法术上,再过了十天,他依旧没有学会变人的法术,再一下十天,又一个十天,他依如帮我的整天嘴边挂着武术,手中比划着招数,据说还有一次在睡梦中练武,把自己卧房里的摆设家俱砸了个干干净净,直到把父母吵醒才被静石制服。
大约过了四个月后,第三个少年学会了变人的法术,然后又过了一个月,沉珠也可以变化成人了。
当沉珠用他变化的,那个白皙文静的少年的样子站在留哥的面前时,留哥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捧腹大笑了起来:“沉珠,哈哈哈,你身上没有毛的样子……哈哈哈……古怪…………哈哈……看起来象…………”
“留哥儿……”沉珠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的法术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展?你明明比我们都聪明,为什么我都已经学会了,你却还不会?是不是…………是不是你一直都没有去练?”
“是啊。”留哥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没法同时做好两件事。”
“可是再这么下去……你不就……”
“法术什么时候都可以学啊,如果不抓住机会,我爹改变主意不教我了怎么办!”留哥拍着沉珠的肩膀,“你放心,拉下的法术我以后会追上去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沉珠露出笑容说:“说的也是,留哥儿的头脑怎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你们家今天会给你庆祝吧?”留哥搂着沉珠的肩头说,“你请不请我去喝一杯?”
“当然,不请别人也要请你啊。”
“好,大喝一顿!”
“留哥儿,不是请你去喝酒啊。”
“一样啊,去吧。”
时光在留哥沉醉于武艺之中时,不知不觉地去了十年。
十年之中,留哥始终没有恢复对法术的热情。在几个月前,最后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糕儿也学会了变人的法术之后,他成了伙伴们中唯一的一个不会这个法术的,所以现在他干脆连学堂也不去了,整天除了和父亲比试较量之外,就是到地狼族的战士、高手们聚集的地方去向他们挑战。十几年下来,包括静石在内,地狼族中的战士可以赢得了留哥的不到十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的也不超过二十个。这些日子来他在武艺上的进步连静石也为之咋舌。
最近,连素辛在内的族中长者们也放弃了对留哥的催促,大概留哥在武学方面展现的才华使他们认为失去了一个法术天才换回来一个武术天才,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损失吧,也是因为有了他们的这种想法,留哥才能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学习武术。
十年来,留哥生活中的另一个变化就是他的朋友的组成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和留哥一起长大,但现在已经学会人化法术,已经举行过成人仪式的少年、少女们在生活中身份发生了变化,他们必须去学习各种技能,手工业、种植业、打猎或者参加和地面上种族交易的商队,在继承地狼们祖祖辈辈生活方式的同时,也要接受长辈们的安排成家立室,养育后代,他们已经不能再象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玩耍戏嬉,当然也就没有时间再和留哥一起玩闹。朋友们有时聚在一起喝酒也都是大大方方的,再也不用象以前一样躲着大人,予甚至就在自己自家的酿酒作坊中学习,他常常会把自己的手艺拿来给大伙品鉴,虽然结果总是招来一片嘘声。
大伙儿说的话题早已远离了游戏和学习,更多时候在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谁的手艺更好,哪家的姑娘更俊俏,订了亲没有之类的事情。留哥与大家越来越无话可说,也就日益疏远起来。
现在他幼年玩伴中,只剩下了沉珠、糕儿、予等四、五个人依旧和他时常一起喝酒谈心,而他也拥有了其他的朋友——那些原来和他没有什么交往,自幼学武为主的少年们。
自幼学武为主的地狼少年、少女们在族里的同龄人中法术相对薄弱,其中年龄比留哥大得多却依旧不会变成人的大有人在。他们都是猎人家族的后代,个个豪爽大度,对于成人和孩子的区别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只用谁的武艺更高,谁打到的猎物更多来决定谁更受尊敬。留哥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习武打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象在天堂一样,只后悔自己没有早来过这种日子,早把一起学法术的朋友们也忘了个差不多。
“留哥儿,你准备好了吗?”沉珠问。他一边收紧自己盔甲上的绳子,一边不停地深深吸气。“准备好了……”留哥拖长了声音回答,“你都问了十次了。”他看沉珠在摆弄那些系盔甲的绳索,便不停地指点他“这样”、“那样”。
予就站在他们旁边,也在弄盔甲,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穿盔甲,根本不明白该怎么系,“算了,管他那么多,胡乱打个结好了!”他抓起一前一后两条带子就准备系在一起。
“你那样系的话呆会一跑就会掉下来,”留哥帮沉珠弄好了又来帮他,一边抱怨,“你一个劲地抖什么啊!”
“紧张,我们紧张。”糕儿在旁边抖地更厉害,连他一开始就在家里穿好了才来的盔甲都在作响。朋友们中就数他紧张地厉害,毛都一根根竖着。
留哥倒杯水递给他:“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次出去打猎,你不紧张?!”沉珠也给自己倒杯水,但是手抖着,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其实如此紧张的不止他们一个,在这间屋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个年龄和留哥相仿的少年少女,他们一个个都和沉珠、糕儿的样子相去不远,兴奋之中带着紧张。
地狼族中的狩猎大多数时间是由猎人们完成,但是如果发现了大群的猎物,族中那二十多个猎人和他们的子女加在一起也不够用时,就会召集这样全族范围的大围猎。成年男子、愿意参加的妇女,以及青壮年们是必不可少的主力。
沉珠他们虽然自幼也学习过武艺,可是从来没有过亲身上阵的机会,这也是他们成年后第一次全族出猎,一个个紧张地不行。
留哥在这个聚集这群生手的屋子里是唯一不紧张的一个,他不停地跳来跳去,指点一下这个安慰一下那个。这些年来他一直和猎人们在一起,打猎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容易。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打猎吗!我们上次去打地鼠,我还弄了这么大一只呢!”他用手比划着一米左右的长度,“虽然个头不大,可是纯白的,很稀有,据说拿到地面上可以换半车的丝绸呢!沉珠,你下次上地面做生意帮我拿去,看看可以卖到什么价钱。”
“真的。”
“你杀的啊!”
“什么时候?”
“我干嘛骗你们!”留哥洋洋得意。
“留哥儿,果然还是你最厉害!”沉珠一下子把紧张抛到了九霄云外。
糕儿撇嘴:“什么厉害啊,没义气,也不早叫上我们几个去打几次猎,也免得我现在这么紧张。”
朋友们一起点头附和起来:“就是!没义气,那张白地鼠皮就没收了,换酒喝光算你的赔礼。”
“我跟你们说,见到地鼠后别紧张……”留哥开始向大家传授经验,虽然他说的全是长辈们说了一百遍的老生常谈,但朋友们依然听的津津有味。
他们几个窃窃私语,却引来了一些不快的目光。
执珪和执珂一直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留哥,他们现在以素辛学生的身份在学堂里做些教导孩子的工作,那是地狼族中很受尊重的工作,也使他们大为得意,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也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可以以成年人和老师的身份训斥留哥,并且不时地提醒留哥他这个所谓的天才,在法术上面还是远远比不上他们两兄弟的。
所以现在的留哥在大家面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使他们生气,他们无法忍受刚刚在一个领域中超过留哥,他又从另一个地方飞过的跑到前面的滋味。
但是这两兄弟沉默着,他们装作一副既不紧张也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在心里酝酿着对留哥更多的不满。
对留哥有这种想法的,却不只是这两兄弟而已。
“不愧是静石叔的儿子啊,连人都不会变就可以跟大家去打猎了——不知道到时候要多少长辈护着他。”
“静石叔的学生多,围成一圈保护他还有剩呢,你放心吧!”
“哈哈哈,那我们可要离远点,别让大家误以为和他一样是毛孩子。”
“哈哈……”几个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他们把讽刺当作了一种缓解。
留哥扬扬眉毛,嘴角露出了冷笑,糕儿他们却咽不下这口气,向着说的声音最大的便要过去,留哥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现在和他们一般见识会被大人笑话的,打完猎我再收拾他们。”
“给他们点颜色。”沉珠握着拳说。
“那还用问。”留哥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些少年当然不知道留哥的打算,见他不作声,更是在那里说个不停。
“行了!这是要去打猎,你们在唠叨什么!”年纪比大家略长一些的朱旋站出来喝斥他们,“还有你,留哥!你站到最后面去,小孩子别碍大人的事,省得待会大家分心顾着你。”——朱旋没有象大家一样想讥讽或者看不起留哥,他喜欢用大人的教训小孩子的方式来对待他。
“哼。”留哥向几个好朋友耸耸肩。
“砰。”门被重重地推开,一群和屋内的少年少女们年龄相仿的青年一拥而入,他们都是猎人子弟,是这次围猎的生力军,个个盔甲整齐,手中拿着各自练熟的衬手兵器,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
“留哥儿,你干嘛躲在这里啊,要准备的事多着呢!保护新手的事交给小九他们去就行了!”领头的少年磊峰人高马大,壮硕非常,也有一副大嗓门,拍着留哥大声嚷嚷:“这次我们可要一决高低!”
“谁怕谁啊!”留哥一扬眉毛,“别忘了,我还赢着你一条地蟒呢!”
“这次一定超过你!”
“比了才知道!”
两个少年各自扬着脖子,重重击了一下手掌,周围的伙伴七嘴八舌地起着哄,他们立刻给紧张的屋里带来了一片活力。
“大家不用紧张,打不到猎物也没什么,本来行当就不同嘛,没有沉珠,我们打的猎也卖不出价钱,没有糕儿,我们的盔甲从哪里来。”磊峰一手拍着沉珠,一手拍着糕儿大声对所有人说,“所以我和留哥他们会把大家的份一起打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样分肉喝酒,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大家也开始有说有笑,气氛活跃起来,那一群年轻猎人就穿插在大家之中,指点指点这个,安慰安慰那个。大家面对这些同龄人,却放松不少,就连那些向留哥挑衅的人,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战士中也有不少没有成年的少年少女,也都不敢吱声了。
一个成年地狼推门进来,高声叫:“留哥儿,你出来,重易的儿子病了,今天不能来,你去代替他加入前队——注意搜索,但是发现了猎物也别只顾自己打,知道吗?”
“我去前队!”留哥一下子蹦上了屋顶。
磊峰问到前面举着手叫:“我,我和留哥儿一起去!”
“磊峰啊……”成年地狼上下看看他,“你是小兄弟里最有经验的了……(磊峰挺起了胸),那么照顾这些新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啊……”磊峰的下巴掉了下来。
“哈哈哈哈,”留哥大笑着,欢天喜地地出门跑了,等磊峰在后面捶着手叫:“不公平,留哥儿给我回来,我跟你换!”他早跑得没影了。
这次地狼族大举出动,要猎取的是一大群地鼠。这群地鼠超过五十只,不久之前出现在这附近,群居在了离地狼族城镇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地鼠一般以家庭为单位生存,最常见的是三、五只一群,最多也只有二十只上下,象这次发现的这么大的鼠群,连族中的老人都闻所未闻。这个季节正是地鼠皮毛厚实,肉味最鲜美的时间,也是地狼族与地面上交易的重要时间,所以族人们准备发动一次大规模捕猎,一次性地把冬天的肉品储备好。
前锋队有七、八个地狼,数目不多,但是他们担任的是搜索猎物,随机应变指挥全局的任务,是狩猎队最重要的一部分,以往这支队伍都是由静石亲自来带领,这次因静石要照看那些少年少女,才换由其他战士担任,留哥也被安排进其中,让他趁机学习经验是其一,主要的是大家自信留哥可以在静石不在的情况下为前锋队起到很大的作用吧。
现在前锋队的成员都化作了狼(狗?)形,在没有任何通道的大地中飞奔着,留哥虽然极为兴奋,但他保持着冷静,始终用不快不慢的步子跑在队伍中间,即不出风头地冲到前面去,也不曾落在后面成为大家的累赘。
快要到达地鼠群的活动范围时,地狼们的步子一起慢下来,一只狙如大概是感觉到了这里有让他喜欢的杀机,躲在一个洞中探头探脑地看着。地狼们并不喜欢这种能够发动争斗的妖怪,而且也不希望他出现在一会将要发生的捕猎上,所以其中一个地狼手一挥,放出了一把飞刀,把狙如钉死在了洞中。
“去把他拿过来,好歹也算个猎物。”一名成年地狼向留哥说。
留哥是队伍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要听从所有成人的吩咐,他点点头,快步向狙如跑去。当他把狙如拎起来扔进随身带的袋子之后,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咯卡”“喀卡”的响动。这时地狼们的队伍已经走过去了,而在刚才狙如藏身的地洞和他们之间,有一道含有金属矿物质的岩层,对于自如地穿棱于大地之中的地狼们而言,这种岩层是他们无法穿过的,就象生活在空气中的生物面对山岭一样,此时留哥就站在这道“⌒”形的岩层的左侧,地狼们已经绕过去,走到了另一边,而这个声音却是从岩层前方,留哥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传来的。
“去追大家还是过去看看?”——对于这个问题留哥连一秒钟都没用就作了决定。他前足一抬,从“狗”形变回了妖形,用极轻的步子贴着岩层溜了过去。
留哥走出十余步,再次停下来侧耳倾听,寻找那个声音,果然过了不一会儿,一声极轻的声音又传来,留哥甚至敏捷地分辨出那“铮”的一声轻响,是刀剑入鞘时发出来的。
“有谁在那里?”留哥的警惕性一下子提了起来。
能在土地中行动自如的种族不多,虽然法术高强的妖怪和人类术士也可以使用土行术潜入地下,在地下使用法术和法宝,但是能够来去自如,甚至使用物理性的武器的,依旧只有那廖廖无己的、居住在大地中的种族。而青丘之国,这样的种族只有两支——地狼和无伤。
地狼族的战士甚至少年们都加入了这次狞猎,不可能有谁在这时,在这个地方用兵器,那在那里的,会不会是一只无伤?
留哥自幼知道无伤是多么残忍可怕的敌人,但是他只从法术的幻像和图画中看过这种东西,他从来也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无伤狭路相逢。
在青丘之国的大地之下,无伤和地狼相遇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方死亡或同归于尽。
留哥不知道自己现在向前锋队的族人发讯息他们能否听见,也不知道前面的无伤有多少。他握紧了拳,凭住呼吸,向前一点一点蹭着,终于贴在岩层上,向外探头去看。
在前方的岩层下,一个无伤正站在两只死去的地鼠边,检查自己的猎物,留哥虽然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无伤,但对方那人形的外表,紫色的头发,淡的皮肤和手背上的鳞甲都在说明着他的种类。这使留哥连颈部的毛都竖了起来。他仔细观察着周围,并没有发现另外的无伤。
那么敌人只有一个。
留哥在心里想着。
他现在想要追上去告诉族人这个消息的话,必须绕过整个岩层,等他传递完消息,这个无伤很可能已经走了——这只是比较好的设想,更糟的是,为什么无伤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地狼族如此的近,无伤们应该很清楚,这里不欢迎他们,他来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猎取两只地鼠吧?如果是对方有什么阴谋的话……留哥打了个寒战。
活捉!
前思后想之后,他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对方和自己相比不知道实力相差几何?留哥不是自大,他很清楚自己武术方面和族中的成年男子相比不相上下,而地狼和无伤两族明争暗斗了上万年仍旧不分上下,也就是说明两族之中的实力是差不多的吧。这么想来,武艺方面自己是有自信了,法术呢?留哥惊觉自己这些年来,对法术荒废的太多了。
武艺不相上下,法术不如对方的话……留哥盘算着,快攻,让他来不及使用未能术。看这道岩层的长度,族人们应该快走到尽头了,他们发现自己没有跟上去的话,一定会从另一头走向自己这边招呼一下的吧?那时打斗声一定会吸引他们,然后大家一拥而上……他这么打着如意算盘,咬着唇,躬着身,随时准备向那个无伤出手。
无伤已经把两只地鼠放进了袋子里(用法术炼成的袋子,可以装几百倍的物品,而且不会增加重量,是猎人们和族人常带的东西),又把袋子挂在腰间,拍拍后准备走了。
“无伤!受死!”留哥大叫一声,跳出来向无伤扑过去——虽然是生死仇敌,留哥依旧不想暗算对方,所以事先大喊了一声。
他的一声吆喝使对方转过了身来——这个无伤早已经发现自己背后那个鬼鬼祟祟的地狼了,并且打算好了在对方出手的一瞬间给他点颜色,但是对方并没有暗算自己,而且听那声吆喝,这个地狼还是个少年——“他和那个孩子的年龄差不多大呢……”——这个无伤这样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留哥的攻击还手时便留了几分余地。
随着这个无伤的一扬手,一道电光出来在他和留哥之间,把留哥一个跟头向后弹去。留哥临危不乱,在空中缩身翻滚,面对着无伤稳稳地落在地上,立刻摆出了防范的姿态。
无伤和留哥面对面的打量着对方。
留哥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这名无伤是个老者,从他脸上、后上的皱纺和他苍桑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留哥刚才见识了对方高强的法术,当然不敢造次,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而这名无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名地狼少年。留哥不敢先动,而无伤也不进攻,他们就一直僵持在那里。
“地狼,”无伤忽然开口问,“你的名字?”
“我是地狼族第一高手静石的儿子留哥——无伤,也报上你的名来,本少爷不杀无名之敌。”他学着书上看来的语句这么说,并且摆出一副大将在阵前高喊:“来者通名报姓,本将军不杀无名小卒!”时的神气,不过他这种不伦不类的回答和他难以掩饰的紧张都使对方越发的明白他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孩子。
“地狼族越发不济了,竟然让小孩子上战场……”无伤没有回答留哥的问题,反而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对付你,地狼族的小孩子就足够了!”留哥大声说。
“呵呵,是吗?”无伤非担不生气,反而捻着胡子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地狼族的孩子,个个都有志气!”
“果真如此的话,无伤族早已被你们灭了……个个有志气啊……”无伤这么说着,忽然向前一纵身,落在了留哥面前。留哥来不及细想,举爪向他抓下去,无伤左手架住留哥的一抓,口中念念有辞,大喝一声:“疾!”一道白光从他右手指中射出。留哥一咬牙,也不闪躲,反而迎着对方用左爪一晃,右爪直取对方的胸口。拼着被对方的法术打中,也要在对方身上留下点伤痕。
闪光过后,留哥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无伤却捂着胸口向后退去,手指缝中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好,知道出手之时留下余地,好!”他这样称赞着留哥,缓缓后退,忽然不见了踪影。
在无伤消失之后良久,留哥才从一直保持着的那个伸爪,弓步的动作中活动起来,他站直了身子,扭着僵直的脖子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条数十米长,水桶粗细,长着耳朵的蛇正在留哥身后扭曲挣扎,但七寸处的伤势太重,不一会就不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留哥悄悄打量无伤,并且以无伤为袭击目标而全神贯注的时候,这条翻土蛇跟在了他的后面,想把这个地狼少年当作一顿美餐。
无伤的法术对准的,就是这条蛇。
留哥出手之后,发觉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于是及时的收回攻势,他只是抓伤了无伤的皮肉,没有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这就是那名无伤称赞他的原因。
留哥茫然地看看地上的蛇尸,又看看无伤消失的地方。
无伤的伤势并不重,他怎么会就此逃走了呢?而且他又为什么要救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发觉身后的危险,翻土蛇和无伤前后夹击的话,自己必死无疑,这名无伤为什么放弃如此好的机会不用,反而拼着受自己一抓也要救自己呢?甚至留哥有种感觉,凭那名无伤的实力在击杀翻土蛇的同时完全有能力躲过自己的一抓,他就好象在故意试探自己会怎样出手一样,如果自己本来原来想挖出对方心脏的打算继续攻击的话又会怎么样?留哥看了看脚边的死蛇。
他一直在那里站了很久,心中装满了想不明白的事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