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躺在病榻之上不能动时,都是清毓与妆成轮流看护她,偶尔卢氏也会过来与她说说话。
卢氏身强体健,拉一石的弓不在话下,有时能猎得几只野兔,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了,味道鲜美,也会送给岳弯弯尝尝。
一转眼春狩便已结束,元聿命三军整装,翠华摇摇行复止,一路朝着宫城西门而回。
岳弯弯肩上的伤与元聿臂上的伤势都已大好,行动无碍了,憋闷了这么久,终于能跳出马车,沐浴春风了,妆成不让她抱着青鸾,免得又碰了脱臼的伤处,岳弯弯看着可怜巴巴要娘亲抱抱的小乖乖,怜惜地戳她小脸蛋,跟着便带着乳娘等一行人先回了甘露殿。
安置在枫馆的北胡王子听说也回了,这段时日他皮实了不少,倒是没再找过她的麻烦,岳弯弯也不愿见他,见他便觉不舒泰。
那个夜里差点葬身狼口之下,要不是陛下来得及时,她早就成了一顿美餐了。
稚燕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居然就因为她不说他美,就那样戏耍、欺负她,得找个机会,她要还回去。
她还不知元聿杀马的事,不过歇晌时分,虎贲中郎将在宫墙巡防之时,见了她一面,将稚燕失去了心爱的马驹,扶着辕门差点吐出了心肺的事说了,岳弯弯听完颇为解气:“他用他那个骨哨,害我丢了我的马,他也应该尝尝教训!”
董允忙道:“哎,谁说不是,还好是咱们娘娘命格贵重,这方安然无恙,那稚燕趾高气扬的,枫馆没一个瞧他瞧得惯的,再说陛下也还没出气呢,如今只是杀了他的马而已,回头还有一定还有更狠的。”
岳弯弯有点怕元聿一个冲动就把人杀了,不接这茬儿,心中暗暗惴惴。
若元聿冲冠一怒为红颜,轻易地就斩杀了稚燕,致令两国战事又起,今后稗官野史之中,又得记她狠狠一笔了。
甘露殿这几日因为春暖,没有烧地龙,殿内纱帘轻曳,璎珞珠玑相碰撞,透出丝丝清凉。若开两面的窗,人行走其间,更是宽袍广袖轻拂,犹如足蹬云境。
岳弯弯的伤已经大好,但妆成不能放心,于是便让江太医来为她看诊,确认她是真的好了,如此才好放皇后出去戏耍。
岳弯弯人就倚罗汉床的软枕上,身上盖了床厚薄得宜的棉被,人昏昏欲睡。
连江太医来了她都不知道。
江瓒一如既往地跪在下首,抬手恭敬地替她号脉。
妆成忙问询,江瓒颔首,“娘娘身子确无大碍了,也不需再服用药,只要改为药膳调理即可。”
说到这“调理”二字,妆成反应快,立刻说道:“娘娘这身子,若调理得当,短期内可能再受孕?”
岳弯弯听得怔怔的,脸色刷的就红了。
江瓒道:“短期内受孕不可,至少长公主需满十月,娘娘方能再次备孕。”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已拟好了草方,日后,便让门童为娘娘送方子过来。”
岳弯弯惊讶地坐起,“江太医,你不留在太医院了么?”
江瓒后退半步,拱袖施礼:“微臣已拟好辞章,明日便会向太医院与陛下请辞了。”
“你……这是为什么?”
岳弯弯惶惑。江瓒医术高明,太医院有目共睹,资历虽浅,但无可指摘,医治疑难杂症也样样精通,缘何突然就要走了?
江瓒垂面说道:“不是一时下的决定,微臣昔年本就是游历江湖的行脚大夫,自数年之前进入京都以来,便宥于此中,深感这天下,还有更多医术欠匮之处,百姓感染风寒可致死亡,臣每每闻之便觉哀恸,因此请辞,是为了向着这些地方,去寻找最好的药方,医治更难克服的杂症,并让那些受困于疾病无钱就诊的百姓,能够有医。”
岳弯弯呼了口气,凝视着江瓒,慢慢地躺回了软枕,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和陛下就真的是不好再留你了,其实人各有志,江太医你志在天下,这很好。我也但愿你能实现心中宏愿。只是,也望你日后多回神京,你的恩师、朋友,都还在这里呢。”
江瓒再度颔首,又对岳弯弯拱袖行礼,“多谢娘娘。臣定会归来。”
江瓒收拾了一番,此日黄昏,便出了太医院归家了。
在整理箱箧之时,他蓦然发现昔日里从太医院取回的一本医典,上面有关于桃花骨的详细记载,终是让他翻了出来。
江瓒抬手招来门童,摸着门童的脑袋对他道:“我予你留书一封,待我离京之后,将书信交到陛下手里,若无门路,可以去投投董允。他的府邸,你是知道的。”
门童晓得,董允将军与自家的郎君相交莫逆,常来府上戏耍,门童当即拱手,“小的明白了。”
江瓒环顾周遭,这熟悉的陈设,他几乎已习惯了,真要离开,心中到底是会有几分不舍。他叹了一声,折身步到了偏厅。
偏厅之中有一道瘦弱的佝偻着的熟悉身影,娇小可怜无比,正摆弄着杏花树枝纷纷洒洒勾到明镜窗前的数只梅瓶,她勤劳的双手,将他的家里总是打理得亮亮堂堂的。
春狩以后,他便将这个无处投身的孤女带在了身边,她身子弱,他花了时间为他调理,并不许她做这些琐碎之事,然而婉儿总是腼腆,觉着白吃白住白用他的不合适,她所有的活儿都抢着干。
有一道声音告诉江瓒,他将要离开之事,必须告诉了婉儿。
他不能带走她,所以要向她说明。当然,他也会留下一笔钱,安置她的去处。
但婉儿得知了江瓒的想法之后,手里的抹布刷地一声便掉入了水中,溅起簇簇水花,打湿了她的杏子黄长襦裙,婉儿的眼中顿时就起了一层水雾,她凝视着江瓒,手轻轻勾住了他的袍袖:“江太医,你一定要走吗?可不可以带走我?”
江瓒一滞,也凝着面前女孩儿的娇容,她生得怯生生的,一哭,便极是可怜,令他也有几分于心不忍,他放缓了口气:“此次是我一人出京,云游四方,餐风宿露,我自己都感到极是艰难,带着你,恐怕要让你遭许多罪。”
婉儿不住摇头,“不,婉儿在遇上江太医你以前,一直就是一个人,连一双避寒的鞋我都没有。我不怕吃苦的!江太医,你能不能就带着我,我可以为你打伞,为你做饭,为你更衣叠被……我、我什么都能做!”
少女激动得脸颊泛红,眼里似有琉璃般的清澈的光采,可是拽着他袍袖的手又显得那般坚决。
令他亦不得不动容。
思忖再三之后,他朝她轻声地问:“婉儿,你当真不后悔?”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