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白石道(2 / 2)

“老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出卖队友的潜质,不管林芳做错了什么,都要等到咱们出去以后再说。现在她还是我的朋友,而且是被人挟持去了。”

我虽然知道Shirley杨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但没想到她居然下了如此大的决心要把这事管到底,只好顺着她往下说:“你别忘了,余师傅和其他两个考古队队友也不见了。王家祖孙的嫌疑最重,林芳也脱不了干系。我同意你的说法,一切等把人救出来再说。但是你得先站好队伍,可不能随便被她抓进反动分子的团队里去。”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年轻人哪儿来的废话。”李教授不耐烦地说道,“统统打起精神来,你们多学学这个小胖子。看看他斗志昂扬,多有气势。你们三个跟我走,咱们去找主墓室。”

我不同意李教授打头阵,坚持要在前头开路,他本来还想跟我争,被胖子一把拎到了后边,苦于体格上劣势他最后勉强同意由我担任小队长,不过老头子再三强调他才是专业的,如果发生特殊情况必须听从他的调遣。我嘴上满口答应,心想等遇上老王八有的你后悔。

排葬坑的布局遵循了秦时的“六字为尊”规律,处处以“六”为阵形,每处葬坑无不是以六或六的倍数排列。我们顺着墙壁一路前行,发现有许多没有封门的通道,不知通往何方。李教授说:“群葬墓本来就是家族式的,排葬坑相当于一个公共的祭祀台,所以随便走哪条都能通到主墓室,条条大道通罗马。”

我选择了其中最靠南的一条道,带着大家走了进去。人在地下待久了,时间观念变得模糊,Shirley杨对了一下手表,发现我们已经走了半个多钟头,期间又给胖子换了一次绷带。李教授不停地朝身后看,我问他干吗,他说:“姜队长这一走,也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追上来。”我说:“沿途都留了记号,队上那么多解放军战士,总不能都下来,可能在做战略部署吧。”胖子偷笑了一声,偷偷跟我耳语:“你可真够损的,标的都是反向箭头。姜队长这趟可叫你坑惨了。”

我这么做纯属无奈之举,我们有人质在王浦元手上,他做事一向狠辣,来再多的人也是无济于事。何况地下的世界本来就毫无常理可言,就算他们是正规军又怎么样,该折的一个都逃不掉。我只希望能赶在大部队之前将人救出来,对于那个什么秦始皇的炼丹炉兴趣倒是不大。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娘娘坟,又将前后听来的传闻加以整理,最后和Shirley杨讨论了一番,都认为李教授口中的“云祥勾羽凤翼”就是宋朝年间那个贵妃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宝贝。古人对羽化登仙有着无比热情的执着,特别是那些统治者,恨不得万世为皇,永享富贵。这件凤翼既然与仙丹神鼎有关,自然就成了皇家最重视的宝藏之一,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金鼎本身早在数百年前就沉入海底,所以迟迟不能参透其中奥妙。等到了亡国之日,贵妃携宝出逃才引出了后来怒火烧山的惨剧。百姓淳朴无知,自然是将娘娘与随身携带的细软统统入葬,这才有了今日的酉水娘娘坟。

“这么说来,王浦元是冲着长生不老药来的?”胖子哈哈一笑,“那他可真是老糊涂了,难道真要做一只万年王八?”

“王家家底殷实,能叫王浦元亲自出马的肯定不会是钱这么简单的事。要说这长生不老似乎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你们还记不记得先前咱们折腾了好些地方,要找到的无外乎是什么不老泉、不死蛊,再加上现在这个金鼎仙丹,全都是与长生不老有关的东西。搞不好还真叫咱们猜对了。”

Shirley杨警觉道:“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几次行动,都是追着张老头跟竹竿子在跑。如此说来,王浦元与他们的目标岂不是一致?”

胖子顿时停住了脚步,惊叹道:“杨参谋好眼力,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我肏,这么一来,那老王八岂不是跟张老头同属一丘之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他们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耗子,合起伙儿来坑咱们啊!”

我先前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巧合。现在被胖子这么一喊,我心中立马打起了堂鼓。的确是太巧了,简直像商量好的一样!

Shirley杨看出我内心的想法,叹了一口气,然后挤了一个微笑说:“事情还不到最后一步,刚才都是我们的推论。还是先把他们揪出来再说,别在这里随便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

李教授原先跟在我们后头,一转眼,趁着我们说话的工夫又跑上前去了。我快步追了上去,他微曲着腰身,一手扶墙,一手撑在膝盖上,正盯着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我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老头儿差点儿跳起来。

“怎么,见鬼了?”胖子笑着朝李教授发呆的方向望去,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我低下身来,发现就在离我们半米左右的石道上,出现了一组红白相间的图形。我打起手电向石道另一头照去,发现灯光所及之处到处画满了这种诡异的条纹格。我蹲下去,用手沾了一点儿红色的染料。

“朱砂。”李教授不假思索道,“这是古代最普遍的涂染料,红色对咱们中国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很多墓室中都发现过用朱砂绘制的符号。”

“那这个呢?”我从未见识过这种斑马线一样的墓室涂鸦,而且还是画在地面上的。

“容我先瞧瞧白色的是什么。”李教授扶了扶眼镜,伸手用力在白色的涂料上抹了一把。他先是蹭了蹭指尖,而后又吐出舌头来舔了一口。

“哎哟,这老头儿真恶心,他也不怕食物中毒。”胖子咧嘴往我这边靠,他低声说,“墓里的东西哪能乱试,他要是不幸尸变,咱们可不敢手下留情。”

我说:“人家李教授活得好好的,哪儿来的尸变。你那张狗嘴什么时候才能吐出点儿象牙来。”胖子问李教授:“颜料什么味呀?甜吗?”李教授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说:“地上的是盐。”

“盐?”我不信,也上前沾了一些放进嘴里,一股苦涩咸湿的味道立刻充斥了口腔,我急忙吐了好几口吐沫,“老李,这是盐?”

“盐。”李教授再次肯定道,“古代萃取技术有限,多是海盐直接晾晒。地上的这些白色的盐经过了特殊的化学加工,墓道又不通风,更无水汽进入,所以才能常年保持半固体状,像涂料一样黏附在地面上。”

朱砂和白盐,这都是驱鬼辟邪的通用品。我听说先秦时期就流行在死人额上以朱砂烙印,为的就是防止死后变僵伤人。戏文里不是也老唱嘛,那些茅山道士画符镇妖总少不了朱砂、鸡血这两样。盐是百味之首,又有消毒的功效,在百姓眼中一直都是辟邪护宅的上品。一下子在墓室中同时见到了这两样东西,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胖子似乎也感觉不妥,他催促李教授说:“等回头大部队把墓室挖开了,有的是时间给你研究。咱们快走吧。”

Shirley杨盯着地上的条纹看了许久,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她摇头说:“我从未见过这种墓室画,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更像某种标志,可惜我对先秦文化没什么研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总觉得当年画这些标记的工匠是想向后人诉说点儿什么。”

“这就说不通了,”我看着一路蜿蜒的红白条纹说,“墓室是给往者居住的阴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祖先被人打搅,为什么要特意留下标志给后人,难道还成天巴望着有人盗墓?”

“我觉得不一定是留给盗墓者的警告。你想想,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那个排葬坑是用来祭祀的公共露台,说不定建造墓室的人是希望后世一直有人前来祭拜,所以留下了这些信号。我们看不懂并不代表他们也不懂。只可惜光凭我们几个,现在还无法解读出其中的意思。”

红白两色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担任着无可比拟的角色,红是喜,白是丧。丧事又分喜丧和哭丧两种。前者喜办多是因为死者寿终正寝,这在传统概念里是喜事;而哭办多是因为丧者早折、死于意外或丧于病痛。同时见到红白两色出现在墓道中,这说不上是什么好事。我让大家提高警惕,不要再去管地上的标记,专心出这条石道。李教授对这一发现很是重视,临走前还不忘掏出那本工作日记本写上两笔。

我们一行四人顺着石道小心翼翼地前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是我们手中的电筒,可惜光照范围有限,十步之外的世界永远是被黑暗笼罩的,在这样幽深的环境里,除了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之外,四周一片死寂,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黑暗中扑出来一样。我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定眼一看,居然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他半靠半倚地倒在墙边上,我只顾看前头的路没有注意到脚下,这才与他撞了个正着。那人穿着考古队的工作服,整个人瘫软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死了?”胖子举着手电走上前来,用脚踢了他两下,那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胖子朝我吐舌,“真死了。看衣服是姜队长的人。”

李教授对死人并不忌讳,他蹲下身去想将那人扶起来,可刚一碰尸体立刻就僵住了。

“这人我认得,他是博物馆的抄录员,他爹是文化局的钱工,我们年前还见过面……好好的孩子,作孽啊!这是作孽。”

熟人死于非命,李教授悲愤不已。可对我来说,这位小钱同志的死因比什么都重要。好端端一个人独自死在墓室里头,身上也没见着有什么皮外伤,这事要是不调查清楚叫人如何能安心。

“不是还有一个嘛,大家快找找,说不定还有救。”Shirley杨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招呼胖子和李教授去前边找人,然后又将小钱的尸体扶了起来,想检查一下有没有致命伤。

Shirley杨在一旁为我掌灯,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在墓室里面对着这样一具陌生的尸体,心里还是忍不住犯毛。如果是古尸也就算了,大不了一铲子拍碎了。可这家伙在几个小时前还跟我们一样,都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瞧他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实在叫人为他惋惜。

“没有尸斑,关节部分尚且柔软,刚死不久。老胡你再检查一下他的头,看看有没有伤口。”

我一手枕在尸体颈脖处,一手抬起他的颈脖,想瞧瞧脑勺上有没有伤口,不料小钱原先微闭的嘴忽然张了开来,我头皮一紧急忙丢下尸体。Shirley杨似乎也看见死尸张嘴的景象,反手一抄掏出了匕首。

“老胡,你们那边怎么了?”胖子听见响动立刻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我还不能确定刚才那一瞬间的景象是不是幻觉,小钱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地上,背部朝天。

我问Shirley杨:“你也看见了?”

她很肯定地点头说:“刚才的确动了。”

胖子惊呼:“诈尸了?上铲子啊!还等什么?”

我握紧螺旋铲将尸体挑了个面,想要再次确定一下小钱的尸体是不是发生了异变,哪知道他的脸刚一翻过来,就看见一截又小又黑的东西“啪嗒”一声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小钱的尸体里冷不丁地掉出一件小玩意儿,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它踩在脚下。胖子推了我一把:“乱踩什么啊,万一是宝贝呢。”

我说:“小钱刚死你就惦记上了,这还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呢。”我抬起脚,与他们俩一同蹲了下去。胖子揉了揉眼睛:“这啥玩意儿?黑不溜秋的,像块木头。”

我拨弄了几下,发现真是一小块木头渣子,回头看着小钱的尸体,心中充满了迷惑。Shirley杨掰开小钱的嘴巴,又抠出好几块碎裂的木头渣。我心想这倒霉孩子难道是饿死的,否则怎么会啃下去这么多木头。

胖子唏嘘道:“不会是撑死的吧?他在地下也没待几天,不至于这样饥不择食啊!”

我又按了按小钱的咽喉处,果然哽着一大块硬物。“你们帮我解开他的衣服。”我们合力将小钱的外套褪了下来,灰色的工作服下面隐藏着一张巨大的肚肠,也不知道他生前吞了什么东西,滚圆的肚皮几乎要被撑破,肚子上青筋暴露,大片破裂的毛细血管在他的肚皮上留下了瘀结的红斑。这样的死状看得人浑身毛骨悚然,胖子抬手按了一下尸体腹部:“硬得跟石头一样,这得吃了多少东西?”

“与其说吃了多少,还不如问他吃了什么。”Shirley杨将工作服盖回尸体上,“你和李教授有什么发现?”

胖子摇摇头:“一听见你们的叫声我就跑回来了,老李还在前头呢。”他看了一眼小钱的尸体又道,“依我看剩下的那个也悬,这太他妈的奇怪了。没听说有人在墓室里被撑死的。你说木头有什么好啃的?”

我收集了一些散落的木屑装进衣兜里,想着出去以后可以交给姜队长,不管能不能验出点儿东西,好歹算是个交代。总不能叫人家孩子平白无故死了,结果连个死因都没有。

这时,李教授喘着大气从前方跑了过来,他脸上带着少有的兴奋,见了我们随即大喊道:“快,前面有发现。棺材,有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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