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门口黯淡无光,陈旧的塑料帘子被风吹起,啪嗒啪嗒撞在紧锁的厚重铁门上。陆湛第三次拨电话无人接时,他等不下去了。
「学傻了,小笨蛋?」
并没有人回复,陆湛再打,还是无人接。
陆湛意识到不对,环顾一圈空空荡荡的操场,朝女生宿舍楼跑去。这里不让学生们出校门,校园里黑沉沉的也没什么可逛的,所以大部分女生都在各自宿舍聊天、写作业。
陆湛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打电话给家人的女孩子。
“同学帮个忙,能帮我把高一1的蒋柔叫下来么,她好像住406。」
女生一愣,“是高一1的班长吗?”
“嗯。”
女生说:“啊!她不在,我听同学说好像去医院了。”
“什么?哪个医院?她生什么病了?!”
女主被吓了一跳,摇摇头躲开,“不知道,附近的吧。”
陆湛完全没想到蒋柔会生病,也难怪她会爽约了,他急得不行,一边想着最近的医院是哪家,一边火急火燎从围墙上翻过去。
他的摩托车停在这里,陆湛准备一路飚车过去。
矫健落地后,黑暗破旧的小巷竟空空荡荡。
陆湛一惊,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仔细环顾一圈。
只有苍白的月光和一股腥臭的鱼腥味,没有摩托的身影。
陆湛按了下钥匙,还是没有等来哈雷的回应。
“我操…”陆湛顺着往前走,真是越急越出事,脚踩着路边的野草,一边诧异地往四周望。
就在这个时候,巷尾脏兮兮的垃圾桶后突然跃出两个青年,陆湛很敏捷,听见响动迅速回头——一根棍子只距离他额头几厘米——他歪头躲过,棍子重重地打在他肩膀上,发出重物与骨头接触的一声闷响。
陆湛很快反应过来,他身体素质比那人好太多——下意识腿一勾,钳住他的手腕,将人掰开。
啪的一声,棍子掉在身上。
“滚。”他声音冷漠,“老子今天没功夫。”
话音刚落,只见十多个青年从围墙上跃下来,将他团团包围住。
“重点高中的陆湛?爱装逼的陆湛?”
“很厉害嘛——看不起我们厨师学校的哦?”
“还有我们电子学校?”
陆湛渐渐明白过来,这十多个青年都是前两年他不懂事的时候得罪过的,不等他一一辨认谁是谁,哪次打的,男生们一吆喝,迅速动起手来。这架势和他过去的小打小闹不同,陆湛也懒得多说,看见垃圾桶里一支绿色酒瓶,拎在手掌掂了掂,“啪”的将瓶口砸碎,拿着迎战。
此时此刻,蒋柔对这些一无所知,她现在一颗心都扑在小妹妹蒋帆身上,顾不上和陆湛的约会。
病床上的蒋帆那么小,就像一个小小的瓷娃娃,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鼻翼翕动,因为连续不断地咳嗽而小脸涨红,时不时发出气闷的喘息声。
“支气管哮喘,不过阿姨您不要太担心,这不是不治之症,现在只要谨遵医嘱,按时服药,定期来医院检查治疗,80%都是能够控制哮喘发作的,孩子平日多注意下,带好药,上幼儿园、小学、结婚都是不影响的。”
蒋柔和叶莺沉默地听着。
“不过生活上一定要小心,家里不要养宠物,要干净,尽量没灰尘,哦,切忌二手烟,一定要避免诱发因素。”年轻的小医生絮絮叨叨。
叶莺坐在椅子上,宛如一尊雕像,生硬地点了点头。
小医生离开后,病房里的气氛逐渐压抑,蒋柔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俯下身,温声说:“妈,你不要太担心,我初中同学有一个就是哮喘的,但是她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们现在还有联系呢。”
叶莺双手扶着额头,将最近变干枯的卷发拨到耳后,还带点余怒未消,“看不出来,那你是怎么知道她有哮喘的?”
蒋柔并不为母亲的恶劣口气生气,抿了下唇,“因为…”
叶莺:“嗯?”
蒋柔犹豫几秒,“我忘了。”
她其实记得那个女生,因为不愿意在体育中考中免考拿及格分,去跑了八百米,结果差点窒息死亡。
房间里一片可怕的寂静。
叶莺盯着一块灰白的墙壁,绞着手指。
她其实从蒋帆生下来的那刻就知道蒋帆不适合练体育,小女儿比蒋柔还纤弱,她心底十分难受,后来蒋柔去练帆板,缓和了家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她又愧疚又担心,再后来…丈夫对蒋帆重燃希望,她虽然忧心忡忡,但是也觉得这样的家庭气氛,总归还好些。
但是她知道,早晚有这样一天。
叶莺摊开手掌,咬唇不语。
蒋柔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暗暗希望父亲会上来,会安慰母亲,诚恳道歉。但是等了许久,病房里一直很安静。
天色越来越暗。
彼时已是四月,病房外面的樱花落了一地,被春风吹得零零落落。
“妈妈,你就别乱想了,蒋帆的事情太突然了,爸爸他可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去休息会吧。”
蒋柔提到时间两个字,突然想到了陆湛,她心口突突直跳,胸口漫上一种强烈的内疚和自责。
也不知道他会等多久。
叶莺没有回答,蒋柔还想再开口安慰几句,听见母亲沙哑的声音,温和些许:“好了,你回学校吧。”
蒋柔说:“班主任已经给我准假的,我在这里陪你。”
叶莺定定地看着一块墙壁,摇了摇头,“你还是回去吧,你们学工不是说记学分吗?”
蒋柔:“没事的,你去休息吧。”
叶莺没有松口,“或者你回家休息一夜,病房不能睡人,你明天一大早再打车过去。”
叶莺觉得这么久了,她有必要和蒋海国好好谈谈,蒋柔在这里,不方便。
蒋柔看着母亲别有深意的目光,明白过来,她蹙起眉心,声音轻缓:”妈,爸爸他就是这个样子,你也说过——他那么辛苦的工作总要有点盼头,这个盼头接二连三地没了,他情绪肯定会不好的,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蒋柔心里其实也觉得父亲所作所为过分,但是她还是希望爸爸妈妈能缓和关系,像前些天那样。
叶莺还是没有说话,神色似乎稍好一点,但旋即想到什么,眼神又黯下。
蒋柔无奈,她放不下母亲,心里也挂念着陆湛,她问叶莺借来手机,进入拨号页面才想起自己背不过陆湛号码,她把手机还回去,待了一会,见自己在这确实没意义,最后看了眼妹妹,这才离开。
蒋柔下来的时候,蒋海国还是站在医院门口,他呆呆地望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叶莺走不开,原来的意思是让蒋海国打车和她一起回去,但是蒋柔看见父亲这个状态,也没有打扰他,自个儿打车回去。
基地在市区内,一路很安全。
这半小时的路程,蒋柔想了许多。
她知道叶莺一开始就不愿生二胎的,为了二胎还辞去音乐老师的工作,后来失望,希望,再失望。
父亲在帆板上确实不可理喻,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父母离婚。
他们也不会的…吧。
蒋柔在学工基地正门口下的车。
外面和学校里面的安静黑暗不同,老街热闹嘈杂,脏兮兮的街道边一排马扎子和矮桌,许多路边的馄饨摊、烧烤摊,还有些支起了塑料棚,酒意飘香。
蒋柔随便地看了两眼就要进校,目光一移,突然顿住。
一辆熟悉的摩托车东倒西歪摔在街巷,外壳上一道道鲜明的划痕,车把拧着,上面还有些说不出的汽油和污渍,原先的嚣张硬朗变得伤痕累累。
蒋柔一惊。
她迅速过马路到对面的垃圾堆旁,认真打量着这辆车,她坐过好几次,不会认错的,昂贵的改装让这辆车独一无二,可以确认这就是陆湛的车。
只是,怎么会搞成这样。
蒋柔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同时,一种极不好的感觉漫了上来,她往前走几步,看见前面体校的招牌。
于子皓的话回荡在耳边。
蒋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她发现根本不行,她刚刚被父母和蒋帆还有那“离婚”摧残过一番,现在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