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蒋柔没坐公交车,一边听听力,一边背着书包晨跑到学校。天亮的越来越晚,她六点十几分天蒙蒙亮出的门,到学校才七点一刻。
学校不让拿电子设备,她摘下耳机,校门口到班级还有六、七分钟的路,掏出随身携带的历史知识点小卡片,一边背年份、事件、人物,一边在心里自问自答历史意义。
锻炼身体、准备期中考试,把她挤压得没有点点滴滴的时间休息,但是她并没有觉得很累,或许是一个是脑力、一个是体力,倒是能起到调合作用。
蒋柔想到以前,就在去年,S省还有体育高考,对于他们这些高考总人数全国前三的大省,一分就差出几千人,那些体弱的学霸,哪个不是最后为了多拿点分通宵背书还要练长跑的?
这么想想,蒋柔就更跟打鸡血一样。
中午的时候,她默背着地理气旋气压前往高天远办公室,核对网上的报名信息。
她进去时,刚好有个体育老师出去吃饭,门没有关,蒋柔一眼就看见陆湛背影。他不知道在说什么,隔板挡住了他半个身体,棱角分明的面孔满是暴戾不悦。
隐隐约约争吵声传了出来——
“这次比赛名额上的事情换来换去,改来改去,马上就比赛了,影响不好,学校现在一共就你们几个人——要是夏安蕊再不去的话,实在是……”
陆湛冷淡打断:“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高天远棘手说:“陆湛,够清楚了,但你们都是学生,玩笑、恶作剧也是有的,你们年纪还小……”
陆湛:“学生就可以一句玩笑代过么?如果玩笑差点要了命,那就不、是、玩、笑。”
陆湛言辞锋利,高天远显然辩不过他,只好拿威严压他,“陆湛,这是我们校方的事情。”
陆湛不气反笑,眼里覆着层薄冰,说:“算了,无所谓,高教练,您处不处理,我都可以让夏安蕊乖乖退赛。”他声音压低,冷笑:“甚至……退学,跟您说,只是求个光明正大罢了。”
“陆湛!”
办公室气氛凝滞。
少年不依不饶紧逼,锋芒毕露;高天远无奈,却舍不得夏安蕊——哪怕她人品有问题。
蒋柔将卡片塞回口袋,走了进去,“教练——”
女生柔柔的声音将他们打断,高天远明显松了口气;陆湛抿着唇,没有再说。
陆湛不知道蒋柔是否猜到有人故意,在他心中,马上比赛了,他不想让这样美好的女孩子知道这种事情,再受影响,感到恐慌、害怕。或者,至少等到比赛结束,她期中考完,他处理完这些再告诉她。
“为什么夏安蕊要退赛?她有什么事情么。”蒋柔转过头,看向陆湛,眸中掠过深意,说:“我还挺想和她正式的比一场呢。”
她不要夏安蕊退赛。
夏安蕊越要害自己,她越要去,而且一定要和她一起比,胜过她。
她不喜欢帆板,这次参加比赛,一是为了这么就训练不白费,二,不就是为了这口气咽不下去么?
陆湛眉心拧紧,抱着手臂看向少女。
长发垂在肩膀,发丝软软的,一束阳光从门内洒下来,将墙壁映成温暖的黄,她和先前一般文静秀气,只是眼瞳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似灼灼的火焰。
陆湛舔了舔唇,暴戾的情绪收拢些。
高天远急忙打圆场:“先比赛,比完赛,考完试,这些事情再说,好吗陆湛?”他缓和地拍他肩膀:“市运会对你来说是个小比赛,但这是你受伤半年多第一次比赛,电视台还等着拍你呢,你舅舅也特意赶回来当评委,不就是为你么?先别想旁的没的,把名次拿到了,别的你再说。”
陆湛嘴唇紧闭,没有说话。显然是一想到蒋柔要再跟夏安蕊比赛,就不放心。
蒋柔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校服袖子,“好了,就这样吧,咱们回班吧。“
陆湛没动。
“走了。”少年人倔强,蒋柔仰视着他,睫毛一眨一眨,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拽着他的校服,“那这样,咱们先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你们快上课吧,我还没吃饭呢。”高天远趁机把两个少年推了出去。
蒋柔就这么一直拽着他胳膊,将陆湛拖拽出去。
两人上到求真楼的天台,一个松垮地站着,一个双手插在校服兜里,微微垂着头。
天台后面就是天空。
北方秋季的天空是最漂亮的,晴空万里,明澈透亮。远处的海面也变得宁和清新,一轮玩具般的小邮轮慢悠悠地掠过。
陆湛说:“你都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也没什么证据。”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陆湛漆黑的眉峰下压,想到刚才自己帮她,都被她阻止,叹道:“你怎么这么怂,老子帮你撑腰,你还怕什么?她那么搞你,你都忍着?”
蒋柔皱眉,说:“什么怂不怂的,你让她退出,好像我不敢跟她比赛似的,这才叫怂好么。”
“呵。”男生轻轻地笑了笑。
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灰白色烟雾盘旋着往天上飘。
“不是么。”
“这么说,你觉得自己赢得了夏安蕊?”陆湛公正地点评,“她跟我一块训练好多年了,虽然成绩不算拔尖,但也不错了。”
蒋柔下颌收紧,不说话。
“十一轮比赛,加冠军轮,怎么也得四五天,你能坚持下来?”陆湛将烟夹在指尖,缓缓朝她靠近,声音低而淡,“我说了,你现在想要提升体力,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是因为十一轮比赛,我才有信心。”
蒋柔嗓音轻轻的,显然是思索过后,“三轮比赛,她怎么样都体力充沛,我是打不过她,但是比赛时间延长,四五天每天连续不断,大家都会累,反正是看总分——还会去掉成绩最差的一轮。”
而且。
蒋柔想。
其实她体力也没有那么不堪。只是她上次模拟是第一次,所以心里上会紧张,精神上也有压力,跟夏安蕊她们天天泡海里的自然不同。
陆湛对视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几秒,唇角缓缓上翘。
“也是。”
夏安蕊体力不错,但是战术上一直不算灵活,前面总是喜欢争强好胜,这样其实不算聪明,体力总是没有足够保留,实力也不懂隐藏,所以到后面越来越差,总成绩也一般。
蒋柔点点头,“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沉默了一会。
“行吧,那就放过她几天,等着秋后算账。”陆湛说:“到时候你可别阻拦我。”
“好。”蒋柔说。
夏安蕊无论是何种心态,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不想轻描淡写放过她——至少至少……也要记个过吧。
“谢谢你,陆湛。”蒋柔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仰起小脸说。
“你声音太小了,老子听不见。”
“谢谢你!”蒋柔提高音量。
一阵风轻轻柔柔地吹过,将她的马尾吹了起来,几缕漆黑的碎发遮住眼睛,她吸吸鼻子,说。
——谢谢你。
对我那么好。
陆湛一时忘记了指间的烟,银灰色烟蒂长长地凝结。
他望着她,明亮漆黑的眼睛,认真而专注。
蒋柔说完,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其实,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上他的目光,就总是感觉脸颊发烫,不得不转开视线。
她抚了抚头发,鞋尖踢了踢满是灰尘的斑驳地面。
陆湛将手里的烟头碾熄在墙壁,朝她走去,倾下身说:“不客气,应该的。”
他很想去抱抱她鼓励一下,但知道这里是学校,一定会吓到她,展臂的动作停在半空,最后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今天放学你在校门口等我,我下午不在学校。”
“嗯?”
陆湛扬眉:“不是说要跟我一起练么。”
蒋柔豁然抬眼,眼瞳晶亮,手指头不自觉抠挠着掌心。
陆湛笑说:“晚上我带你练,给你开小灶。”
2、
晚上六点放学时,天空有些暗了。
哈雷街霸耀武扬威地停在学校门口,陆湛一身黑衣,身体斜斜地倚着街霸,嘴里松散地叼着一根烟,毫不顾忌门口教导主任的目光,
蒋柔还没走到校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被无数女生偷偷打量的少年。
四周的议论声也传过来——
“那不是陆湛吗,他不上学了?”
“最近比赛,他们好像在校外训练吧?”
“啊啊啊,真好啊不用期中考试,他在等他对象吗,那个什么班长……”
“嘘,小点声。”
蒋柔听见这句话,耳根不自觉地一热。她拨了拨刘海,手还没放下,一道黑影兜头笼罩。
肩膀一轻,陆湛自然地接过她沉重的书包。
“你这天天都装了些什么。”陆湛低声吐槽她,将书包轻松地提溜起来,往前走,放到街霸前面,“来,上车。”
校门口,人来人往,他们实在是引人注目,就连卖鸡蛋灌饼的阿姨都饶有兴致地盯着。
蒋柔挪挪脚跟。
“上车啊,一会天就黑了。”
蒋柔想想也是,越这样眼光越多,低头跨坐上车。
可能是加上书包的原因,这次格外拥挤,她整个人几乎都俯在他的后背。
这几天陆湛训练量明显增大,背肌宽阔结实,线条分明,硬邦邦的。她倚靠着他温热的后背,即使车速再疯狂,都有种安心感。
“你以后别把车停校门口。”下车时,蒋柔说。
“怎么?”陆湛从后视镜中瞄她一眼,“嫌老子给你丢人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湛勾起唇,嘚瑟说:“停哪都一样,都是焦点。”
蒋柔:“……”
两人换完衣服从水校出来,天色更暗,远处海天一线,呈现一种蓝与橙之间的颜色。
陆湛将她的帆板组装好,带着她下到沙滩,把帆板放在沙滩上,只让蒋柔踩了上去,并没有下海。
“你要带我练什么?”蒋柔在板面上晃来晃去,对此很不解。
“你别动。”陆湛扶住她的腰。
可能是上次在岛上共渡难关,他们彼此都熟稔亲昵许多,有些动作是下意识的。
等意识到时,蒋柔脸颊更烫,她能感觉到男生手上的力度,以及掌心的,有些灼热的温度。
陆湛放下手,轻咳一声,说:“你现在练体力没什么用,只能说教你些实用的,你这些天训练我也看了,几乎除了迎风直线外,其他都不算太好——尤其是起航,每次都慢,太慢了。”
蒋柔说:“那我们要练起航吗?”
陆湛说,“起航有一半是反应速度,那个你一时半会也练不了。”
“那……”
“练横风。”
“啊?”
“大家横风都弱。”陆湛说:“所以要好好练横风。”
蒋柔不太情愿,“能不能不练横风。”
其实她从小跟着蒋海国训练,就最最讨厌横风。横风也是帆板运动员,尤其是国内,普遍比较弱的一个点。在横风行驶中,横风角度变化不大,航线也单一。不像迎风有挑战,顺风速度快,横风属于比较难练的一种,需要选手自己去捕捉,感受,没有绝对标准。
“听话。”
陆湛一脚踩在她的板上,俯下身,开始讲解:“横风的时候,你一定不要乱,也千万不要烦,你得静下心来,仔细感受着它。”
男生声音低沉有力,沙沙的磁性,十分好听。
“嗯…”
陆湛就站在她身后,双臂绕过她单薄的身体,钳住她的手腕,往外移动。
“记着,小风的时候,你双手握杆要与肩同宽。”
他身上的热气自后背传来,哑哑的声音令蒋柔忍不住颤抖,回眸看向他。
心跳,就那么漏了一拍。
男生眼形狭长,眼尾微勾,眼皮上一道清浅的褶子,山根挺,面孔棱角分明。收拢了玩世不恭后,有一种令人钦慕的少年英气。
“认真听。”陆湛伸出大拇指,按着她下颌抵回去,“前脚一定要蹬直。”
“嗯。”
他蹲下,抓起她冰凉纤瘦的小腿,放直。
“后膝微弯,一定要站稳。”
“…哦。”
他对待帆板很认真,动作一丝不苟,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落在蒋柔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发着烫。
她双腿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陆湛没有注意,起身,手掌摆动,说:“等到中风的时候,你要踩进鞋套,身体要这样转过来……”大手掰过她的肩膀。
“大风的时候……”
陆湛仔细地讲,“一定要站稳,这是首先的,然后要仔细观察风的角度大小,反正我的经验是——风小,你角度也小些;风大,你也大些,抓紧时机,赶紧朝目标去,离开横风区域。
蒋柔默默记着,心脏也咚咚跳着。
“听清楚了吗?”
“嗯。”
蒋柔点头。
“那站稳了?”
蒋柔点头。
“真站稳了?”
“站稳了。”
陆湛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顺手推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