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本意是顺水推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干朝臣的劣根性。
他们察言观色自作聪明久了,但凡太后露出一丁点倾向,只要不伤及切身利益,他们应许得比谁都快。
更何况,谢家蒙冤,谢珺作为忠良之后,又是早已钦定的驸马,即便是要反驳也拟不出个措辞来。
对于太后来说,此事便算是已板上钉钉。
但这也只是朝堂议事,因谢珺身份特殊,才可拿来一议,太后接下来要做的,是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谢珺推到天下人面前,颁下懿旨赐婚,再容不得赵潋反对。
小皇帝赵清将脑袋躺下来,幼嫩的小手拍了拍嘴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众人见皇上有了困意,述职的也放低了声儿,没过多久,这朝便散了,百官们流水似的往外涌。赵清觉得甚是没趣,偏过头看了眼垂帘之后的太后,趴在龙椅上便睡着了。
睡醒来时,赵清正躺在藤椅上,太后为他打扇。
太后极少有如此闲暇,亲自来照料他这些琐事,赵清还有些受宠若惊。母后毕竟是慈爱的,不会真心想害他,但赵清就是为着皇位和大权堵着口气在心坎儿上,一对着太后这威严尊崇的凤目,没来由便心肠铁硬,说不上什么好话来。
但他还是乖乖地爬下藤椅,行了个礼,“母后。”
太后将他拉起来,赵清的五官,从眉骨到嘴唇,没一处不似赵蛟的,她的贵艳端华,赵清身上半点没有,全是赵蛟的桀骜之气。
上回梦后,太后也时时梦到赵蛟,贪恋梦里的温暖,对赵清的严苛也不自觉松了大半,她笑道:“母后给你带了些东西来。”
说罢,太后挥了挥衣袖,着身后邵培德等人鱼贯而入,捧着木椟,将一小摞奏折摆到皇帝的龙案上。以往都是太后审批后送来,找赵清过一眼就算,图个形式,太后吩咐过不许皇帝动御笔,所以赵清以为还是她批改过的折子,没什么新意。
但太后却握住了他的手,“皇帝也十岁了,哀家渐渐力不从心,昨日批改奏折到深夜,醒来后头昏脑倦,怕是看不了太多,故此挑拣了一些边缘的折子,给皇上练练手,你看看,该怎么批。”
赵清听罢,心弦猛地一颤。
但也只是瞬间,他便想到了君瑕的教诲和告诫,故而重新沉下脸色。太后见他忽要大喜,但嘴唇还没翘起来,蓦然又跌入深水,归为一片沉静,不免也有些惊奇,拿不准赵清在想些什么。
赵清笑了笑,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又拜倒了下去:“朕年岁尚小,躬度德量力,还不配操御笔。”
太后心头微微一惊,她俯身看向小皇帝。赵清低眉顺耳地将脑袋埋了下去,只隐约探寻得到纤长浓密的漆黑睫羽,其余的一应瞧不见,故此也猜不到赵清心里在盘算什么。
但这个小家伙从小没正行,没好心,也没太大担当,太后以为他是使了小性子,没放在心上,“哀家说你行就行,再者,迟早也是要交给你的,一步步来,哀家不心急。”
赵清心道:母后你当然不心急了。
他暗暗告诫自己:朕才是最不能心急的那个。好容易忍到今时今日,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等太后人一走,小皇帝便翻起了折子。
好家伙,大概是刚才递上来的折子,十封倒有八封是给谢珺的请愿书——请旨给他封官的,请旨给他赐媳妇儿的。赐的还是他唯一的姐姐。
赵清从头翻到底儿,没什么新鲜感,大略相似,要不是笔迹略有参差,赵清会怀疑这是一个人写的来蒙骗他这个皇帝。
所以太后来美其名曰是放权,是锻炼他,却实质上仍是在给他压力。
让他将皇姐交到一个假货手里——门都没有。
他不懂太后怎么放心让一个假货迎娶她膝下唯一的公主,即便皇姐眼下是有些声名狼藉,但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的宵小之徒能觊觎的。
用晚膳时,赵清密诏耿直来陪膳,约定打会儿天黑了到宫里的练武场打两套拳。
耿直自己不敢吃,赵清按头让他吃,他总觉得一桌子鸡鸭鱼肉的御膳吃到腹中会拉肚子,要么就是皇帝又有了什么重要差事找他办,这一顿如同易水送行有去无还。
果不其然,吃到一半,赵清放下金箸,淡声道:“你,或者你找个信得过的亲信,替朕跑一趟罢。”
耿直眼珠发直,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他干燥的舌舔了舔上颚,没敢碰御酒,舌头在口腔里哆嗦了下,“皇上让臣跑哪儿去?”
小皇帝一眼凉凉地瞥过来,如同在看一个二傻子,“兖州。朕想知道母后找来的这个冒牌货是什么人。”
这话耿直听明白了,但他不明白的是:“皇、皇上,你怎么知道那个谢公子是冒牌儿的?”
小皇帝睨了他一眼,“朕就是知道。你屁话再多,朕打你板子。”
耿直委屈地把后头那番话往肚里咽回去了,但细想想,还是道:“臣官居禁军统领,自己去兖州,目标太大,太后有所察觉,一定先于皇上防范。于大人那儿倒有几个顺手的暗探,等我给您撬几个过来,让他们随风潜入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