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金线雕镂的凤凰牡丹纹理叠帐,南风一缕,吹开如鳞光细碎的波纹。
隐紫的华贵裳服被一双素手紧捏着,藏了大半在被褥里,只剩下那截圆领,针脚细密,绣了一个字:贞。
是她未出阁前的乳名。
连先帝都不知。
太后和那人相识于十三岁,豆蔻年华时。今宵梦里,真的见着了那人。
他在河岸吹拂的柳枝下,一支洞箫吹落了满湖日光。在灼灼桃花的映衬下,透着三分邪气的俊容孤傲出尘。
她已满面风霜,而那人却还是少年时,肌骨白润,一笑起来时如旭日,偏教人移不开眼。她只得踩着青石子一步一顿地走过去,要是走得太快,都怕他如一阵炊烟散了。
十年不曾忆起,这面貌依旧不忘,清晰到无所遁形。她一个犹豫,少年赵蛟便向她伸出了手,“阿贞,你过来。”淡紫的襟袖,绣着朵朵银花,袖间的一双手清瘦而骨节分明。
太后哽咽不成声,纵身扑入他的怀里。
“七郎!”
少年赵蛟温柔倜傥地微笑,带着春阳温度的指腹,梳过太后染了斑白的发梢。“阿贞,天下让给你了,你已是主宰天下的女皇,还有什么遗憾,还有何事让你不快?”
太后失声难语,即便在梦里,也记得在凌霄台上她一刀扎入他的心脉,他临死时含笑的眼眸,已成心魔。太后哽咽道:“是你,我的遗憾是你……”
早知如此,她宁愿当初放下一切同他远走高飞,也不要今日天人永相隔。她不求长命百岁,什么也不求,只想再见见他,碰到他的脸。
赵蛟的唇被她柔软丰润的指抚过,他搂着她,露出柔和的笑意,“还记得我们儿子么,阿贞,我已不在,你好好待他,便算是偿还了我。”
“……好。”
迟早有一日,她会还政给赵清,“到那一日,我还能不能……在梦里见你?”
她温柔而忐忑地等待着,赵蛟握住了她的指尖,“只要你想,我会来。”
他噙着笑,熠熠生辉的眼睛,缠绵着一股说不明的情愫。她想紧紧上前拥着他,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她的悔意,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他的手化作了透明,一切含笑如梦寐般的面容,在她眼底、掌心,化为飞灰……
“七郎!”太后从梦中惊醒。
她环顾四周,清冷的大殿,几支残烛摇摇欲坠,一天星河,在半开的窗棂外浮沉无定。殿内清寂如死。
邵培德后脚随着几名婢女跟来,匆匆前来问讯。
太后叹了一声,道:“无事,都散了。”
“诺。”等人要走,太后又留下了邵培德。
邵培德留着静听发落,太后却不是为着赵蛟之事,“公主同君瑕已僭越雷池,君瑕虽配不上她,但哀家不想强逆公主心思。”
邵培德的眼珠转了转,知晓太后近来心事重重,屡番提及摄政王,皆因公主而起,公主虽是先帝爷的女儿,但太后对她的宠爱并不少,毕竟也是己出。他便想了想,佝偻着回话:“太后欲选驸马,得让公主喜欢才行,奴婢倒有一人举荐。”
“说来听听。”太后皱眉。
邵培德踮着脚走到太后跟前,嘴唇一开一合,比划了两个字。
虽不闻其声,但太后仍是蓦然心惊。
岑寂许久之后,太后挥了挥衣袖,“哀家明白你的意思。”念及梦中赵蛟所言,她轻声道:“就近几日将皇上接回来罢,他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
禁卫军时常回话给他,包括小皇帝光着脚丫在公主府捉知了,拿弹弓射飞鸟玩等劣迹,太后怕他养野了性子,又想念他,只好先软了心肠,请赵清回宫。
赵清被接回宫之日,身体早已大好,精神抖擞,脸庞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红润。不过在赵潋送他出门时,赵清往君瑕身上看了一眼。
他送给他的那封信,赵清趁着无人时拆开了,这是一封分量极重的密函,甚至能惊悸朝野,让他母后也为之震动。眼下的赵清还不敢声张。
就如同君瑕可以留给他的一行字: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清瞥回目光,没说话,面色如常地上了宫车。
总算送走了调皮蛋,赵潋一身轻松。
府内拂春居的矮墙修整好了,院内的葛藤都拆了,改种了小桃花和一品冠。粼竹阁还是保持原状,另外赵潋在浮桥右临溪扎了一架秋千,涨水时荡着秋千便可过河了,不过这需要轻功。
另——赵潋还想着装点一番公主府,君瑕忽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瞿九郎已经落网了,公主自由了,又可以畅怀地胡闹了。”
虽说瞿九只是一枚无用的棋子,但近来瞿家定会收敛,不再将矛头指向赵潋了。
赵潋也欣喜,但品过来君瑕方才的称呼,又皱了眉头。
石桌上的棋下了一半,赵潋懒散地拈着黑子,好似上面有个洞,能从中窥见君瑕的冰姿雪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