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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青带着谢珩一路疾驰,在前往明玉山庄之前,先去了趟近处的雁荡镇。

到得镇口的一处民宅,也无需敲门,直接背着谢珩闯进去,见了屋中迎出的白发老者,满面焦灼,“莫先生,殿下被暗箭射中,箭上有毒,你快瞧瞧!”

老者并不慌乱,叫他将谢珩放在榻上,而后撕开手臂上被血染头的衣裳,检查伤口。

这位莫先生是个岐黄奇才,幼时生于山谷,稍懂些医术时便照着医书自尝百草,痴迷至极,至二十岁时,医术已然精进超然。

迥异于太医院和东宫药藏局那些出自岐黄世家的太医门,莫先生虽出自医家,祖上却都只是医术平平的郎中,到了他这里,才展露奇才。加之他喜好特异,专门钻研些旁门别类的古怪药材,对天下种种□□,所知甚熟。

谢珩在关乎朝堂的事上心思缜密,为防宋敬玄被逼后丧心病狂地用些龌龊手段,特意提前请人寻访了这位神医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只因莫先生年事已高,经不起马背颠簸,故虽是随军而行,却总慢上一程,却也有侍卫时刻跟从,好叫人知道他的处所。

这回,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莫先生将谢珩那皮肉外翻、血色深浓的伤口看过,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瞧着凶险,倒不至于伤及性命。战将军已在伤口撒过药粉?”

战青颔首称是,“就是之前先生配的药丸。”

“所幸那化解了大半毒性,不至于重伤殿下。我这就给殿下拔毒,战将军搭把手,将我那药箱拿来吧。”

战青哪敢耽搁,当即取过来,站在旁边随时等候差遣。

直到两个时辰后,莫先生细心拔了三次毒,谢珩伤口的血色才渐渐恢复如常。

战青松了口气,往后一仰,靠在后面的柜子上,“乌血尽去,殿下应当无碍了吧?”

“老夫的医术,战将军还信不过?”莫先生掀须,“这毒已无妨碍,明早再拔一次,便能清干净。只是毕竟损及身体,殿下伤口又失血不少,还得多将养一阵——四五天内,这条手臂切忌用力,免得崩裂伤口,冬日里不好调理。”

战青用心记着,千恩万谢,亲自送莫先生去歇息,回来后将谢珩搬到干净床榻上睡着,又吩咐侍卫按着莫先生的方子连夜去抓药,再找些补血的东西来。

这些忙完,才见刘铮匆匆赶来,说黄彦博已将那野狼沟的流匪、刺客以及后面追来的流匪尽数抓获,带了人在镇子南边四十里处扎寨,审问那些流匪,等明日殿下醒来,就能有结果。

战青这才放心,紧绷的精神稍松懈,倦意袭来,靠在旁边的短榻上沉沉睡去。

*

谢珩醒来时,天光朦胧。

他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虽才三个时辰,却足以令精神焕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如常抬起左臂,想将身上锦被揭到旁边去,手臂抬到中途,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刻骨疼痛,不由吸口凉气。

他这才想起昨晚野狼沟的袭击,看向被层层包裹的手臂,动作稍缓。

伤口撕裂般疼痛,除此之外,倒没有大妨碍,只是身上颇觉无力,不似平常龙精虎猛。

谢珩皱了皱眉,旋即以右手支撑,坐起身来。

旁边战青被这动静惊醒,一睁眼便道:“殿下醒了?莫先生说箭上的毒已经拔尽,但手臂上箭伤不轻,这四五天之内,万不可用力。”

谢珩颔首,自披好外裳,“昨晚最终如何处置?”

“黄将军及时带人赶来,擒住了那些突袭的人,连同后来的追兵,也一并除了。徐昂还在咱们手中,安然无恙,就在镇南四十里处歇着,听候殿下吩咐。”

“叫黄彦博看好徐昂,亲自护送到奚县。放冷箭那人查明身份,处死。”

“遵命!”战青抱拳,旋即又道:“天色尚早,殿下再歇片刻,属下叫人准备早饭。”

谢珩颔首,待战青离去,在榻上盘膝坐着。待得热水齐备,洗漱后用了早饭,往手臂伤处换过药膏,便带了战青和十余骑随从,飞驰出门。

昨晚刮了一夜寒风,今晨浓云堆积,天色阴沉,辰时初刻便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片子堆满路面,因天气寒冷,也未融化,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堆了厚厚一层。

马蹄没入雪中稍稍打滑,行进的速度多少受了影响,直至午时,谢珩才看到官道上缓缓前行的易家商队。

……

伽罗这会儿昏昏欲睡。

落雪的日子最宜睡觉,哪怕是在外赶路,也是如此。

雪地路滑,马车走得艰难,碾过积雪时吱吱微响,连同车轮的动静都愈发清晰。外头风声阵阵,卷着雪片子飞舞,即便车厢里铺得极厚,她怕受寒,依旧取了大氅出来披着,将整个身子缩进去,只探出脑袋和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卷起一角车帘往外。

远近各处,皆是白茫茫的雪,连同商队里裹着棉衣的伙计也落了满头满肩的雪片,在风里瑟瑟发抖。

易铭方才已叫管事挨个传话,说前面十里处有家客栈,到了那里便可投宿。

伙计们盼着客栈的暖热,走得格外有劲。

忽然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骑马掠过身旁,后面跟了二十来个人骑马紧随,黑云般压过路面,踩得雪泥四溅,气势如虎。

伽罗心里正好奇这是哪里的赶路人,忽听前面稍有动静,旋即,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伽罗的车走得靠后,易铭和谭氏等人都在前面,她掀起半幅车帘,瞧不见最前面的动静,只能看到那一片黑云停在不远处,应是在与易铭交涉。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几乎令眼中迷离,她正要落下车帘,忽见方才的黑云中有一骑折返,墨色的披风垂落在马背,两肩稍有薄雪,胸前扑满雪片,冷峻的眉目背风瞧着她,催马渐近。

满目风雪模糊了远近景致,目光所及,唯见他踏雪而来,挺拔如同峰岳。

谢珩?

伽罗一怔,愣愣的望着他。

谢珩的马不过片刻便到了跟前,他随手将马缰绳丢给后面侍卫,旋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车跟前。未及伽罗开口,他已然跨步踩到车辕,整个身子探到了跟前。

“不让我进去?”见伽罗只管愣着,谢珩皱眉。

伽罗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让开车门,他便毫不客气,矮身钻入。

旋即便有侍卫接过赶车的缰绳,给了那车夫一匹马。

后面的事情伽罗没瞧见,只因谢珩钻入车厢后,立即落下了车帘,隔断视线。他显然是在风雪中疾驰许久,整个脸都像是冻僵了,脸上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似的,只脱下披风,随手丢在车厢门口。

“殿下……喝杯热茶吗?”伽罗被这不速之客打搅,瞧着他僵冷的神色,似能感受到刺骨寒冷。口中这般说着,便想拉开侧旁座位底下的抽屉去取暖热的茶壶,还未触及,手却忽然被谢珩握住。

寻常温热甚至炙烫的手,此刻却是五指冰凉,像是覆满了冰雪,微微发僵。

伽罗愕然,抬眉瞧着他。

“不急。”谢珩开口,迅速收回冰冷的右手,放在唇边哈了口气,“有帕子吗?”

“有!”伽罗当即应命,取了帕子递给他,正好瞧见谢珩眉峰有水渍慢慢滑落。他逆着风雪赶路,两肩头顶都有积雪,洁白的雪片子落在漆黑的发间,连同眉峰都残留雪迹,跟白眉老者似的,不似平常威仪冷肃,反而有趣。

伽罗强忍着笑意,见谢珩擦罢眉毛,便指了指两鬓,“这儿也有。”

谢珩左臂一动不动,只抬右手胡乱擦了擦,还没擦干净,因车厢底下携带火盆,车内暖热,头顶的雪也融化,顺着两鬓慢慢滑落。他似觉得狼狈,有些懊恼,僵硬的手指尚未灵活起来,匆忙去堵两边雪水。那边没拦住,额头束发而成的美人尖上又有雪水滚落,迅速滑向鼻梁。

伽罗忍俊不禁,将那帕子拿过来,笑道:“殿下先坐,我帮你擦。”

说着,半跪起身,迅速沾走两鬓和额头的水珠,而后立起身子,将他头顶的雪水大略擦净,再换条干爽些的绢帕,细细再擦一遍。

先前两人相处时的种种古怪情绪,似乎都被他突如其来的造访和熟稔冲走。加之被谭氏劝说后,伽罗不再刻意回避,心头重担暂时卸去,相处的气氛比先前好了许多。

她强忍着笑,打破沉默,“风雪太大,殿下这是要赶往哪里?”

谢珩听得出她的揶揄,没吭声。端坐在那里,目光瞧向侧旁,便是她的胸膛,只是被大氅罩住,看不清模样。长了二十余年,除了幼时母妃常帮他擦头发之外,已有很多年没人给他做过这样的事。陡然被她照顾,感觉甚是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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