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干了残荷尖几点碎露,到了晌午时,富林苑轮值换班,于济楚才提剑而上,此时百官俱散如潮水,他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君瑕。
但晚了一步,赵潋在于济楚换班之前便已独自骑着枣红马走远了,日色斑驳,花梢斑斓,浅红深碧陆离,秋色还未见恬淡。
于济楚发觉君瑕脸色并不好,有些苍白,皱了皱眉:“公主已经走了。”
君瑕轻轻一笑,“多谢告知。”
他想着赵潋兴许是回公主府了。这是第二次她将他抛下,上次是为了失踪的小皇帝,眼下的情况看来也不容乐观,他只想求得她原谅,别的从长计议才好。
正要走出林去,于济楚唤住他,君瑕顿了一下,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时,他们是知己,言浅交深。君瑕的笑意在眼底凝了一瞬,对方沐浴在绚烂的阳光底下,眼神坚定而温暖,一如往昔,他勾起唇,伸手同他碰了一下,“就这样了,愚兄。”
于济楚自幼老成,对着谢珺爱摆谱儿,仗着年长一岁,张口闭口自称“愚兄”。
谢珺懒得理会那套,哂笑道:“你很愚么?那也好罢,愚兄。”
于济楚显然地愣了一下,君瑕将手抽走了,恢复了那股淡然沉静,如萧然林风。他不是那个少年了,也没有那股锐气和桀骜,全身上下都是被磨平棱角之后的温和与圆融。
他早已不是那个谢珺了。
于济楚按着镶珠嵌玉的宝剑,望向他离去的背影,一点欣喜之意从眼底凋落,一片寂寥。
杀墨和杀砚挨着马车修整许久了,好心的卫兵替他们拿了两只果子,杀砚一个也没吃,都留给二哥了,杀墨也不好意思当着弟弟的面儿吃独食,幸得遥遥撞见先生回来,忙招了招手。
君瑕才走过来,杀墨便纠结着脸,道:“先生,方才公主好像生气了,一言不发地回来,牵走了她的红马,我们没有千里马,也追不上……先生,你惹着公主了?而且还严重到公主看都懒得看我俩一眼,红着眼睛就走了。”
才扶上马车辕木的君瑕,微微僵直了身体,似有若无地溢出一声叹息:“惹了。很严重。”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上君瑕便在猜想,今时不同往日,赵潋也许负气之下并没回公主府,直至回府才终于又确定,里头没有他要找的人。
寝房里还燃着沉香火,博山炉幽幽飘着紫烟。紫檀木的桌案,纸镇下压着一副墨宝,墨迹才干了不久,风一卷,纸张扑簌作响。君瑕微攒眉梢,将宣纸取了下来,随着风铺开,虽只是寥寥几笔,但一个身姿修长、清隽孤傲的公子跃然纸上。
杀砚正好将公主府翻了一遍过来,“先生,没找着,公主不在府里。”公主显然是与先生闹了别扭,但何至于人都消失无踪,杀砚便暗暗腹诽女人麻烦。
君瑕叹了一声,将宣纸折好,“她不愿意见我。”
杀砚略有怔忡,觉得先生极少会露出这么无能为力的神情。
“先生,不然还是求于大人帮忙,巡御司的人要翻一个汴梁只是眨眼的功夫。”
……
转眼赵潋在萧淑儿这里已经叨扰了三日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浇花遛鸟倒也自在,白芷堂前隔着水榭红廊,倒葺有一方莲塘,如今留得残荷恹恹几支,萧疏得很,红叶离离地自水上铺开一层秋凉。
百姓常祝贺新婚夫妻三年抱俩,萧淑儿果真嫁过去三年,如今小儿子还没断奶。她那黏糖似的夫君总算肯放她回汴梁小住一月,其实,萧淑儿一来一回花在路上都要数月了。但她那个夫君能给这一个月,已算是看在她三年不归宁的份儿上额外多允了二十九日。
萧淑儿见到一贯没心没肺的赵潋,竟开始为了男女之情长吁短叹的,不觉好笑,将儿子交给了下人,从身后走了过去,在赵潋的肩头轻轻一拍。
她便仰起头,手里掐着一根狗尾巴草,脸色郁郁。
池塘里除了红叶残荷,还浮着一层花瓣。赵潋方才靠着回廊,抱着膝盖,低着头,一边揪花瓣一边喃喃:“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
萧淑儿忍不住笑,“你赶紧拿个主意,别糟蹋我的花儿了,她们就这一季,开得也不容易。”
赵潋皱眉,觉得萧淑儿不仗义,如今和丈夫鹣鲽情深,就见色忘友,三年不归。
还生了两个崽子了。
萧淑儿见她拿着狗尾巴草在掌心转着晃着,百无聊赖地望着池水,手指轻掩住艳红朱唇,“我听说你那位,让巡御司的人差点将汴梁翻过来了?我这里虽然人烟僻静,但至多一两日,就能找过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赵潋更是撇嘴,“你还当这是三年前?现在的巡御司,要翻个汴梁两日就够了,何况这里是南城,和我的公主府不远。他肯定不是诚心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