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起风了,廊下挂着一串风铃,叮咚叮咚地响。咏春却是嫌它吵,正踮着脚预备将风铃取下来。
顾闻白倚在柱子上,转眼便看到李遥同样悻悻地走出来。
方才郁郁的心情忽而大好起来。
两个男人望着越发沉下来的夜色,一时无语。
沐浴过后的苏云落觉得神清气爽,身子暂时利索了。
不过头发仍旧未干,只松松地揽在后头,用一根簪子别着。她此时穿了一件宽松的常服,宽松中隐约显着窈窕的身材。沐浴过后,她的眉眼越发的淡雅如画。顾闻白没有多想,将晚膳单独分成几份,各房用各房的。
他相信李遥定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果然是全鱼宴。
片得薄薄的鱼脍精致地摆着冰上,旁边缀了几朵菊花。苏云落恍惚想起,原来已经过了中秋了,是菊花盛放的季节了。
除了鱼脍,自然还有鱼丸羹、红烧鱼、糖醋鱼、烧鱼块、炒时蔬等。
因着天气还炎热,客栈还特地送来了两块巨大的冰,伴着一碟浇了蜜、高高堆起的冰乳酪。
苏云落却是不敢贪凉,只用了几片鱼脍,吃了两口冰乳酪,余下的全是挑着热食吃。这几个月,她的小日子都不曾来过,走之前倒是又叫沈大夫把了一次脉,说是那些温补的药要继续吃着,不然,子嗣艰难。
沈大夫说这话的时候顾闻白也在一旁,对于子嗣艰难这几个字,他脸上没有反应。倒是待沈大夫走后,他与她道:“你的身子最重要,旁的不要放在心上。”
后来他果真没有提过孩子。倒是何悠然问过她。何悠然的身子比她还要差一些,年纪又略大,虽然李遥同样也没提,但她却是很想替李遥生一个娃娃。
何悠然是这般说的:“我生怕我走得比他早,是以想生一个孩子陪着他。”她杳无音讯多年,李遥都不曾娶妻生子,她怕她走后,他仍旧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云落却是不大赞同。
何悠然身体虚弱,若是拼了命生下孩子,说不定李遥连孩子都不要了,直接追随她而去。
顾闻白显然是喜欢吃鱼脍的,剩余的鱼脍全是他吃完,一片不留。末了还意犹未尽道:“倒是比京城的要鲜美得多。”
苏云落还是头一回看到顾闻白这般喜欢一门美食。她忽而想起去岁隆冬里,顾闻白烤了一日的羊排的糗事来,那时苏家鞋袜铺的众人们吃了一日的烤羊排,都快吃吐了。当下她便打趣道:“灵石镇的烤羊排可也是比京城的要鲜美?”
顾闻白想起的,却是蹲了一晚的茅厕。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用完晚膳,早就入了夜。苏云落继续用干帕子揉搓头发,坐在窗边的美人榻前乘着凉。顾闻白自去沐浴。
咏春也早早地下去歇着了。
将近半个月的奔波,众人早就疲惫不堪了。
其实,假若目的地不是京城的话,苏云落会更愉快。只可惜,路的尽头是晦暗不明的权力中心。祖母曾为之不屑一顾的地方。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祖母偏生对繁华似锦的京城如此不屑一顾。京城人才云集,民间最好最新鲜的东西第一时间便能出现在京城,最俊的才子,最俏的佳人,最风流的故事,是人人皆有机会平步青云的地方,可祖母,却是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踏进京城了。
是以,她便是游历了大半个国家,却是没有去过京城。京城所有的印象,俱是从话本中想象的。
许是受了祖母的影响,她对京城,也没有什么好感。
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苏云落拿着木梳,吹着夜风,轻轻地梳着。房中点了一盏琉璃珠灯,样式好看,静静地尽着它的职责不断燃烧着。
帘子响动,顾闻白拿着一方干帕子,新作的醒骨纱常服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半截胸膛来。他的头发许是没有擦干,此时正往下湿答答地流着,洇湿了衣襟。
苏云落赶紧招呼他在榻前坐下,取过帕子替他擦拭起来。
顾闻白倒是舒坦,歪躺在苏云落的怀中,闭着双眼享受着。苏云落的手纤长白嫩,力道略有些轻,却是像在对待珍宝一样,帮着他轻轻地擦拭着。
她的呼吸似羽毛般,轻轻地撩拨着他。
顾闻白想,假若这段路的尽头不是京城便好了。明明他日日可以在灵石镇与落儿这般腻歪着,卿卿我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却偏偏要赴往他最不愿意前往的地方。
顾家呵……是否还似他离开的时候那般?
想起那似泥沼一般让人窒息的顾家,他便一阵头痛。幸好他在康乐坊还有一座宅子,虽然小,但是挤一挤也是够住的。
正想着,忽而听苏云落道:“可是在苦恼什么?眉头都皱得老高了。”
说着,便用手指轻轻替他抚平微微蹙起的眉峰。
顾闻白一阵感动,正欲起身给美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时,腹中忽而一绞痛。他暗道一声不好,那肚子却是越发的卷起滔天巨浪来。
他慌慌地翻身下榻,急急趿了鞋,匆匆道:“等等。”话音未落,身影便已经蹿进了净房。
苏云落莫名地看着晃动的帘子。
好半响顾闻白还没有从净房出来。苏云落早就困顿了,身子歪躺着,便沉沉地睡去了。
却是才睡了一会,便听得有人尖叫一声:“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