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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分 园的的内外(2 / 2)

胡韵仙为铅山胡朝梁(诗庐)的兄弟,初名朝栋,进水师学堂,与鲁迅同学,及鲁迅退学,他也因事出来了。过了些时改名胡鼎,和我同考“云从龙风从虎论”,以第一名录取,补副额(即三班),洋汉文功课均佳。壬寅二月鲁迅将往东京,韵仙拿了三首诗来送他,今录于下:

“忆昔同学,曾几何时,弟年岁徒增,而善状则一无可述,兹闻兄有东瀛之行,壮哉大志,钦慕何如,爰赋数语,以志别情,犹望斧正为荷。

英雄大志总难侔,夸向东瀛作远游。极目中原深暮色,回天责任在君流。

总角相逢忆昔年,羡君先着祖生鞭。敢云附骥云泥判,临别江干独怆然。

乘风破浪气豪哉,上国文光异地开。旧域江山几破碎,劝君更展济时才。”

这几首在他的诗里不算是佳作,我请他写一个扇面,写的是自作的两首诗,一是彭蠡遇风,一是送兄之作,暑假时拿回去为祖父所见,询是同班学生,曾郑重的说,同学中有这样人才,不可大意,须要加倍用功。韵仙很有才气,能说话,能写文章,能做事,在我们少数的朋友中间,没有一个人及得他来。他曾自评云,“落拓不羁,小有才具。”自谦之中也有自知之明。他在驾驶堂的宿舍,独占一间,末了一个时期忽将板床拆去,只留三张半桌,放在房子中间,晚上便在这上边睡觉,平常将衣服打成背包,背着绕了桌子走。问他是什么意思,答说中国这样下去非垮台不可,大家学习逃难要紧。听的人都以为狂,其实他自然是在锻炼吃苦,想去参加革命,转入陆师后环境较好,同志也可能多一点,但是他不久病故,所以并没有能够干得什么事,倒是他的老兄到民国初年尚在,在教育部做官,专门做江西派的诗,当年的志气也一点都没有了。

二〇 秋瑾

秋瑾与鲁迅同时在日本留学。取缔规则发表后,留学生大起反对,秋瑾为首,主张全体回国,老学生多不赞成,因为知道取缔二字的意义并不怎么不好,因此这些人被秋瑾在留学生会馆宣告了死刑,有鲁迅许寿裳在内,鲁迅还看见她将一把小刀抛在桌上,以示威吓。不久她归国,在江浙一转,回到故乡去,主持大通体育学堂,为革命运动机关,及徐锡麟案发被捕,只留下“秋雨秋风愁杀人”的口供,在古轩亭口的丁字街上被杀,革命成功了六七年之后,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了一篇《药》,纪念她的事情,夏瑜这名字很是显明的,荒草离离的坟上有人插花,表明中国人不曾忘记了她。在日本报上见到徐案消息的时候,留在东京的这一派人对于与徐秋有关的人的安全很是忧虑,却没有人可以前去,末后托了一个能懂中国话的日本同志,设法混进绍兴去,可是一切混乱,关系的人一个都找不到,竺绍康王金发大概逃回山里,陶成章陈子英等人随即溜到东京来了。这个探信的人大抵未曾留辫子,异言异服的,不曾被做公的抓了去,实属运气之至,可见清朝稽查还不密,那时城中还没有客栈,所以无处安身,只好在一家雅片烟馆里混了两晚,他也不会抽大烟,不知道是怎么的对付过来的。他的姓名现在已不记得,这事件远在四十多年以前,所以知道的人现在活着的也只有一两个人了吧。

二一 袁文薮与蒋抑卮

袁文薮与蒋抑卮都是鲁迅的老朋友。鲁迅从仙台医学校退了学,来到东京,决心要做文学运动,先来出一个杂志,定名叫作“新生”,是借用但丁的一本书名的。他拉到了两个同乡友人,给《新生》写文章,一个是许季茀,一个即是袁文薮。许是在东京高等师范念书,袁不知学的是什么,但未曾毕业,不久转往英国留学去了。袁与鲁迅很是要好,至少关于办杂志谈得很投合吧,可是离开了东京之后就永无音信,所以这里关于他的故事也终结了。蒋抑卮是杭州的银行家,大概是浙江兴业银行的理事吧,他本与许季茀相识,一九〇八年他往东京割治耳病,先到本乡许处寄居,鲁迅原住在那里,所以认识了。他虽是银行家,却颇有见识,旧学也很好,因此很谈得来,他知道鲁迅有介绍外国小说的意思,愿意帮忙,垫付印刷费,卖了后再行还他。这结果便是那两册有名的《域外小说集》,第一册一千本,垫了一百元,第二册减少只印了五百册,又借了五十元,假如没有这垫款,那小说集是不会得出世的。此书在东京的群益书社寄售,上海总经售处是一家绸缎庄,很是别致,其实说明了也极平常,因为这铺子就是蒋家所开的。《域外小说集》的故事已经有些人讲过了,但是关于出资的人似尚未提及,我觉得也值得介绍一下。民国以后,鲁迅在北京的时候,蒋抑卮北来必去拜访,可见他们的交情一直是很好的了。

二二 蒋观云

鲁迅在东京的朋友不很多,据我所知道的大概不过一打之数,有的还是平常不大往来的。现在我便来讲这样的两个人,即是蒋观云与范爱农。观云名蒋智由,是那时的新党,避地东京,在《清议报》什么上面写些文章,年纪比鲁迅总要大上二三十岁了,因为他是蒋伯器的父亲,所以同乡学生都尊他为前辈,鲁迅与许季茀也常去问候他。可是到了徐锡麟案发作,他们对他就失了敬意了。当时绍兴属的留学生开了一次会议,本来没有什么善后办法,大抵只是愤慨罢了,不料蒋观云已与梁任公组织“政闻社”,主张君主立宪了,会中便主张发电报给清廷,要求不再滥杀党人,主张排满的青年们大为反对。蒋辩说猪被杀也要叫几声,又以狗叫为例,鲁迅答说,猪才只好叫叫,人不能只是这样便罢。当初蒋观云有赠陶焕卿诗,中云,“敢云吾发短,要使此心存,”鲁迅常传诵之,至此时乃仿作打油诗云:“敢云猪叫响,要使狗心存,”原有八句,现在只记得这两句而已。蒋著有《海上观云集》,在横滨出版,以旧诗论大概还有价值,可是现今知道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吧。

二三 范爱农

范爱农是《越谚》著者范寅的本家,在日本留学大概是学理工的,起初与鲁迅并不认识,第一次相见乃是在同乡学生讨论徐案的会场上。其时蒋观云主张发电报给清廷,有许多人反对,中间有一个人蹲在屋角落头(因为会场是一间日本式房子,大家本是坐在席上的),自言自语的说道,“死的死掉了,杀的杀掉了,还打什么鸟电报。”他也是反对电报的,只是态度很是特别,鲁迅看他那神气觉得不大顺眼,所以并未和他接谈,也不打听他的姓名,便分散了。这是一九〇六年的事情,事隔五年之后,辛亥革命那年,绍兴光复,王金发设立军政分府,聘请鲁迅为师范学校校长,范某为副校长,就任之日一看原来即是那蹲在屋角落头的人,这时候才知道他叫范爱农,所用的官名大家都已不记得了。自此以后他们成为好友,新年前后常常头戴农夫的毡帽,钉鞋雨伞雪夜去访鲁迅,吃老酒谈天到二三更时候。不久鲁迅往南京进教育部,范爱农离开师校,很不得意,落水而死,鲁迅作五律二首哀之,今收在集里。

二四 蒯若木

蒯若木在日本不知道学的是什么,仿佛似是工业,却也不大像。他与鲁迅来往很少,但颇稔熟,大概是在南京时相识的吧。他看见鲁迅总谈佛法,鲁迅很看过些佛书,可是佛教却是不相信,所以话不能投机,却还是各说各的。一九〇六年以后鲁迅热心学习德文,若木便说,“你还是先学佛法,学成之后自有神通,其一是他心通,那时什么外国语都自然能够通解了。”事隔十年,大约是五四直前的时候,若木搞什么政治活动,在北京出现,鲁迅在路上遇到他,后来对朋友笑说,“若木似乎佛法也还未学成,因为前天我路上遇见他坐了马车走过,要不然有了神足通,何必再要什么马车呢。”若木又有一句口头禅云“现居士身而说法”,鲁迅说起他时,常要学他的合肥话,把而字读作挨,又拉得很长的。关于这句话,还附带的有一件故事,很有点可笑,现在且从略。鲁迅对于蒯若木虽然有时要讥笑,可是并无什么恶意,因为他们本是两个境界的人,意见合不来,也不会发生正面冲突,所以不妨各说各的,旋各自散去也。

二五 周瘦鹃

关于鲁迅与周瘦鹃的事情,以前曾经有人在报上说及,因为周君所译的《欧美小说译丛》三册,由出版书店送往教育部审定登记,批复甚为赞许,其时鲁迅在社会教育司任科长,这事就是他所办的。批语当初见过,已记不清了,大意对于周君采译英美以外的大陆作家的小说一点最为称赏,只是可惜不多,那时大概是民国六年夏天,《域外小说集》早已失败,不意在此书中看出类似的倾向,当不胜有空谷足音之感吧。鲁迅原来很希望他继续译下去,给新文学增加些力量,不知怎的后来周君不再见有著作出来了,直至文学研究会接编了《小说月报》,翻译欧陆特别是弱小民族作品的风气这才大兴,有许多重要的名著都介绍来到中国,但这已在五六年之后了。鲁迅自己译了很不少,如《小约翰》与《死魂灵》都很费气力,但有两三种作品,为他所最珍重,多年说要想翻译的,如芬兰乞食诗人丕威林太的短篇集,匈牙利革命诗人裴彖飞的唯一小说,名叫“绞吏之绳”的,都是德国“勒克兰姆”丛刊本,终于未曾译出,也可以说是他未完的心愿吧(在《域外小说集》后面预告中似登有目录,哪一位有那两册初印本的可以一查)。这两种文学都不是欧语统系,实在太难了,中国如有人想读那些书的,也只好利用德文,英美对于弱小民族的文学不大注意,译本殆不可得。

二六 俟堂与陈师曾

鲁迅在教育部的同事中有几个熟朋友,以时代先后为序是张燮和,陈师曾,其次是许季茀。他于清戊戌(一八九八)年考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同宿舍的便是张邦华,字燮和,还有芮体乾,毕业后改名顾琅,字石臣。陆师学堂的总办最初是钱德培,后来换了俞明震,陈师曾是俞家的近亲,那时便住在学堂里,虽然原是读书人,与矿路学生一样的只穿着便服,不知怎的为他们所歧视,送他一个徽号叫作“官亲”。及至矿路班毕业,选送日本留学,师曾也一同自费出去,这个歧视才算解除,在高等师范肄业,已与鲁迅开始交往,若干年后在教育部重逢,那时师曾的书画篆刻已大成就,很为鲁迅所重,二人的交谊也就更深一层了。洪宪发作以前,北京空气恶劣,知识阶级多已预感危险,鲁迅那时自号俟堂,本来也就是古人的待死堂的意思,或者要引经传,说出于“君子居易以俟命”亦无不可,实在却没有那样曲折,只是说“我等着,任凭什么都请来吧”。后来在《新青年》上面发表东西,小说署名鲁迅,系用从前在《河南》杂志寄稿时的笔名迅行,冠上了一个姓,诗与杂感则署唐俟,即是俟堂二字的倒置,唐像是姓,又照古文上“功不唐捐”的用例,可作空虚的意思讲,也就是说空等,这可以表明他那时候的思想的一面。师曾给鲁迅刻过好几块印章,其中刻“俟堂”二字的白文石章最佳,也有几张画,大家都想慢慢的再揩他的油,却不料他因看护老太爷的病传染了伤寒,忽然去世了。

二七 陈师曾的风俗画

陈师曾的画世上已有定评,我们外行没有什么意见可说,在时间上他的画是上承吴昌硕,下接齐白石,却比二人似乎要高一等,因为是有书卷气,这话虽旧,我倒是同意的,或者就算是外行人的代表意见吧。手边适值有师曾的《北京风俗图》影印本二册,翻阅一过,深觉得这里有社会的意义,学问与艺术的价值,不是一般画师所能到的。画上有各人题句,是民国五六年所书,大略可以知道作画的年代,其时鲁迅在教育部,时常邀集二三友人到绒线胡同西口路南的回教馆楼上吃牛肉面,从东铁匠胡同斜穿马路过去,路没多远,有一次适有结婚仪仗经过,师曾离开大家,独自跟着花轿看,几乎与执事相撞,友人们便挖苦他,说师曾心不老,看花轿看迷了,随后知道他在画风俗图,才明白他追花轿的意思,图中有吹鼓手打执事,都是属于这一类的。印本题曰“菉猗室京俗词题陈画”,前后各十七阕,姚茫父自书所作词,道人即师曾画北京风俗共三十四幅,有陈孝起程穆庵何芷舲等人题句,淳菁阁印行,早已绝板。其第十九图送香火,画作老妪蓬首垢面,敝衣小脚,右执布帚,左持香炷,逐洋车乞钱,程穆庵题曰,“予观师曾所画北京风俗,尤极重视此幅,盖着笔处均极能曲尽贫民情状,昔东坡赠杨耆诗,尝自序云,‘女无美恶富者妍,士无贤不肖贫者鄙。’然则师曾此作用心亦良苦矣。”其实这三十几幅多是如此,除旗妆仕女及喇嘛外皆是无告者也,其意义与《流民图》何异,只可惜道人死后此种漫画作风遂成了“广陵散”了。

二八 鲁迅在S会馆

S会馆的名称始见于《呐喊》自序中。这本名山会邑馆,是山阴会稽两县人的会馆,在李越缦日记中常有提及,清末山会合并称为绍兴县,也就改名绍兴县馆。出宣武门一直往南,到了前清杀人的地方菜市口,迤西路南即是北半截胡同,在广和居门前分路,东南岔去是裤腿胡同,西南是南半截胡同,其实这也是一只裤腿,不知何以独承了半截的正统。离胡同北口不远即是会馆,坐西朝东,进了头门二门之后照例是一个大院子,正屋是历代乡贤的祠堂,从右侧弄堂往西去,后边一进平房,是鲁迅寄住过的地方。小小一个院落,南首有圆洞门通到东边,门内一棵大槐树,北首两间下房,正面一排四间,名为“补树书屋”,只因极北一间被下房挡住了阳光,所以关闭不用,鲁迅所用的就是那外边三间罢了。他大概从民二住起直至民八,这里所说只是末三年的情形,其时他睡在靠北的一间里,南头作为我的卧室及客室,中间房内放着一张破画桌和方桌,是洗脸吃饭的地方。他的卧榻设在窗口靠北的墙下,旁边是一张书桌和藤椅,此外几个书架和方桌都堆着已裱未裱的石刻拓本,各种印本的金石书史书等。下午四五点下班,回寓吃饭谈天,如无来客,在八九点时便回到房里做他的工作,那时辑书已终结,从民四起一直弄碑刻,从拓本上抄写本文与《金石萃编》等相校,看出许多错误来,这样校录至于半夜,有时或至一二点钟才睡。次晨九十点时起来,盥洗后不吃早餐便到部里去,虽然有人说他八点必到班,事实上北京的衙门没有八点就办公的,而且鲁迅的价值也并不在黾勉从公这一点上,这样的说倒有点像给在脸上抹点香粉,至少总是失却本色了吧。

二九 S会馆的来客

到S会馆来访问鲁迅的客并不多,因为白天主人不在寓,相识的友人大抵都在教育部里,依了认识的年代说来,如张燮和,陈师曾,许季茀,齐寿山,许季上等人,天天见面,别无登门拜访之必要。偶然有些旧学生,是浙五中或两级师范出身的,或同乡后辈,于星期日来访,主人往往到青云阁或琉璃厂去了,也难得遇见。其中只有一位疑古先生,即是《呐喊》序中之金心异,常来谈天,总在傍晚主人下班时走来,靠在唯一的藤躺椅上,古今中外的谈起来,照例去从有名的广和居叫蹩脚的菜来,炸丸子,木犀肉,酸辣汤之类,用猫饭碗似的器具盛了来,吃过了直谈至十一点钟,回到后孙公园的师大教员宿舍去。他原是“民报社”听讲的同学,一向很能谈话,在太炎讲了之后,他常常请益,虽然盘脚坐在席上,却有不觉膝前之势,鲁迅与许季茀曾给他起绰号叫作“爬来爬去”,他以这种气势向鲁迅进攻,鲁迅响应《新青年》运动,开始写小说,这在《呐喊》上边曾经说明,读者自当还都记得。疑古知道并记得的事情极多,都与中国文化有关,可惜不曾记录一点下来,如今已多半遗忘了。他往补树书屋谈天,大概继续有三年之久,至民八冬鲁迅迁出S会馆,这才中断。

三〇 鲁迅与书店

鲁迅对大书店向来有些反感。还是在东京留学的时候,他们翻译了一部小说,是哈葛得做的,那时正在时行,共有十万字,寄给书店,以千字二元的代价卖掉,后边附有注解十多页,本来是不算钱的,但在印出来时全给删却了。过了一年,又卖了一部稿子,自己算好有六万几千字,可是寄卖契和钱来的时候差不多减少了万字之谱,他倒也很幽默,就那么收下,等了一年后书印了出来,特地买来一册,一五一十的仔细计算,查出原来的数目不错,于是去信追补,结果要来了大洋拾几元几角几分,因为那时书店是这样精细的算的。第三次是在辛亥革命之后,他同范爱农合办师范学校几个月,与军政分府的王金发部下不大弄得来,就辞了职,想到上海去当编辑。他托了蔡谷卿介绍,向大书店去说,不久寄了一页德文来,叫翻译了拿来看。他在大家公用的没有门窗的大厅里踱了大半天,终于决定应考,因为考取了可以有一百多元的薪水。他抄好了译文,邮寄上海,适值蔡孑民的信来到,叫他到南京的教育部去,于是他立即动身,那考试的结果如何也不去管它,所以没有人记得这是及第还是落地了。这些都是小事,但他对于大书店的反感便是那么的来的。

三一 惜花诗

在旧日记中找出抄存鲁迅旧诗四首,系辛丑(一九〇一)年春天所作,题曰“惜花四律,步湘州藏春园主人元韵”。藏春园主人不知其真姓名,原作载当时的海上文社日录上,大抵是流寓文士,大家结社征诗,以日录(或是什么报的附张吧)为机关报,鲁迅看见偶尔拟作,未必是应征的。诗为七律,颇有些佳句,如其一第三联云,“天于绝代偏多妒,时至将离倍有情,”其二第三联云,“莫教夕照催长笛,且踏春阳过板桥,”其三第三联云,“慰我素心香满袖,撩人蓝尾酒盈卮,”都很流丽。原作云,“浅深秀媚如含恨,浓淡丰姿若有情,”“青埃碧汉三千界,绿意红情廿四桥,”“参天壅汉窥云壑,大地阳春泛酒卮,”比较起来差得很多,不但没甚意趣,而且多犯合掌之弊。鲁迅和诗其二的第二句云,“金屋何时贮阿娇。”本系押韵,亦切惜花意,他的祖父看见了颇有微词,假如是说的玩笑话,也可以算是老头儿的风趣。文社日录本来是他所有的,大概这类和诗一定也不少,鲁迅曾经抄集若干为《桐华阁诗录》,只听说有“水月电灯歌”之类,惜花诗则似未见云。

三二 笔述的诗文

翻阅唐弢先生所编《鲁迅全集补遗》,觉得搜集很费苦心,虽然有的可疑的错误收入,有的也不免还有遗漏。巴人的《百草书屋札记》,这回改订五板时已经删除了,在《越铎日报》上恐怕查不出这条来,假如有人还保存着民国三年的报纸。遗漏的有些笔述的译文,如《河南》上的《裴彖飞诗论》半篇,在这以前还有《红星佚史》里的诗歌,共有十八九篇之多,有几篇长至二十行以上。这译本不是用鲁迅出名,但其中韵文部分出于他的笔述,那是的确可靠的。我们试将第二编第五章里的一首诗抄在下面。

“载辞旧欢兮,梦痕溘其都尽。载离长眠兮,为夫君而终醒。

恶梦袭斯匡床兮,深宵见兹大魅。鬘汝欢以新生兮,兼幽情与古爱。

胡恶梦大魅为兮,惟圣且神。相思相失兮,忍余死以待君。”

这是一九〇六年的作品,差不多同时候自译的有赫纳(通称海涅)的诗,收在《补遗》卷头,可以拿来比较一下。

“余泪泛澜兮繁花,余声悱亹兮莺歌。使君心其爱余兮,余将捧繁花而献之。流莺鸣其嘤嘤兮,傍吾欢之罘罳。”

固然赫纳的诗温丽雅驯,所以看去似乎更好,但是这两者笔调却总可以有些相通的地方。那十八九篇译诗,内容不同,译文成绩也不一样,其中最有意思的,也就要算这一篇了吧。

三三 笔述的诗文二

《河南》杂志上鲁迅的文章,后来大抵收在论文集《坟》里,只有半篇《裴彖飞诗论》未曾收入。这本是奥匈人爱弥耳赖息用英文写的《匈加利文学论》的第二十七章,经我口译,由鲁迅笔述的,所以应当算作他的文字,译稿分上下两部,后《河南》停刊,下半不曾登出,原稿也遗失了,上半篇收存在我的合订本中,现在只有一部分,因为抄在别的书本里,尚可查考,今录于下以见一斑。

“平原之在匈加利者,数凡三千,而夺勃来钦左近之呵多巴格最有名,常见于裴彖飞吟咏。诸平原为状,各各殊异。或皆田圃,植大麦烟草,荏粟成林,或为平芜下隰,间以池塘,且时或茂密,时或荒寒,时或苍凉,时或艳美。……旅人先过荒野无数,渐入一市,常见是中人物如绘,咸作大野景色。有村人甚谨厚,其妇称小天(匈加利妇人之尊称),便给善言。又有羊豕牛马之牧者,衣饰不同,人亦具诸色相。牧羊人在草野间,视羔羖一大队,性温和,善音乐,且知秘密医方,盖所牧羊或病,辄自择草食之,旋愈,牧者审谛,因以博识草木,熟习自然,类术士焉。牧牛者掌大物牝牡,秉性乃野莽好斗,怒牛奔突欲入泽,辄与之角,又斗原上窃牛之贼。牧豕者最下,性阴郁,不得意,又善怒,易流为盗。唯牧马者为胜,日引多马游食草原之上,勇健敏捷,长于歌舞,能即兴赋诗,生与马相习,所以御马与马盗之术皆晓彻,披绣衣,广袖飘扬,又年少英武,女郎多爱慕之。第众中最奇特者,莫如可怜儿,即原上暴客,世传其事多吊诡之趣,盖人谓其违法逆经,必缘败北于人世,或伤于爱恋故也。若夫景色之胜,则为海市,每届长夏,亭午溽暑,空中往往见城寨楼塔,大泽山林之象,光辉朗然。行人遇之,如入仙乡,而顷刻尽灭,不留踪影。为匈加利平野者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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