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六郎并不是个拘泥的人,他虽然觉得二人成不了,但也没拦着,也没揭穿二人。他倒是私底下,去将李遥暗暗调查了一番。
李遥明面上虽是个纨绔,但何六郎亲自调查过后,觉得李遥勉勉强强,还是能配上自家小妹的。小妹容色姝美,便是以后嫁出去,亦要一个护得住她的夫君。而李遥,甚为护短。以后若是小妹嫁过去,定然不会委屈。
而彼时已经及冠的他,也有了情投意合的姑娘,他预备在祖母回江南府省亲回来后,便相请官媒去提亲。
自小,祖母便一直都很开明,只要哥哥们有情投意合的姑娘,便是门不当户不对,她都会亲自去说服祖父以及父母。祖母常说,以前老何家往上数三代,亦是勤恳的耕读人家,决不能有哪些门不当户不对的想法的。
一切都想得很美好。
直到祖母与小妹在江南府遇害的消息传来。
他不敢置信,但祖父绷着一张脸,斥道:“你的祖母,没了!”
不仅没了,连尸首都没寻回来。还有天真活泼、容色姝丽的小妹,也一并不见了。
何府上下哀痛不已,可祖母的丧期还没过四九,一顶青色小轿便抬进了祖父的院子里。祖父,竟然趁着祖母的热孝,娶了继室。
祖父与祖母,一向是恩爱夫妻,祖母才去,祖父怎地就这般猴急?
他心绪不宁,偷偷翻墙进了祖父的院子,打算问个明白。
可……
他最终失魂落魄地出来了,在湖边吹了一晚的夜风,次日清晨收拾了两件简单的衣衫,差小厮给情投意合的姑娘送了一封决绝信,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顺着祖母一路南下的路线,直奔江南府。
一晃十数年过去了,他终于得了一点线索。
却是又回到了距离汴京不远的洛阳府。
方才瞧见李遥,他差些不能自己。待上得屋顶,竟是听到李遥在屋中唤“然然”。难不成,李遥后来娶了个妻子,名字里也有一个然字?小妹已然去了十几年,他没有资格阻拦李遥娶妻生子。但李遥竟然这般念旧,当年委实没有看错他。
然而,女子的声音低低,说起话来一口汴京口音,听着竟然有些像小妹的声音。
他着实忍不住,从屋顶跃了下来。
却没成想,竟然果真是小妹。
他声音暗哑,一双满是沧桑的眼睛红着,看向林统领,神情恢复平静:“林统领可是想问,我为何在此做了个修葺屋顶的工匠?”
林统领诚恳地点点头:“六郎向来聪慧。”
何六郎皱了皱眉,这林统领竟然夸自己向来聪慧……
他神色不变:“何家有家训,勿好高骛远,勿昧着良心挣钱,我做修葺屋顶的工匠,脚踏实地,实乃遵循何家家训,林统领还有何疑问?”
“至于我的妹妹与妹婿,自是有疑问,却是些寒暄私事,林统领不好在一旁聆听的罢。”
有什么不好聆听的,他对汴京城中的哪个官吏的私事不熟?不过,林统领怎能自曝出来。他没回何六郎,却是看了一眼李遥。
李遥正忙着给何悠然递手帕,根本没瞧他。
何六郎的视线投在他身上,越发的炙热。
林统领只得讪讪地,拉开门扇,走了出去。外头平安已经啃完了饼子,正专心地盯着戏台子。
身为汴京城无处不在的暗卫,他们怎地不晓得天下居的主人是谁呢。天下居的这一位,虽然不为官,可是很有钱……而这个天下,向来是权钱交融在一起的。一个国家,若是没有钱,上头那位,可是坐得很难受的。
见林统领出来,平安很是意外地看着他。
这是,出师不利?
林统领转身关好门,瞟了一眼孙南枝。后者回了他一道冷冷的目光。林统领赶紧朝孙南枝笑了一笑。
转过身,林统领脸上的笑容没了。他看着远处被秋风刮落的黄叶,心中默默道,该启程回京了。
屋顶上的工匠仍然在放瓦片,他的动作很快,瓦片慢慢地将刺目的阳光遮挡住,只留下屋中人沉静的呼吸。
自林统领与何六郎对上,李遥方才就一直没说话,便是何悠然哭得厉害时,也只默默地在一旁。
何六郎挤出一个笑容:“你们这是,要回汴京?”林统领说得对,他向来聪慧。这么多年了,他都变了,更别提别人了。
何悠然却问:“六哥,你为何在这里?是不是家中……”她虽然怨恨祖父,却是不希望家中出事的。
何六郎却没答她的问题,话题一转:“六哥倒是忘了一件事。你们,可是成亲了?”他瞧见何悠然梳着妇人的发髻,眉目之间也有些不同了。
何悠然点点头,坦然道:“这位是李遥,是……”
何六郎截了她的话头,笑道:“你们当年的事,六哥都省得。”
何悠然的脸顿时红了。六哥是何时发觉的?明明她自觉隐瞒得挺好。
李遥便朝何六郎行了一个正正经经的礼:“妹婿李遥,给六哥请安。”
何六郎受了礼,脸上却肃然:“此时汴京中正是多事之秋,你们最好不要进京。”
李遥却目光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声音放得极低:“六哥,你在洛阳府里,都做了些什么?”
最后一片瓦被轻轻放下,发出铛的一声。
屋顶修好了。
何六郎的呼吸略略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