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长坤宫都静寂悄然的,毫无人声。
赵潋仿佛只记得,邵培德在她耳边说的话——太后服毒了。
她跌跌撞撞地闯入宫闱,天黑黢黢的,只剩下蜡烛随着风一明一灭地曳动。
赵潋心急如焚,长坤宫一如既往静寂如死,宫人都远远地跪在阶下,唯独赵潋,将帘帐扯开,露出里头呼吸微弱的消瘦的人影。
太后的手里,还攥着那件紫色的衣袍。
赵潋心中酸涩难抑,忍不住手背堵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能发出一丝哽咽。
但太后还是敏锐地有所察觉,“莞莞?”
她缓缓睁开双眸。
凤榻上的太后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已成油尽灯枯之态,赵潋哽咽了两声,缓缓坐到太后身旁。太后微笑道:“莞莞,怎么愈发爱哭了?你一直,比母后想的要坚强。”
赵潋擦干泪痕,朝外头喊:“皇上人呢,怎么不将皇上叫来!”
太后按住赵潋的双手,缓缓摇头:“皇上不肯来。”
赵潋一怔。
太后苦笑道:“他不原谅我,纵然母后是死了,他也不肯来见母后了。”
赵潋哽咽摇头,“不是,阿清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想明白了一定会来的。”
太后将那件紫衣抱入怀里,珍重地吻了上去……
赵潋心酸难抑。
她明白,母后的身子早已撑不过多久,多年苦心孤诣郁结五内,一朝还政皇帝,便彻底抽干了心力,皮囊底下,五脏早已锈蚀……母后是自知时日无多,不愿意苟延残喘下去,才会服毒,可是赵潋难受,就算母后做尽十恶不赦之事,她也还是她的母亲。
太后仰面望着帐顶,忽然胸脯狠狠一动,咳出一大滩血来。
赵潋怔住了,手忙脚乱地用帕子给太后擦拭血痕,太后低低地笑道:“莞莞,等我死后,你要记得,将我从的尸首偷出来,我已安排了人手,这件事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赵潋滞住了,太后叹道:“待我故去之后,不能入皇陵,莞莞你将我的尸骨火化,带去城郊埋入无名坟冢里,教我偿还赵蛟一世。”
“我不欠你父王的,唯独欠了……他。”
赵潋滴着泪摇头,“母后,别说了……别说了……”
太后笑了笑,“莞莞,只这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母后别无所求了。”
“为什么皇上还不来!再让人去催!今夜他必须来!”
赵潋朝殿外怒吼,“邵培德,你还杵在长坤宫作甚,还不去将皇帝请来!”
殿外,邵培德摇了摇拂尘,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是摄政王跟前的人,又伺候太后多年,皇帝想必最恨的便是他了。他也去过皇帝寝宫,可赵清岂会听他一个奴才的。
邵培德仰头望天。
冬日里,鲜少见到这般繁星了,于九重宫阙之上隐曜。
人死了,或许便会化成天上一颗星,他不晓得,摄政王是否也早已成了那颗始终守着长坤宫,守着太后的星。
摄政王薨逝的前天夜里,他饮了酒,传邵培德去说话,酒意阑珊之间,他问道:“太后,这些年可曾主动向你提起过我?”
不知晓太后究竟对摄政王说了什么,教他如此难过。
邵培德忍不住嘴唇哆嗦,“提过,不下一次。”
赵蛟笑了笑,手指擦过酒水浸润的薄唇,自嘲道:“我晓得你至今效忠的还是本王,本王如今只想听真话。”
邵培德跪了下来,“奴说的就是真话。太后娘娘,心里爱着您,这些年对先帝陛下一直是虚与委蛇,刻意献媚邀宠,因为太后对先帝无法动情,奴便每月里都要为太后备下催情香,否则恐怕露出马脚。王爷心里明白,倘若不是太后得宠,入主中宫,王爷今时今日恐怕仍在徐州任刺史。”
赵蛟“哈”一声,酒水一洒,满衣皆是。
“任刺史,有何不好?”
赵蛟嗤笑道:“我若不回来,韩贞还是本王记忆之中的韩贞,她不会长袖善舞,同本王说些半真半假、若即若离的鬼话!”
剩下的那一只酒盅,随着赵蛟随手一扬,“砰”地摔落在地,砸成了碎片。
邵培德心弦一震。
赵蛟轻笑道:“本王如今,剩下些什么呢?”
她爱太后入骨,即便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想孤身遗臭万年,舍不得将她拉下马背。她要除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赵蛟将自己一双手弄得血污斑斑,将大周山河撬开了一条裂缝,罪无可恕。
“这封信,你留着明日之后交给太后。”赵蛟将怀里的信摸出来,交到邵培德手中,邵培德顺从地接过,也满心酸楚难言。
赵蛟淡淡一嗤,“本王这一生,是注定败给了太后……”
他仰头,长笑三声,便不再言语。
那日之后,摄政王薨了,邵培德才明白摄政王那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太后也……
宫外传来钟鸣隐隐,那是过了子时三刻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