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山秋暝再三盘问昨夜里杀砚是如何取得断雉尾,他也垂眸不言。
自然杀小四从小便寡言少语,如此也是常态,想必对卫聂虚与委蛇时不慎被卫聂占了什么便宜,以至于卫聂发觉他是男儿身时心头火起,却仍不依不饶想要他。
只是杀墨抚着他的背,似也好奇,等待他开口。
杀砚便愈发说不出来,“老先生可以别问了。”
杀墨心疼不已,叹了口气,“杀砚不想说,您别逼他了,不管如何那药找回来了,难道没有用么?”
“这倒也不是。”山秋暝瞅了眼气若游丝的杀砚,替他搭了把脉,“卫聂那混账玩意儿竟伤了你的腹间丹田,我去给你弄个方子抓点药来,单是外敷没用。”
“嗯。”杀砚乖巧地应了,困在二哥怀里又沉沉睡去。
……
赵潋从宫中归来,数十名太医,竟无一人知晓那断雉尾的来历。
其实她早有预感,若他们也知晓,哪会对着销骨束手无策,说到底还是见识浅薄。
她回宫路上,将马车行到于府,将此事托付给于济楚,寄希望他能潜入刑部弄明白情由。
但于济楚也被张春水拦下了,刑部重地,没有太后吩咐,闲杂人等不得提人审问。
赵潋心道母后畏战,她若是得到了风声,只恐怕一早便下令将卫聂无罪释放。可人已然是抓了,无论如何,周辽这场仗是免不得的,放卫聂回国那是纵虎归山,更要不得。
怎奈张春水是个腐儒,满肚子陈规旧条,便依照律法将卫聂扣押三日审讯。
见不着卫聂,那剩下半截断雉尾便无从得知下落。
先前山秋暝弃了竹楼带着君瑕隐居姑苏,后来竹楼里的一应藏书都教赵潋收拾好了,除了衣柜里压箱底的重要典籍,另有一单独的储物间,赵潋命人都搬了出来,为山秋暝辟出了一间厢房,他便一头扎了进去寻找记载。
赵潋偶尔也帮山秋暝找找,但君瑕要搭把手之时她却不让。
赵潋给君瑕单独设了一方棋桌,两盒棋笥分别铺满了黑白子。但还是山秋暝说不许他劳心劳力,君瑕记着赵潋的转述,落子非常随意。
偷得浮生半日闲,赵潋也坐在棋桌另一头,拿本子和狼毫开始记。
他落一颗子,赵潋便在棋谱上画一个圈标注。
隔一个时辰,一局棋优哉游哉地下完了,赵潋让柳黛将废纸拿出去扔。
柳黛回来的时候,说公主府外齐聚了一大波人,都争先恐后要图纸。
赵潋眼睛一圆。
柳黛抿嘴儿偷笑道:“价都开到一百两一张了。”
赵潋睖睁着扭头,见君瑕不以为意,淡淡地勾着嘴唇,从容地黑子打吃。
她便喟然道:“我可算知晓你用什么赚钱了。”
不过外头那些人为着是谢珺的名气,不是为着他这个人。赵潋也心知肚明。
君瑕的白子拈在指间,朝棋局观摩许久,他性喜洁,偏爱白子,这还是头一回他用黑子胜了白子,悄然微笑,将白子掷回棋笥之中。
赵潋便道:“再来一局罢。”她扭头将手中剩下画完的一沓纸放到柳黛掌心,“你同他们说,这全是谢珺的手笔,价高者得。”
“是。”
见柳黛消失门外,君瑕沉吟道:“这几局棋平平无奇,公主可真会发横财。”
赵潋撇嘴,“好棋如好色者,在汴梁只有那堆不学无术吃饱了撑的纨绔膏粱,我让他们出点儿血怎么了。你继续,我拿笔记着。”
这倒不失为一个磋磨时光的好法子,君瑕摇头失笑,不多时又是一局终了。
这局棋比方才下得快了些。他素来落子如飞,棋风飘逸,若是捻子细想,难免瞻前顾后,反倒没多出彩之处。这局棋下得快,门外那帮人已经差遣家丁小厮搬了棋盘棋子来,就近席地而坐。
柳黛报子,他们便开始落子。
不疾不徐地,一颗一颗地往下落。落完还得摇头晃脑思转一番,愈发觉得精妙绝伦,实在是天才之举,偶尔也碰上不解的,直至棋局一半也没挖出谢珺那颗玲珑心,便一个个抓心抓肺地朝柳黛求助。
柳黛只演绎了半局棋谱,搬出生意经来,故意吊着人胃口,这下将价格炒得火热。
但外头闹得沸反盈天的,里头却充耳不闻。
赵潋一边记着,与他插科打诨。
“在姑苏之时,你会不会想我?”
他原本垂着眼眸思量,不经意地一顿,为这话抬起头,撞进赵潋如春暖泥软香草生的目光,那笑容如切开了一束阳光,灿烂耀眼得紧。君瑕但觉喉咙微微泛痒,仿佛被她不规矩的爪子挠了两下,“会。”
“想我什么?”等他落了子,赵潋手下不停地记录在册,抬起脸颊便笑靥如花,一丝丝秋晴的光,漫过尖细且长的花叶,扶疏交织,衬得赵潋眉目暖明,他忽然技痒,并不想再落子,而想将这一景致,连同她给他的刹那心动,都一笔一笔彩誊纸上。
赵潋将脸蛋凑近了些,笑容渐渐狡黠,“你这看直眼的模样真有趣。我很好看?虽则我很喜欢,但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想我什么?”
赵潋天生一股流氓劲儿,成婚之后仗着名正言顺了,愈发对他轻浮孟浪,爱怎么轻薄便怎么轻薄,偶尔还热情得逼得人无言以对。
“说啊,想我什么?”
赵潋非要同这句过不去,额前的几缕小碎发随着微风缓缓擦过他的眉睫,呼吸尽在咫尺……
这局棋被赵潋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