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张格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不仅清楚记得童年时代的生活和少年时得不幸,而且成为僵尸之后的一切,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重新跪下给南羽行了大礼,感激师父的救助和教导。
现在张格的性格,似乎比他原来还要谦恭老实,跟别人说话都是唯唯诺诺的,弄得晚辈们在他的面前十分尴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礼节对待这个对于别人的礼貌总要加倍回应的长辈。
他真的是那个严肃、注重礼仪的张义师叔的哥哥?他们不是亲兄弟吧?
张氏兄弟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拜祭了一次,发现故乡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邻居亲戚大多数都找不到了。倒是当年那个卖掉他们的三叔依旧活着,可是已经老的完全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任何往事了。他的子女把他当作一个累赘,吃喝照应得很是不周到,所以一看到人就会苦苦哀求给他口水喝,给他点东西吃。
本来对这个害了自己兄弟一生的罪魁祸首张义心中恨得厉害,可是真的看到他这副惨状,又不忍了起来。张格更是看不下去,不仅仅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褥疮,还玩了个小法术吓唬了那些不孝的子孙一下,想来接下来,三叔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到了这个时候,两兄弟才发现,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不管吃了多少苦,他们俩兄弟还在一起,而且现在生活的心满意足就行了。张格也就打消了去找当年那个赵大户麻烦的想法,高高兴兴的和张义回到了道观。
在路上,张义曾经想要去那片山林看看,去见见胡家兄弟和季野草,打听打听曹家父女的事情。可是看着兴冲冲的张格,他实在不愿意张格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免得张格本来就对自己愧疚的心情更加严重。而且他自己心中也有很强的惧怕,万一曹家父女真的已经亡故了怎么办?万一他们还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张义在云端上频频向那个方向张望,看着莽莽的群山,终究没有开口要求张格调转方向……
日子恢复了平静,因为世道不好,横行的妖魔也多了起来,道观中法术高一些的弟子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在外面奔波除妖降魔,张格的法力在观中算是数一数二了,自然也不能让他闲着,由南羽呆了几次后,张格就被排出去自己执行任务。
张格的心肠很软,而且性情也厚道,他去降伏的妖魔,十个有九个不忍心下手杀害,都是抓回来关在观里,常常有人暗中取笑他是要开个养妖怪的道场,反正张格脾气很好,就算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玄机道长想要把掌门人之位传给南羽的打算始终没有成功,张格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在他看来,师父神仙一样的人物,当然是不愿意祥大师伯一样弄得俗物缠身的,她不做掌门人本来就是对的。不过张义对这件事很是热心,整天变着法的怂恿师父,在他看来,要是师父作了掌门,下一个掌门人自然是要传给他哥哥了。张格说了他几次,总是熄不了他火炭般的心思,索性就不去管他。
张格心里对弟弟的看法很好笑,就算师父作了掌门,能把位子传给自己吗?自己有那份才智去做掌门吗?只看看张义每天要处理的那些大事小情,他已经觉得头昏眼花,要是做掌门还不要了他的命?还是这种四处降妖的日子适合自己。
张格无意中对师父南羽提起过这些念头,南羽只是笑。这个徒弟要是不是这么老实,到也不是不能成为掌门,可惜他的性格太憨厚了,恐怕连门人弟子都约束不了。
张格一如从前的崇拜师父,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能学到师父一成的本领那就够了。南羽知道他不擅长诗词字画这一类的东西,所以并不难为他去学,只要他练好法术,学好道家典籍就行,可是张格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有空就会去练字、背诗词,可是就算他背上一肚子古人的佳句,又怎么能像南羽一样出口成章?
这一天张格从外面降妖归来,手中拎着关着刚刚抓来的妖怪的葫芦,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背诵着千古名篇琵琶行,越过山头,他降低了速度,准备在山坡上降落——观中有师父和师伯,飞行而至可是大大的不敬。
当张格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时候,看着山腰的点点火光不由一愣,再向前飞行一段,阵阵喊杀声传入了耳中。
不好,出事了!
张格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道观。
原本清净的修道场所,现在已经变成了火光冲天的修罗场。
上千名士兵正围着被困在观中的道士们砍杀。
满地的鲜血。
满地的尸身。
“师父,二狗……”张格一扔手中的葫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几名士兵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被脚下的尸体绊住,张格惊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尸体,看到了无数的熟悉面孔。有的是他的同辈师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辈,甚至还有入观不到两年几个小道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格吓傻了似的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剑落在了他的头上,可是张格皮肉硬如铜铁,浑然不在乎的冲了过去。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吼叫。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叫声令张格一下子醒悟过来,他冲到后跨院,看到师父南羽正抓起了一个骑马的将军,连人带马撕作了两段。
“师父……师父怎么会……”
张格的视线落在南羽的脚边,白发苍苍的大师伯正躺在地上,头上一条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而那柄代表掌门人权利的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张格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向后看。
二狗……
二狗也躺在那里。
二狗……
张格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拖着身体走到张义的身边,好像走了万里之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二狗……”
把弟弟抱在怀里,张格呻吟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格心中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
他会中紧紧抱着的,是弟弟张义的骨灰。
那天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战事已经结束,道观中的道士死伤惨重,其中就包括了掌门人玄机和张义。
张格看着大家火化同门,看着终于还是做了掌门人的南羽指挥善后,他的心中却一片茫然。
师父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手?
要是师父早一点出手的话,师伯不会死,二狗也不会死!
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赶回来,哪怕只早上半个时辰,也许一切都会不同,自己至少可以救出二狗来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那些官兵不去抵御外敌,却要来杀害这些无辜的道士?
张格想不通,也没有办法接受现实。
南羽忙着治疗受伤的子弟,管理观物,她自己的心中也悲痛非常,一时没有去好好开导安慰张格,张格的思维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总觉得就是自己没能及时回来才害死了弟弟,整天痴痴呆呆的发愣,最后有一天,抱着张义的骨灰离开了道观。
张格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回过故乡的那个小村,那里早已人物皆非,一点也找不到当年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生活痕迹了,张格没有舍得放开手,依旧又把骨灰带走了。
他也回过兄弟二人生活过数年的那片山林,山中景物依旧,只是当初的两个少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张格即然是僵尸,当然也就是“死人”人)。
他看过白兔精季野草的坟墓,坟头好像有人在整理收拾,所以还没有被杂草淹没,当年张二狗回来的时候亲手为他立的小小墓碑,也依旧立在那里,上面几个刻出来自己依稀可见。
张格重新为季野草修缮坟墓之后,数产生过要把弟弟埋葬在这里的念头。季野草生前对张二狗百般照顾,视若手足,如果他们能比邻而葬,双方心中都会欣慰吧?可是最后,张格还是抱着弟弟的骨灰再次上路,他不忍心让弟弟埋入黄土,不忍心让弟弟离开自己。
离开山村走了半天,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张格在镇前徘徊了很久才走进去。
就是在这里,自己和弟弟顶着风雪乞讨为生,也是在这里,自己和弟弟被人骗卖进了赵府,最后为了带弟弟逃离这里,自己送了命……唉,如果没有成为僵尸,自己今天早已是一堆白骨,可是自己与弟弟这么多年的悲欢离合,又何尝不是从僵尸这个身份上而起呢。
张格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晃,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当年的赵家附近。
当年的一镇之首的赵家早已败落,原本的大宅现在成了一处学堂,而在这条的另一头,到是有一另外家大户人家正在吹吹打打地热闹非凡,可是看情形又不象是在办喜事,张格不由生出了好奇之心,向路边一个看热闹的闲人询问:“这位大哥,这是在干什么呀?这么热闹?”
“连这都不知道,你是外地人吗?今天是给曹节妇立牌坊的日子,县太爷都亲自到了,当然热闹了!”那个赶着去看热闹的人来不及停下,边走边对张格说。
“节妇……”张格摇头,对于这种让女人守着牌位过一生的习俗,他向来不屑,也就失去了向前走的兴趣。
可是那个路人又接着说:“你不知道,这曹节妇不容易啊,当年她的丈夫拜堂的第二天突然发了疯,冲进了山里就再也没回来。本来她只和那个男人共度了一夜,家里人要安排她改嫁,她却死也不从。谁知到一夜夫妻最后竟然让她养了个儿子,她就抱着儿子守活寡,竟然一守就是五十多年,她那个男人终究也没有回来。前年她的小孙子中了进士,这不,给她把诰命请下来了,也把牌坊立起来了,这也算是老天爷给她的点报偿吧……”
“什么……”张格一愣,“她姓曹……她的夫家姓什么?”
“姓张啊,大名鼎鼎的张百万家你也不知道?不过这份家业她那个疯的下落不知的男人可没出一分力气,全是曹寡妇从小买卖开始,一文一文挣回来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老张家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摊上了这么个好媳妇,可惜,听说曹寡妇病的快死了,再好的日子也享受不到几天了……”
张格愣在那里。
半天前,在山里一个少年追着他喊:“你要把张二哥的骨灰带到哪里去?你不去看看张二哥的妻子和子孙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守活寡替你们张家抚养孩子容易吗……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就要……”
当时张格虽然听见了,可是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进脑子里。
难道他说的就是这里,那个曹氏,是二狗的……
张孝亲里里外外的忙活张罗着,今天是母亲的大日子,他心里即为母亲高兴,又忍不住觉得酸楚。虽然名义上他不是遗腹子,可是从襁褓之中便由母亲独自抚育,从来没有见过生父的面。张孝亲心里明白,母亲吃了多少苦楚,经了多少风霜才把自己拉扯长大,他自幼就发誓长大了要孝顺母亲,要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义务都扛过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现在张家也算家大业大,张孝亲的三个儿子个个出息,小三更是中了进士,为母亲请了浩命,立了碑坊。可是母亲都恐怕享受不了几天了,就连特地从京城请来的有名的韩神医,昨天也回绝了不肯开方子……
想到病榻上老母的面容,张孝亲偷偷转过身抹了眼泪,回过头又强撑着笑容与前来视贺的县官、乡绅们周旋。
这时忽然一个青年男子拔开人群,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古怪地向他问:“张员外,我请问,令堂以前是不是住在三十里外的曹家庄?令尊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二狗?”
张孝亲上下打量来人,自己家里从曹家庄搬迁而来,这一点这一带知道的人不少,可是父亲的名字就连自己家人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有点粗俗,他不愿意提起,更是从来没与外人提过,这个青年怎么知道的?看他一身的道装,难道……
张孝亲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是……”
青年的脸色更加的古怪,不理他的问题,反而又问:“我斗胆再问一句,令堂的闺名是否是曹二姐?”
“你怎么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张孝亲不由急了,今天是母亲的大日子,难道这个人是上门来捣乱的?
张格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他和二狗长得太像了,即使不用法术去分辨,张格也可以看出,他就是张义的骨肉。看着近在眼前的侄子,张格欲哭无泪,脸上表情变化数番,才长叹口气说:“我想见见令堂……”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大步向宅里走去。几个家丁慌忙的阻拦,可是却根本追不上他。
曹二姐做了一个梦,梦见张二狗依旧是那样少年英俊,笑盈盈地来到自己的床前,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与他一同归去。说是要带着自己去看看他的故乡,看看他家的祖坟,还要给她讲讲这些年来他和他的哥哥的故事。
他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经布满了皱纹的脸,不嫌弃那满头的白发,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说不出多温柔爱怜……
郎君啊,你终于回来了……
睁开眼,曹二姐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身边围了儿媳、孙媳和一大群丫环婆子,个个都一脸体焦急地看着自己,她们是怕自己在梦中就此去了,却不知道对自己而言,归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自从半个月前,自己梦到多年不曾入梦的丈夫一身道服施施然而来之后,心里就知道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即然如此,自己也该随他去,生前两处分飞,也许死后可以有缘再会,今天又梦见了他来约自己同行,看来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吩咐丫环给自己换衣、洗脸、打扮。
“娘,您难得好一些,还是躺下歇歇,这是干什么。”儿媳急着想阻拦。
曹二姐拉住儿媳的手,轻轻拍拍了几下,又叫过三个孙媳妇和小孙女:“我梦见我相公来叫我了,我看,这回我是要跟他一起走了,以后这一大家子的烦心事,可就都交给你了。”
儿子十个孝顺儿子,媳妇、孙子、孙媳也都是没有话说的孝顺孩子,家里虽然不说是富可敌国,可是也有良田千顷,金银无数,她的后半生过的舒心适意,只要去了后能和相公相见,她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虽然并不怕死,但是对孩子们的牵挂还是难以割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自己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吧,看着一双双泪眼,不由满心的怜惜:“我走了之后,你们不要哭坏了身子。我是去跟那个没良心见面去了,那是好事……”
“娘,您这是什么话,咱们请最好的医生……小三在京里,叫他请御医来,咱们不怕花银子……”听了这近乎遗言的话,儿媳当下便哭了起来。
曹二姐却不再开口,闭上眼静静躺着,儿媳不放心,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药的折腾了半天,见婆婆一直很平静,才渐渐放下了心。
到了下午,曹二姐忽然又坐了起了,又惊又喜地冲着门叫:“他来了,他来了……”
“娘,谁来了?您快躺下。”
“他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他终于回来了……”曹二姐伸出手臂,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儿媳刚想再劝,却听见门外真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拦住他,拦住他!”
“你这道士太也无礼,怎么私闯我家的内院。”
“大家别吵,小心惊挠了老太太。”
“来人,快抓住他……”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那是老人家养病的所在!”
“再不停下我们要去报官了!”
“……”
吵嚷声越来越近,似乎是那个闯进来的人正在渐渐接近这里而一大家的家丁都对他无可奈何。这是怎么了?找了强盗不成?屋里的女人们正在惊惶不停之时,屋门被人推开,一个道装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你终于回来了……”曹二姐即喜且悲的呼叫一声。
难道老太太认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大家充满了疑惑不解,可是仔细一看就发现,曹二姐的双眼在看着的根本不是来人,而是他手中抱着的……一个骨灰坛。
“郎君啊,你终于回来了吗……”曹二姐的一声长唤,令张格心痛如裂,这么好的妻子,二狗却为了自己的缘故抛下了她,让她受了一辈子的孤凄,她为了张家牺牲了的一生,自己却至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存在。
张格几步走到床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双手把骨灰坛捧到曹二姐面前:“弟妹,是我对不住你们夫妇……我,我把二狗……带来了……”
曹二姐一把夺过骨灰坛,抱在怀中抚摸着,用面颊磨擦着,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忽然一切都凝结,她的头枕着骨灰坛一动不动了。
“娘……”
“奶奶……”
“老太太……”
屋中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张格明白曹二姐已经去了,对她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见有人想从她怀中取出骨灰坛,连忙止制:“那是她一辈子都在等的人,别再让他们分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张格的与众不同,张孝亲说话客气了不少。
“我是……”张格苦笑,自己是谁?说自己是他的大伯,他能相信吗?只好惨然一笑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亲的后事你要好好的操办,让她和你父亲死后同穴吧……她……我们张家欠她太多了,我生生世世都还不清楚……你们这些子孙要好好的……”他又在弟弟夫妻二人的遗骨面前停留了片刻,身影一晃,就此消失不见了,留了下张氏子孙在身后更大的张惶与不解……
张孝亲扶杖出门,看着远山长叹。
如今世道如此混乱,自己这一大家子人可要如何是好?
去年听到蒙古大军南下的消息,他早早地便把全家迁入了乡下的田庄,而且把大儿子一家送往南方,希望万一不幸也可以保留一条血脉,谁知道还不等蒙古人杀到,大儿子一家却已经被大败的宋军淹没,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如今蒙古大军日益逼近的消息还是日日传来,但是他已经决定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就都呆在这偏僻的山庄中,听天由命吧。
“唉……”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正想转身回去,却看见山间小路上来了一个人。
张孝亲揉揉眼仔细看,那个人正迎着他走来,面貌在朝阳下十的清淅——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正是当年那个送了父亲骨灰来给母亲,令她可以含笑而逝的男子。只是母亲辞世已有七个年头了,这个青年的面目怎么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改?难正如当年他的屋里忽然消失之后大家猜测的一样,他是……
张孝亲胡思乱想之间,那个青年已经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他后问:“你是张孝亲吧,怎么一家人忽然就搬到了这里,让我好找?这些年家里还好吧?”
听了他的问话,张孝亲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种亲切感,虽然素不相识,却不禁絮絮地把这几年家中的种种不幸向他诉说了起来,当说到大儿子一家下落不明,现在蒙古大军逼近,一家人正听天由命的时候,老泪瑟瑟而下。
道装青年皱眉说:“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啊……想不到我不过闭关修练了几年,世事就又有了这么多的变幻……你放心,有我在,我看谁能踏进我们张家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中,这个自称张格的青年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整个庄子外且朱砂,鸡血等物画出了许多古怪的符咒。并且在庄子中的每栋房子上,贴上了朱符。张家的人不明白他这些举动的用意,可是知道他的来历神秘,到了这个时候,病急乱投医,也就听任他去作为。
张格要他们准备好了一个月有余的食物、用品,当听说蒙古大军到了一百里外之时,便叫所有的人回到庄内,没有他的召唤,千万不可出来,张家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照办。可是有个孩子大胆,居然偷偷跑出去察看,虽然马上就被张格发现,大骂了一顿拎了回来,但他回来之后对大家说,只要一出了庄子的范围,回头便看不见庄子了,只看见一处占地宽广的烂泥塘和大片的荆棘丛,连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张格已经在村子周围布下了幻阵,把整个庄子藏了起来,难怪他要大家早早准备一切,在这段日子中连烟火也不准大家动。
菩萨保佑,由这样一位神人来保护张家,这一次张家一定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几天之后,蒙古大军果然从附近掠过,旌旗招展,人扬马嘶,几千人的队伍如同雷鸣般的掠过,把庄子中的人看的胆颤心惊。这些异族一路南下,不知杀了多少平民,所过之处大肆屠戳,鸡犬不留,如果今天没有张格,这个小小的庄子在这些残暴成性的蒙古军队的铁蹄之下,必然化为齑粉了。
眼看着蒙古军队今天一支,明天一伍的从庄子边过去,每个人都对庄子视而不见,庄内的人渐渐增加了对张格的信心,有他护持着,这次张家一定可以得脱大难了。
闲来无事,张家人不同开始对张格的身份诸多猜测,众口纷纷,有的说他是得道的高人,敬佩曹二姐的贞节,所以来护卫张家;有的说他是张二狗的道友──其实张二狗根本没有死,而是尸解仙去了;也有的人还记得张格当年在曹二姐床前下跪,叫得那一声“弟妹”,那么他一定是张二狗的兄长,张家的长辈,有了这么一位得道的长辈,张家的子孙有福了,必然会事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这样猜测却都得不到什么这证实,因为谁也不敢去亲口问问张格。
张格因为知道了曹二姐的事情,加上张义的死一直积压在他心中的悲痛,使得他的心神大乱。他体内两颗内丹的力量这些年来他只吸收了其中一半,为了防备走火入魔,他就近在山中修炼了几年,当想要看看张氏子孙的现状就回去向师父告罪的时候,却又遇上了这么一桩事。
这些乱兵真是该杀!
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兵马飞驰而过,张格的心里充满了愤恨,他不会忘记,二狗就是死在这样的军人手中的。眼前这些军队的身上充满了血腥味,那满不过他的嗅觉。
要不是师父不许杀生,你们这些凶手个个该死!
张格看着有些骑兵的马鞍边上,甚至挂着明显是平民的人头,不由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早上的军队过完,平静了几个时辰后,地面微微颤抖,远处应该又来了一支骑兵。
张格坐在庄前,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
不对,不仅仅是蒙古的军队,还有别的人。
张格一下子站了起来。
凭他的视力,很快就看见了远处涌来的军队,以及军队前面一段距离,几个小黑点般的人影。
平民在被追赶吗?张格皱起了眉头。
救还是不救?
要是救他们,就有可能暴露村庄的存在。
不救,自己与心何忍?
这几天下来,发现在张格的保护下自己比较安全的张孝亲胆子也大了不少,已经敢站在张格的背后看军队过境了。等到那几个人影来到了附近,已经看清楚那是两男两女带着三个小孩,他们在村子附近张皇地跑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清儿……”张孝亲惨叫一声,“那是我的长子长孙啊,仙人,那是我的长子长孙一家!”
张格看看阵法外的几个人,又看看张孝亲:“他们真的是……”
张孝亲连连点头,泣不成声地说:“他们是我的大儿子一家……前辈,不,我知道您是我们张家的长辈,求您救救咱们张家的子孙吧!求您救救张家的子孙吧!”张孝亲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他有三个儿子,次子早已经过世,只留下两个女儿,三儿子只生有个一个女儿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现在张家的香火已经不旺,万一大儿子和大孙子再有什么闪失,还不如自己这个老东西死了的好啊……
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青年道士,似乎应该是自己那个从未蒙面的父亲的兄长,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大伯死后变成了僵尸,又吃了八百年的妖狐内丹,父亲就是为了阻止他害人才离家追踪他,感化他的。如果这个大伯肯出手的话,张家就有救了。想到这里,张孝亲磕头的力气有加了几分。
他们都是二狗子的子孙后代,是啊,看看外面那个十几岁的男孩,长的眉目之间与二狗竟有五分相似,他们全是二狗的血脉,张家的后代啊,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二狗,难不成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孙死在自己面前?
张格双手扶起张孝亲,不再犹豫地一挥衣袖,村外象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几个人,忽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出了变化,只见浓雾象实质的物体一样,扭曲着两边分开,形成了一个一人多宽的通道,从这窄窄的通道望去,大雾中露出后面熟悉的村庄来。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拔腿就向那里跑去。
这时,一个蒙古骑兵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不远,见到这条怪异的“雾巷”先是一愣,随后几个支羽箭射了过来。
张格长叹了一声,本来他还来的及在他们进入之后关上阵法,本来即使蒙古人发觉了什么不对也没有办法追进来,可是这些箭支一射入阵中,阵法便算破了。
张格挡开射来的箭支,看着周围正在消褪的雾气淡淡地对张孝亲说:“带孩子们进屋去,我不叫你们千万别出来。”
张孝亲眼见一队蒙古骑兵向村子冲来,吓得边话都不会说了,只能连连点头,与儿孙们相互搀扶着进了屋。
张格看着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类,看着他们配带的那些血迹斑斑的兵器,握紧了双手,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吧……”一声长啸之后,蒙古骑兵们正面撞上的是一个脸色煞白,双眼血红,口露獠牙,额生竖目,指爪如钩的怪物。只听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当先的那个骑兵连人带马被他撕成了两段,紧接着,他带着一身的血水,冲入了队伍中……
张格站在满地的夕阳中,忽然觉得阳光之下,血的颜色是如此的耀眼。
他茫然四顾,在他的周围全是人和马匹被撕裂了的尸块,一直散布伸延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生出了极度的疲倦,颓然坐了下去,夕阳下盘旋着无数被这场“盛宴”吸引来的禽鸟,在这个修罗场上方鸣叫不已。张格无力地坐着,连去驱赶为了他身上挂着的几条碎肉而扑到他头顶的乌鸦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那是一种深深浸入了骨髓中去的疲倦,即使他的四肢依旧充满力量,他还是抵抗不了这样心中的无力。
当张格抬起头,阳光已经淹没在群山之后,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一个白衣少年正持剑站在他不远的地方。
少年容貌俊美,却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这么一个英气勃勃的美男子,却是一个独眼龙。
张格看着他的眼睛,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对他冷笑一声:“有什么好看的,这只眼睛可是拜你所赐!”
“胡十七郎。”张格知道这是谁了。
胡十七朗打量四周,啧啧“赞叹”:“你还真是下得了手,这么多人马…张二哥一直希望你能恢复原来善良的本性,看来是不可能了。”
“二狗他已经…”张格叹口气,这个胡十七朗与张二狗的关系不错,自己曾经伤了他,毁了他一只眼,可是后来找师父来救自己他帮的忙,可以说是以德报怨了。
“我知道。”胡十七朗也叹了口气。张二狗拜女道士为师之后,因为女道士与祖父的关系,他们见过几次,每次张二狗都高高兴兴的,说哥哥有了怎么怎样的进境,已经完全摆脱了杀戳之心等等,没想到这么一个人,转眼就没了。不过他和生前与这个僵尸已经兄弟和好,也算是实现了平生最大的心愿。这几年张格住在山里,他这个地头狐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是因为没什么交情,并没有出来和他见面,没想到张格竟然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那些人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过几天我和十九弟护送他们去南方吧。”
张义跟师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听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后,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们,可以说张家这些年的一帆风顺,这个小狐狸在背后作了不少的手脚,这一次他也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而来,却发现张大狗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毕竟人家是血亲,他也就没有多事,结果却成了张格的一场大屠杀——早按自己的办法,把人全转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僵尸的脑袋就是僵啊。
“十七哥,十七哥……”一个少年叫着,匆匆从云端落了下来,“这个僵尸还在这里啊,还不快叫他走!”这个少年说话极快,冒冒失失地挥着手,他的话中张格没听懂了几个字,到是胡十七朗一皱眉头:“难道是爷爷他们要来?”
“是啊,是啊,我是见爷爷开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来通知你们的,叫他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胡十七朗用力挥手,头上渗着汗珠。
张格明白了,这座山林里的妖怪们,因为自己在附近杀了这么多人,怕引来神、仙的干涉,让他们受池鱼之灾,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后患。胡十七与胡十九这种情况下还为自己报信,确实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反而与胡十七有毁目之仇,他们这全是看在张二狗的份上。
张格的眼眶潮湿了,向胡十七与胡十九深施一礼:“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后代就拜托二位了,还有二狗他们夫妻的坟……我,我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胡十七朗点头:“我明白……交给我吧。别忘了张二哥的愿望,他一直希望你能变回一个人……”
张格点点头,这种情形之下,来不及多说,他又看了一眼紧紧关着房门不敢出来的张孝亲和那些子孙——他疯狂般的杀戳已经把他们吓坏了,再也不敢来认这个长辈了。
张格叹了口气,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自然不算他们的长辈了。
像这张义夫妇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驭风而去。
十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着说:“他……就算记起了与张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变不回一个善良心软的人类了,僵尸就是僵尸啊……”
“别胡说!”十七朗责备一句,由于南羽与族长是好友,所以他们家庭对于僵尸这个词用的是很少的。
十九郎不服气地咕哝一句:“本来就是……你看着吧,我觉得他以后还会……”
十七郎摇摇头,随着十九郎的话天边的夕阳完全没入了群山之后,就好象他说了一句可怕的预言。
张格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吃了许多人——用采补的方式吸去了他们的生气,吃掉了他们的生命,而不是血肉,这是他这个高等僵尸拥有的能力之一。
二狗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成为一个吃人的妖怪,可是现在自己……
张格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当发现其中一个还在蠕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吸过来,将他的生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些人并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士兵,还是他们这样的人制造了二狗和师伯他们的死,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更多人的死亡,张格想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就可以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为了杀光这些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帮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想要的力量。
所以张格开始吃人,专门吃这些他想要全部杀光个的人。
张格发现另一支军队正在向这边飞速靠近,那支队伍他调查过,没有杀害过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标,于是张格在对方赶到之后,飞上了云端。
生活就在杀戳、吃人、离去……之间循环,张格有时候有些茫然,他现在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了。
他坐在山头上看着夕阳,可是心中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使他想要找点什么事来干,哪怕是吃人也好。
张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没入了大地,长叹一声站起来。
黑夜是属于他的,他要去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心中那种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难受了。
转身的时候,张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身后不远的树下,不知道对方已经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静静的看着他。
张格看到对方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南羽走向前来。
看着南羽冰冷的面孔,张格心中感到了一阵解脱,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双膝脆倒:“师父,弟子认罪领死,请师父动手吧。”
也许从他开始吃人的第一天开始,就在等待这么一天,这期间也有过许多来伸张正义的修道士与妖怪找上他,不过全被他击败或躲过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杀戳对象,所以他没有多造杀孽,可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来杀掉、吃掉的人类当中,也有无辜的,双手没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还是不加分辩的吃了他们,所以自己应该死。
不过不能让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来动手,张格认为那些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却什么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没有资格审判自己。
就让师父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手刃孽徒的话,别人就不会说她教徒无方了。
张格真正在担心的,是万一师父不来怎么办?
万一师父根本不想再见到自己,连清理门户都不亲自来动手怎么办?
张格知道,随便来一位师兄弟执行门规,他自己都会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得很想再见师父一面。
张格又很多话想跟师父说,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父,张格知道自己该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妇附近,好等到张家子孙拜祭的时候,我也能看他们一眼。”
良久,张格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唉……”南羽发出一声长叹。
开始听到胡家传来的消息,她还以为张格杀光那支几百人的军队,只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
这是错误的事,但却并错的不可原谅,换成自己,生死关头也说不定会作同样的事。天律不允许妖怪滥杀人类,可是并非要妖怪们面对人类束手待毙。所以那个时候,南羽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也只是想将张格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而已。
可是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传入耳中的消息,却令她大惊失色,张格还在继续杀人,不论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见到军队,只要那支军队不足千人,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不仅仅如此,他还在吃人,把他所杀的人的生气统统吸完,几千人啊,细算下来,这段日子张格足足杀了几千人了,吸取了这么多精气的他,会变成什么怪物?还会作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对于张格的能力十分了解的南羽一想到这些,就会浑身发冷——这个怪物,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今天当她终于当面“抓”住了张格后,才发现事情也许不象她想的那么糟,张格的神情与眼神还是那么憨厚,并没有变成一个咙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样,甚至吃人得来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被他的身体听收,只是团团地堆聚在他的体内,与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两个体系。
“夜之……”女道士凝视了他良久,才说出了这么两个字。这是张格的字,是张格缠着南羽为他起的,因为在张格看来,读书识字的人,都会起个字,就好像弟弟张义人称清商道人一样。“义儿生前对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记了吗……”
“师父……”
没想到见到南羽后,听到第一句话,是这样轻轻的抱怨。一种伤心、愧疚、无奈……交杂在一起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张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可以救他们,我们却不能做?为什么那些人明明该死,杀了他们却要造天遣?为什么他们可以任意的杀害无辜的人,我们却只能看着不去阻止?师父,二狗和师伯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啊!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本来都可以不死的!为什么大家有能力,却不去救人?为什么我杀这些杀人的人,却反而错了?师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听他说到玄机,南羽感到一阵心酸。
师兄一辈子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这件事她也想问问苍天问什么这么不公啊!
“夜之,我们是不能管人类的使的,这就天条,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天条!”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人世间没有道理可讲,连天也不讲道理!”张格大声吼了起来,“天在哪里?天在哪里!”
南羽黯然。
天在哪里呢?
天理又是在哪里?
看满脸悲愤的张格大吼着:“为什么见死不救不犯法,除恶却是犯了天条!为什么天要看着人受苦,还不许别人伸手相助!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想要安安静静的活下去那么难,搅乱世道的人却可以列土封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南羽黯然。
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要了张格的命,可是她下不了手。
南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张格是错的。南羽这段时日,心中也很动摇,玄机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也险些踏上和张格一样的道路。
“张格……我不知道你的问题的答案……”
张格茫然的看着她。
他本来以为,师父对于自己这些狂妄的话语,会给以毫不留情的反驳的。
“我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也许是我错了,也许真的是天错了……”
“不,师父,是我错了,我愿意领死,是我错了……”南羽的态度让张格有些害怕,慌忙膝行过去,抓着她的衣襟说。
“张格,虽然我不能肯定你是错的,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门规,现在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将你驱逐出门,你从这一刻起就不再是我们观中的弟子了,以后好自为之!”
这句话对于张格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很久,一把抱住南羽的腿:“师父,不要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将我逐出师门!你杀了我吧!师父,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师父,你看在二狗份上,你不要这样做……”
南羽缓缓摇头:“张格,也许你是对的。没有门规的约束,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张格哭得说不出话来,用力摇着头。
“去证明你是对的吧,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只是从此之后,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弟子,不要做乱杀无辜,不然,我第一个来要你的命!”
张格痛哭哀求,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令南羽改变自己的主意了,南羽说完那些话,拂开他的手,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张格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二狗死了,师父也不要他了……
为什么这样?究竟是谁把他这样一个平凡的乡下少年,推到了今天的地步的……
张格站在山顶上大声吼叫,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给他任何回答……
天劫。
每一个妖怪都知道,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将不得不面临这样的考验。
天劫从何而来并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有的妖怪顾名思义,认为是天神们为妖怪降下的考验,可是据一些了解神明的神人仙人们传出来的事实,却是不论是五位天帝,还是后来的玉皇大帝,都不曾制定过这样的规矩,这个制度,似乎在更早的时候便存在了。
虽然不知道天劫的制度是谁所立,谁所行,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冥之中操控它的那只手,并不是在胡乱行事。
每一个妖怪,在他的修炼、成长之中,会遇到的天劫次并不一样多,有些平时清白自重,一直安静地修炼的妖怪,也许只会遇见一次开劫——就是成仙时的那一次;也有些妖怪逆天而行,用采补等方式修炼,又或者杀生太多,遇到天劫的次数就会多了起来;有些妖怪千年一劫,有的五百年一劫,有些妖怪甚至每百年就会遇到一次天劫。如果真的有本事闯过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挨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那么修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仙人,而且一个大天魔了。
而今天,张格正好一百岁,他的天劫已经在等着他了。
天劫来临之前,遇劫的妖怪提前一段时间便会有感应,这段时间是留给他们去寻找一个地方躲藏也好,准备护身的阵法也好,请朋友助拳好的时间,基本上天劫的来临还是堂堂正正,让你有机会凭着本事或者运气去碰一碰的。有些妖怪能力够了可以把天劫打散,有些妖怪准备了护身的法宝或者阵法,有些妖怪用躲在人类身边的方式,让天劫投鼠忌器,一直到挨过三天三夜的时候限……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只要挨的过去就算是过了劫。
不过张格并没有作什么准备。他不会去用那些手段逃避,他也没有打算放弃,仅仅是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荒野,准备正面的迎接这一次天劫。能过则过,不能过,对于魂飞魄散的结局,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对他来说,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张格静静地坐在荒原上,时间渐渐到了正午,明媚的阳光忽然被去层吞没,接着,无数游龙般的闪光,在云层中乱蹿起来,沉闷响雷声滚动着,发出如同恶兽在低低咆哮的声音。
张格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都会象躲到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雏一样藏到娘的怀里,可是后来,他发现弟弟张二狗比自己还要害怕雷电,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弟弟甚至会吓得放声大哭。张格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再害怕打雷闪电了的。因为他是哥哥,他不仅要把娘亲温暖地怀让给弟弟,还要承担起保护弟弟的责任。
张格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作到,反而是二狗一直在保护、在关爱自己这个作哥哥的,他为了自己甚至抛开了娇妻,一心一意想陪着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人,让自己好好活着。
而自己呢,不仅仅没有做到他的期望,现在竟然在天劫降临的时候,在分心想些别的事情。
唉……
看着第一道闪是向自己当头打下来,张格站在原地,身上猛地飞腾出了熊熊火焰,轻易地把道电光挡在了火焰之外,接连的十几道闪电,都没有突破张格的这一层火焰防护层,仅仅是令火焰的高度收缩了一半而已。
不过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刚才那一串惊天动地地雷声,不过是天劫到来之前的敲门声罢了。
张格心里十分明白,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他几乎没有可能闯得过这一次天劫,可是他也不打算不加抵抗地接受命运,因为他的性命,是有了弟弟张二狗的协助才存留到今天的,如果俯首受死,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弟——虽然他并不知道,一个僵尸死了之后,会不会去地府报道,还是正如传言,过不了天劫的后果,就是神形具来灭。
当张格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在天劫到来之际分神了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闪电在云层中跳动转折,然后幻化成了一条银色的巨龙,向着他直扑了下来,双方相接的一瞬,张格身上的那些火焰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他整个人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飞了出去,翻了一个跟头才站住,手指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张格自己到有些意外,毕竟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挨过这一击,这么看来,自己所然没有认真修炼,但是修为在这几年之中,还是有了进步的。
当张格的思绪再次开始转弯,天空之上又有两道闪电形成,两条银色巨龙相互扭曲缠绕着,向张格张牙舞扑了下来。
张格身子一挺,显出了僵尸的原形,额头上的那些眼张开,暴发出的光茫,红色光芒与电光巨龙相撞,一条巨龙与红光同时消散,另外一条却生生撞在张格身上,把张格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张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晃晃身体,发现骨头断了不少,幸亏作了一个僵尸,疼痛的感觉是很薄弱的,不然他现在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天空中的闪电又在形成。
天劫总是这样,用一波厉害过一波的方式进行。既可以说这种不是一股脑儿砸下来的方式是一种公平的体现,也可以说它是在用一种猫戏老鼠的态度戏弄着过劫者,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对方,即使你躲过一次,两次,后面还有更多更有威力的攻击在等着你,终究会让你倒在其下。
张格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是有这种感觉,身处于雷电、飓风的惊涛之中,他第一次对天地之威有了深刻的体会,不过因为对自己的处境已有了心理准备,心中虽然惊讶,到还算是平和,本来就身心俱疲的他,眼看死死去就在面前,反而有种解脱的平静,当数团电火形成的光球前后左右同时袭来,把张格乌黑在其中的时候,张格苦笑一声,闭目待死。
在他闭上双眼的一霎那,余光看见一个人影后发先至,扑入了电光之中,就是他这眼睛一眨的功夫,周围的致命攻击已经全部消散,在纷飞的电火星屑之中,一个道装女子正上在他几步之外,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师父……”张格惊讶地叫了出来,话末说完,眼中便溢满了泪水。
“张先生,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师徒名份了,南羽也从来没有教过你多少,请你以后造成别再这么称呼了。”
这种客气疏远的口气,顿时让张格的眼泪难以抑止的流下来。
这个世上,除了张二狗的后人,他最亲的亲人便是师父南羽了,当年南羽把他们兄弟带回观中,细心教导,才使他从一个噬血的僵尸变成了一个“人”,才使他们兄弟飘泊流浪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家”,由于他的滥杀行径,南羽将他逐出师门,虽然他从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于被师门所弃,他心中还是极为伤痛,毕竟对他而言,师父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神明一样,他心中宁愿作为师父的弟子被师父处死,也不愿意被逐出师门,成为一个与师父再也没有瓜葛的陌生人。
虽然师父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名句埋怨的话,可是张格知道,师父是决不会原谅他的,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万念惧灰,自报自弃的想要在天劫之中一了百了的时候,师父会出现在面前。
在天劫之中闯进来,南羽可能要作能作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帮张格抵挡天劫。
张格激动之余一想到现在的处境,马上脸色大变:“师父……不是,南道长,这里危险,您快走!”说话之间,又是飓风夹着几团电光在空中形成往来旋转。这次的雷光显得轻飘飘的,仿佛是几个银色电火盘绕成的大灯笼,在天上时聚时散地飘浮,一时并不打下来。
张格的脸色煞白,这些雷火的飘动之间,已经隐陷形成了一种阵法,以天劫为基的电火之阵,显然是准备一击将这个过劫的僵尸消灭了,如果南羽不趁机着阵式未成便走,恐怕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劫之中。师父一生承道门心法修炼,从未以妖力伤人,如果受伤在这种对付妖物的天劫之下,未免太无理了!
想到这里,张格飞身而起,化作一团火光撞向其中一个电“灯笼”。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阵法完成,不能让南羽也困在阵中,谁知在他扑出的同时,南羽也飞身而出,扑向另一个角的一个“灯笼”。如果他们两个都可以成功将目标破坏,这个天劫之阵就无法形成,下一波的攻击可想而知便会弱上不少,张格就更容易度过了。
只见南羽双手不住地划出金色的咒符,等她到达那团雷光旁边时,身体周围已经被无数金色咒符团团护住,最后口中娇斥一声,双手之中飞出一团金光,与那个银色电团撞在一起。
只见金银两色的尘屑在空中如天花般飞散而下,南羽身在其中,飞翔往返,身披金光,远远望去如神仙中人。
可是另一边,张格就攻击就远远不如南羽顺利,他硬抗过了几次天劫的打击,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南羽赶到,他已经准备放弃抵抗俯首待死了。现在凭着一股气势硬冲上去,等与雷电在空中相遇之前,看起来他倒是气势十足地冲过来,而那团电光飘飘忽忽,似乎毫无力道,但是两者碰在一起,电火飞溅之中,却是张格如同一道流星一样,重重在砸向了地面,要不是南羽及时拉了他一把,他一定会摔得不轻。
由于两人之中只有南羽得手,那个雷电的阵式终于还是形成了,只见空中的电团忽然疾速飞转,相互之间由一条条闪闪烁烁的电链相接,转动不止之中,一道电光从当中向张格射来,即不粗大,速度也不快,但是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威慑之力。
张格见这道闪电变幻出七彩,知道其威力之大远胜过刚才的那些,用力推开南羽自己迎上去,想向师父说绝别的话,却终究不知说什么,依旧只是喊了一声:“师父,你快走。”
南羽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抽出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辞,几步赶在张格之前,迎上了那道闪电,张格张开双手想挡在面羽之前,无奈他的速度,身法都远逊于南羽,又是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怎么挡得住南羽,只见南羽跃身上前,衣袖飘飘,剑光与那道来速并不快的闪电缓缓相接,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凝固,就连天空中翻滚不休的乌云,闪动游走的电光,全部都静止不动,紧紧接着,轰鸣之声大作,周围的电光团在瞬间全部炸开,这片荒野转眼之间便面目全非,焦黑的草木与泥土被炸上了半空,又纷纷掉落下来,可是大部分不等落地,便被空气中浮的雷气焚烧的干干净净。
张格也被这爆炸的气浪击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下。由于他才是受劫者,所以大部分攻击依旧是针对他而至,即使南羽挡在前面,也无法不使他受到伤害。
当张格灰头土脸地从一个大坑中爬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南羽与那条电光之间白光闪动,电光依旧代作满天银屑星尘,坠落消失,而南羽手中的木剑也化作了灰烬,她手捂胸口,连连后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师父,不,南道长,张格已经不是您的弟子了,张格过劫,与您毫无关联,请您速速离去吧!”张格见南羽已经受伤,连忙这么喊道,在他心目中一百万个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南羽的弟子,可是眼下,只要能让南羽安然的离去,他什么都愿意承认了,什么都愿意去作了。
南羽终于正眼看着他,片刻说:“你不是我的徒弟,张义还是我的爱徒,我不能眼看着你这么死了,让他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原来师父是为了二狗才来的,张格口中满是血腥味,现在反而被一种苦涩盖过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罪有应得,您快走吧,这事与您无关,即使二狗在天有灵,也知道您对我们兄弟只有恩德,没有亏欠。”张格说着奋力站了起来,准备扑向已经在蕴酿中的天劫的下次攻击。
“你虽然作了许多错事,可是罪不当死,我是不会走的。”
听了南羽这句清清冷冷,不带什么情意的话,张格却全身无力,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师父说我罪不该死?师父说我不该死,师父要来救我,她说我不该死!
张格这几年来,一直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心态之下,尤其是弟弟死后,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僵尸这种怪物究竟算什么?自己究竟是张大狗还是不是?如果是张大狗当初自己变成僵尸是为了保护弟弟,那么张二狗不在了,自己是否也应该尘归来土归土?如果自己不过是张大狗的一末记忆与执着的残留,那么此时此刻,张氏兄弟应该已经双双重入轮回,也许已经在莽莽红尘之中重逢,也许今生今世又有缘作兄弟也说不定,自己这身躯壳,这抹残魂,岂不是更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尤其在他大开杀戒,杀了无数的士兵之后,这种自己应该消亡的念头便也越来越强烈,而让自己活着,跟存在下去的理由,却一个也没有,可是就在刚才,师父说自己不该死,师父认为自己应该活下去,师父是为了这个理由,前来帮助自己过天劫的。
张格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暗自伤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指望渡过天劫,再叫南羽一声师父,不知道万一自己过不了劫,师父会不会为自己有一些伤心?在他思绪纷乱之间,天劫的又一次攻势又到了。
南羽还是挡在他面前,飞身抵挡。
一波攻击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过去,张格回过神,看见的便是数以万计的银色电光在荒野上往来穿梭,南羽的身边前后更是穿插的象一个电光笼子,不过她挡在张格的身前,把前后的右上方来的电光全揽了过去,虽然身上连连被打中,可是她终于没有后退。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之后,南羽有半截衣袖不见了,那条裸露在外的手臂一片焦黑,那是她空手硬抓住了几条闪电的后果。
“师父!”张格悲痛地大叫,看到南羽为了他受伤,比让他魂飞魄散还令他伤痛,张格仰天狂喊:“为什么伤我师父!为什么?连我师父这样心肠的人也伤,还配叫什么‘天劫’,连我师父这样的人也伤,还有什么天理!”
天劫当然不会去与他理论,并且一次次攻击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在张格大吼:“我才是那个乱杀无辜要应劫的人,你们冲我来啊!”的时候,新的攻击又到了,这一次张格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力挤开南羽,冲上了天空,立刻使成了几百条水桶粗的电鞭的目标。
那些电鞭象条条巨蟒一样把他一层层缠住,天空之中如同出现了一个银光电炎不停转动闪烁的牢笼。
张格的**一灵魂一同随着巨大的,象要被撕成亿万片的痛苦,就在他竭力挣扎之际,南羽飞身上来,用持木剑向困住张格的电光连连攻击。张格看到有另外两条电光再次从云层中扑下,直击南羽,南羽躲过了其中一道,却被另一道扫中了背部,一个跟头从空中跳了下去。
“不许伤我师父……”张格本来已经快到油尽灯枯地地步了,一看南羽这次伤的不轻,身体中竟有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也无从去分辩身体巨大的痛苦来自天劫还是自己身体的剧烈变化了,只是感到一种变化在产生,他的身体因为变化难以忍受的痛苦而蜷缩起来。
他极力地把自己搅成一团,可是又因为巨大的压迫而挣扎,用力想把四肢挣开,在他这种挣动之间,他的手上,脸上,身体上,开始生出了长长的茸毛。
刚刚成为僵尸的时候,他的身上确实有一层毛,之后又化为了绿毛,黑毛,可是再往后,他身上的茸毛就开始消褪,近几年已经一点也不剩,外表与常人相比,无非肤色白了一些,双眼之中隐约有一层血丝罢了。可是现在,他身上的毛却越长越长,渐渐的长的形成了一身厚厚几寸长的毛发而其颜色,也从白色变成银色,又变成了金灿灿的黄色。
此时,被雷电包裹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三眼的僵尸,而成了一只金色的异兽,四爪如利刃,獠牙突出,髻毛飞扬,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吼声荡向四周,所过之处,天上云层居然硬生生的停止了翻滚,而那些电光被声音震动之后,竟然飞散消失了。
南羽支起身体,看着那个怪兽,喃喃自语:“金毛犼……”她万万没有想到,张格身上会产生这样的异数,仅仅一百年,竟然化成了僵尸修炼的顶尖状态。
金毛犼,到了这种形态的僵尸,已经是站在天地间的顶峰,想更近一步,除非是修成正果,成神成仙了。
本来一个僵尸想到达这种境界,少则千年,多则上万年,可是张格前后吃了两颗七百年左右的妖怪内丹,这几年间杀了数千壮年人类,吸取了他们的生气,体内聚集的法力被天劫一逼,居然硬生生地让他冲破了这个界限。
天空中的金毛犼又是几声大叫,乌云象是受到了驱赶的羊群,快速地消退到了天的尽头。
云层一去电光也自然消散,天劫只剩下阵阵飓风在呼啸,对张格已经张格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不一会,天劫的时辰已过,风势消去,尘埃落定,天空晴朗无云,四野寂寂无风,刚才的天劫竟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
南羽仰天看着天空,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半晌才说:“造孽啊,只怕这附近的县郡,一年之内必然滴雨不落了。”
金毛犼为了过劫驱赶走了云层,也驱走了这里的水气。就连降雨的天龙也是不愿意与这种怪兽正面相抗的,所以这里的百姓下一年的年境就堪忧了。
金毛犼在空中走了几步,却突然失去支撑一样,重重跌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从坑中挣扎着爬出来的,依旧是那个外貌憨厚青年张格。
南羽凝视他良久,叹口气,转身便走。
张格跪在地上大叫:“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发发慈悲收下我。天劫我都过了,天都不罚我了,您就饶了我吧……”
可是换来的只是南羽一句虚无飘渺的“好自为知……”
青年讲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书生问:“那么后来呢?”
“什么后来?”
“张大狗的后来啊?他过了天劫,是不是就成仙了呢?”
“那怎么可能。”青年无声一笑,“他造了那么多孽,要是这样都能成仙,还有什么天理,他被师门所弃,家族中的后辈又不敢认他这个怪物,无亲无友,无家无舍,无非是象一抹游魂一样在这个世上流荡罢了。”
听到这里,那个青年道士冷笑一声:“说的好听,真相其实是他依旧不知悔改,四处惹事生非,时不时还化作金毛犼,弄得所到之处大旱,民不聊生才对!”
青年叹口气说:“张格第一次化身金毛犼,不过是为了救师心急之下偶然为之,从那之后便没有那个能力了,他又修炼了几百年,直到不久前,为了与一只水怪打斗,才忽然又可以变幻金毛后犼,你说他时不时这样害人,未免……唉……”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青年道士还要说什么,白道士忙一拉他,他才咽了回去,依旧愤愤地坐着。
青年停了片刻试探着问:“师父,她老人家可是也来了?”
青年道士马上给他一个白眼:“你叫谁师父?阁下的师父我们可不认识!”
青年依旧只是叹息:“那个水妖盘据此地,不知道吞没了多少过往船只,吃了多少无辜的生灵,而且还以河神自居,向人们索要少女作为祭品,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
“也不知道一个水妖和几年大旱,哪一个造的孽的小些。”那个青年道士还是没好气地回答。
青年一再忍让,见他还是这样,也有些生气了,站起来一甩衣袖,不再说话便扬长而去。青年道士见他要走,猛地站起来,却被白道士一把拉住,叱道:“师弟,不准莽撞。”
白道士看起来老实巴交,果然也是个不愿意惹事的,青年道士到听他的话,又一屁股坐下,他们师兄弟从这刻便不再开口。
那个书生也不合他们说话,只是不住地招呼过往行人坐下,他们也不时给他们师兄弟续水。不知道路边又走过多少人,他们陪着书生又听了多少个故事,品味了多少段人世悲歌,燥热的空气中,忽然有丝丝的凉风夹杂了进来,不多一会,天上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雾气渐浓,阳光被雾挡的渐弱,须臾,的那层雾气竟形成了云层,云层片刻之间便由白变黑,在空中拥挤翻天覆地滚,空气之中一下子就含上了满满的湿意。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不知从哪里先传来这样的欢呼,欢呼越来越响亮,直到布满了每一个角落。书生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可是还不等他把壶碗之类都装起来,大雨已经在几声雷声之中降下了大地。
两个道士相互看着,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不亏是师父,果然……”青年道士话还没说完,便收住了口,看看书生,伸手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雨伞递给了他,然后他们师兄弟竟然相挽冒雨而去,不一会,在茫茫雨幕之中便消失了踪影。
就在此时,刚讲完故事的那个青年已经到了河对岸的一处山头,在他身前不远处,是一个身着可黄道袍的道姑。青年双膝跪倒,向道姑施了个大礼,道姑闪向一边不受,两人一立一跪交谈了数句,不管那个青年连连哀求,道姑足下生云,竟然破空而去。
青年僵跪在地,良久,仰首向天,脸上浑然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