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江美希一直关注着Amy的动向,一边担心Linda真会借题发挥,一边又担心她无动于衷。如果Amy因为那件事过得不好,叶栩或许会明白她的想法。但如果不是那样,是不是就真的证实了他的话,是她太天真?
然而江美希没有等到Linda对Amy出手就又离开了北京——Linda接下了东秦的项目,由于对方分公司太多,这一次她只能顶上到总公司主持相关年审事务,而叶栩在那之后也被陆时禹安排到了其他客户的年审项目中。
年底还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江美希刚带队抵达深圳,很快就接到Linda的电话。
“阿奇法公司那边的副总打电话找我,说他们下个月事务比较多,恐怕安排不出人手来配合审计,所以希望比原定计划提前半个月开始年审工作。”
阿奇法这家企业是靠着做家电起家的,在几年前几乎家家都有他家的产品,只不过后来随着广化这样的竞争对手的慢慢崛起,阿奇法家电在市场的占有率才有所下降。不过近两年,公司也拓展了不少新的业务,手机就是他们现在大力发展的产品。
关于阿奇法的年审,其实前期早已谈好,审计范围、审计时间都是双方确定好的。U记审计人员的时间安排也根据这些来定,如果临时要调整时间,必然会打乱整个组里的计划,人手也可能调配不开。
Linda不会不清楚这个情况,正常来说,有客户提出这种要求,她早该直接回绝了的。但是她没有,这就说明她接受了,却把难题抛给了她。
江美希想了一下说:“要不我这边工作步入正轨后,我亲自去一趟阿奇法那边安排后面的工作?”
Linda直接拒绝:“不用,东秦是新客户,后续业务也多,你专心把那边的项目做好就行。至于阿奇法……要不这样吧,我回头找林佳看下组里谁还有空,大不了和别的经理要两个人。”
江美希想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如果需要我回去,我就安排好这边过去。”
Linda笑着说:“行了,因为阿奇法这项目今年本来是说好交给你负责的,所以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可不想把你压垮了,你要是垮了,我这半壁江山也就塌了一半。”
江美希笑了:“那行,我去忙了,回头联系。”
不久之后,有一次江美希打电话给林佳确认某个项目的时间,又想起阿奇法的事情,就多问了一句:“后来安排谁去了?”
林佳说:“Amy带着两个小朋友过去了。”
一家上市公司的年审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江美希很了解Linda对Amy的态度——她是不会主动用她的,尤其是那件事情之后……难道真的是没人可用了?
不过江美希也没时间多想,因为东秦的事情也不简单。
东秦是有名的家族式大企业,现在这一辈的公司掌舵人已经是秦家第三代人了。
江美希入驻公司没多久就大概了解到,秦家人多,虽然管事的人大多数姓秦,但是从员工们的交谈言语间也能感受到公司内部的势力纷争,尤其是董事会的有些老人,就对现在的秦总不太满意。至于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江美希只负责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好在,东秦毕竟是老牌企业,公司经营还算规范,这从走访各个部门,以及了解公司相应管理流程就能看得出。而且,在江美希他们入驻公司以后,无论是内部控制测试,还是抽取凭证,都进行得很顺利。
难得进展这么顺利,江美希就以为可以很快结束这次工作返回北京了。然而,在审查其他审计师的底稿时,她发现一些数据有问题。
乍一看,东秦这一年的营业额有20亿,利润2.8亿。各项经营数据都很正常,但是“应收账款”和“其他应收账款”这两项明显偏高,可是对应的现金流量表上却没有大量现金净流入。
这让江美希警觉起来——东秦有没有理由赊账交易操作利润?
她立刻找来同行的审计师问话:“这几笔应收账款查过吗?”
审计师也知道她担心什么:“查过了,对应的都是正常的关系企业。”
“那今年这几家公司有过退货情况吗?”
审计师略一迟疑,回答说:“有的,有两家退过,总额1.3亿左右。”
1.3亿的营业额,也就意味着1820万的利润。江美希完全有理由怀疑东秦在“操作利润”!根据她的经验,不出意料的话,这些卖出去没有收回钱的设备将有一大半在第二年再度被退回东秦。
其实,这种事情在很多上市公司里不算少见,就是因为这么干的人也知道审计师没办法仅凭经验或者猜测就将这笔钱定性,虚增出来的利润却能让公司股票涨不少。等第二年,有人识破这小把戏时,就为时已晚了,投进去的钱已经缩水了。
至于“其他应收款”这一项,虽然有董事会文件表明是用于某项投资的,但这份文件内容实在过于模棱两可。
江美希问:“有关于这项投资的其他审批文件吗?”
审计师:“没有了。”
江美希:“去要一下这个投资项目的相关资料。”
因为东秦这边的突发情况,江美希在深圳多待了两天。经过一番详细追查,基本可以确定,那笔所谓的投资款实则是被公司大股东占用了,至于真实的用途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东秦之前,江美希把东秦目前存在的问题和对方财务主管沟通了一下,也不知道对方是没听懂,还是已经接受了现实,总之对江美希的态度显得很无所谓。
既然如此,她就更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带着人马匆匆回了北京。
回到公司没多久,项目组讨论过后就出了审计报告。
江美希拿着报告去找Linda签字,刚走到Linda办公室,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叶栩,她有一瞬的慌神。那天从这里分开后,他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联系过了。
他这会儿找她会有什么事呢?
江美希犹豫了一下直接挂断电话,然后抬起头,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说“进来”后,她才推门走进去。
半晌,Linda看着那份报告眉头渐渐皱起:“你确定要这么出?”
江美希正要回话,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她拿出来匆匆扫了一眼,还是那个名字。
对面的Linda见状摆摆手说:“你先接电话吧。”
“没事,骚扰电话。”说着江美希把手机重新揣进口袋里,抬起头的同时,拇指摸索到挂机键按下,手机果然不再响了。
江美希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只是如实披露。”
Linda犹豫着说:“可是从这个赊账交易看,并不能确定明年他们一定会退货啊。”
江美希有点意外地看向她——外行看不出也就算了,但是Linda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就是假账陷阱呢?
两人对视片刻,还是Linda先妥协了:“我也承认东秦的确有问题,但是看上去还在可控范围内,就算剔除可能存在的虚假利润,东秦这家公司也不是无药可救的。东秦的项目算是个大项目了,之前一直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在做,这次难得有合作的机会,你这个报告一出,对我们双方的影响都不小。”
Linda略微沉吟了一下说:“要不你看这样,要求他们限期整改,你把他们存在的问题作为强调事项体现在报告中怎么样?”
虽然理解Linda身为老板的立场,但不得不说,听到这番话后,江美希多少还是失望的。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想到东秦那位财务主管的态度,其实她早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可以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了。
“有些问题是可以整改,但虚报利润这种怎么整改?”
“对方好歹是我们的客户,有些时候双方有商有量才能继续合作下去。”
江美希不为所动:“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无法继续合作,这也不是我们的责任,而真正犯错的人可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错在哪里。就算这次替他们遮掩过去了,那下一次呢?对于这件事,我就是一个态度——我的工作是披露企业真实的财务状况,至于其他的,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
Linda揉着眉心,看得出已经很不高兴了:“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和客户撕破脸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我也是为你好……”
其实不用Linda说得这么明白,江美希也大概猜得到她的想法。这次的报告一出,东秦极有可能解聘U记。丢掉这一大笔业务,对Linda和江美希自己的业绩都不好。而Linda所说的“关键时刻”,江美希也明白那是什么。
此刻正是她被考察能否升任合伙人的关键时刻,确实不适合闹出太大的动静。但是不敢得罪客户,她还做什么审计?
在这种问题上,江美希的态度一向很明确,哪怕用合伙人的位置来换,她也不会妥协!
“我知道。”她说,“但我觉得这份报告才是最公允的,改一点都不够真实。”
Linda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无奈地叹气,打开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美希见状,终于露出点笑意。
Linda抬眼看她,依旧没什么好气:“现在高兴了?升职名单里没你的时候,你可别哭!”
江美希接过报告无所谓地说:“我相信公司,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不升我的。”
Linda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江美希正要转身离开,又被Linda叫住。
Linda说:“对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这两年各家都在抢地盘,我们也是,老板们都很看重市场,Kevin上个月就谈成了两个新项目,你也加油,毕竟丢掉东秦,上面肯定有人不高兴,这个缺口越早补上越好。”
当普通经理变成老板之后,职责上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经理们只要负责好自己手上的项目,而老板们都有业绩压力,需要不断地开拓市场。至于总监这个级别,那就是为升任合伙人做准备的,所以既要负责具体项目,也有一定的业绩压力。当然这个业绩压力比起真正的老板们来说,就是小儿科。
陆时禹那人长袖善舞,搞市场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但江美希这方面就相对薄弱点,也多亏Linda一直在旁提携。
听到这个消息,江美希表情沉重了起来。
Linda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江美希坦诚道:“有点。”
Linda被她这态度搞得也不好再生气,又是一叹说:“算了,阿奇法那边你全部接过去吧,就算是你的业绩,后续我就不插手了。”
江美希愣了愣,要说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面上还是笑着的:“老板,你这心偏得有点过吧?”
Linda也笑:“知道我的好就拜托你少得罪几个我的客户。”
两人又聊了几句,江美希才从Linda的办公室出来。
她本想拿出手机看下时间,这才发现手机竟然一直都在通话中!
那她和Linda的对话岂不是都被对方听见了?但看清屏幕上叶栩的名字时,江美希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她没好气地拿起电话来“喂”了几声,就想问问那人,偷听别人对话有意思吗?
过了片刻,她听到有人说话,却不是在和她说。那声音遥远又模糊,有男有女。江美希这才明白过来,怕是叶栩也不知道电话还是通着的。
照理说直接挂断就好,但她竟然那样鬼使神差屏气凝神地听了起来。
好像是几个小朋友正聚在一起品评老板们。
江美希冷笑,这群小孩也太不小心了。而正在这时,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听说Maggie很凶,你们之前跟她一起上项目还好吧?”
前面说其他老板时就各种夸奖,怎么到了她就成很凶了?不过听声音,江美希并不熟悉,应该是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小朋友。
“也不能说是凶吧,只是平时不苟言笑而已,而且对工作要求比较高,但是老板不就该这样吗?下面的人才能有安全感!”
听到这里,江美希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说这话的人的声音她很熟悉,就是跟她一起做芯薪那项目的石婷婷。
石婷婷继续说:“不过她那个气场啊,真的很强。我从小就特喜欢这种女强人、女精英,所以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
说到这里,石婷婷顿了顿,说后面的话时声音大了一点,好像是转向了电话这边:“不过……我特想知道,从你们男生的角度看,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吗?”
“你问我吗?”叶栩的声音有点嘶哑,莫名让江美希的心跳有点紊乱。然而这一句之后,电话里再度安静了下来,她甚至听得到无线电的电流声。
可以想象得到,电话那边的人正看着这个电话的主人,在等着他表态。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有多无聊可笑,于是也没听后面再说什么,果断挂上了电话。
远在哈尔滨某公司会议室里的叶栩想了一下说:“虽然时代在不断进步,但现阶段情况还是那样——社会、职场依旧对女性不够公平。要顺流而下很容易,逆流而上却很难。所以能在这逆流中坚持下来的,肯定要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也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所以,如果有这样的女孩子,我会很欣赏。”
东秦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审计报告发出去后,东秦内部发生了不小的震荡。这期间,听闻那位秦总亲自找过Linda几次,但都被Linda挡了回去。后来江美希在东秦见过的那位财务主管也打电话来找过她,起初态度还算客气,后来就开始阴阳怪气、夹枪带棒了,最后还明确表达,后续不会再和U记有任何合作。
这种事情偶有发生,虽然问心无愧,但真的被客户找上门来也是件挺头痛的事情。
公司里就这件事也议论得沸沸扬扬——甲方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老板们会不会心疼丢掉的单子?江美希是不是过于耿直?她的升职会不会受到影响?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老板层面并没有对此事表过态。
已经做完的工作,江美希基本不会再花时间去想。她抽空关心了一下穆笛,此时穆笛正在沈阳,给一家汽车生产企业做年审。
“沈阳的天气怎么样?”江美希问。
“冷。”电话那边的穆笛吸吸鼻子。
“陆时禹还欺负你吗?”
穆笛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他刚走。”
江美希微微讶异:“他不是在哈尔滨吗?”
“他两边跑。”
“也够辛苦的。”
江美希又问:“现在的工作能胜任吗?带你的senior怎么样?”
提到这个,穆笛沉默了。
她可不敢告诉江美希,他们入驻公司第二天,她就和客户吵了一架,后面又接二连三要错材料、搞错数据。最后那senior忍无可忍,找到陆时禹告了她一状。
陆时禹当时也不管其他人在场,当众把她批得体无完肤。她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一下没忍住,当着大家的面哭得毫无形象。
她和那senior关系破裂,但她还得继续干活,所以后面的工作都直接跟陆时禹汇报。
陆时禹也不知道是彻底放弃她了,还是等着有时间秋后算账,后面竟然没有再过多为难她。但她一直提心吊胆、小心谨慎,怕再被抓到错处,拼命想多学着点。只不过,短期的付出并不会让她很快就有收获。
她的英语还是那样,底稿交上去第一遍时,返回来几乎是满篇的修订痕迹,后来再交第二遍、第三遍……尽管她尽量谨慎,但水平摆在那儿,还是会有错。陆时禹就一遍遍给她修改,改到她都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也没再骂过她。
“大家对我都挺好的。”穆笛说。
江美希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她太清楚了,在高压工作下,木桶效应很快就会显现出来,穆笛这块团队短板,别人会发现不了吗?既然发现了,还能看她顺眼吗?
但她没有点破,学会自己扛一些事,这对穆笛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那就好,你多学着点。”
穆笛“嗯”了一声又问:“小姨,你和Kevin是同学,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
穆笛小声嘀咕:“要是你们关系好一点就好了。”
江美希想到很多年前,她和季阳还好着的时候,作为季阳哥们儿的陆时禹就对她各种看不顺眼。
“有些人就天生气场不合,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江美希说,“怕他为难你吗?别担心,只要你肯努力,有小姨在,不会让你太难熬的。”
北京进入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在大家都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U记一年一度的年会将在12月底举办。
这两年,随着U记在中国区业务的扩张,年会的规模也一次比一次大。
以往,江美希对这种场合是没什么期待的。但是今年不同,她在“被考察”期间,年会上老板们又都在,她还是要努力一下,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的。
所以,她特意抽出两个小时去买了身新衣服。想要出挑又不至于盖过老板们的锋芒,这可太难了。最后,江美希在店员的建议下买了身姜黄色的套裙。
一字领短款上衣露出漂亮的一字形锁骨,包身鱼尾裙将她挺翘的臀部和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显露无遗。她皮肤白,这颜色也只有她这样的皮肤能够驾驭,显得人气色很好,也很亮眼。
这一身下来既不失阳光热情也不失妩媚性感,而且不过于隆重也不随便,正好满足江美希的要求,就是价钱不便宜,但为了给合伙人们留下个好印象,也只能割肉了。
她把车子停在酒店的地下车库,然后披了大衣搭电梯上楼。这短短一段路,就感到冷风从露在外面的小腿上呼呼钻上来,大敞的领口也在不遗余力地散着她浑身所剩无几的热量。
终于到达宴会厅,有服务生引着她进去。
江美希到得不算早,在她之前已经有不少熟人都来了。就比如此时,有个人正隔着自助餐台,朝她招手。
陆时禹一身西装笔挺,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因为个子高,站在人堆里很是打眼。
江美希微微皱了一下眉,但还是朝他走过去。因为座位都是根据级别安排的,所以每年的这种时候,江美希都和陆时禹坐一桌。
江美希走到摆着自己名牌的位置前坐下,脱掉外套。
陆时禹扫她一眼,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今天这身儿漂亮。”
江美希并不是很受用,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时禹说:“今天中午。”
公司的年会是每位员工都要赶回来参加的,无论在哪个地方出差,都要在这天晚餐前赶到。因为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半年无缘见面的人,也总会在这天见到。
江美希到了没多久,年会就开始了,周遭的灯光稍稍暗淡,舞台上的灯光越发明亮。
主持人卖力地热场过后,合伙人们陆续上台讲话,香港人简洁的说话习惯在这种时候往往都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江美希百无聊赖地听着,同时目光在场内搜索着穆笛的身影。
还没找到穆笛,倒是先看到了不远处的Amy,她一身红衣分外惹眼,此时不知道正和旁边的女同事聊着什么,笑得很是开怀。在江美希的印象中,她还很少见到Amy这样笑。
虽然她已经是senior了,但是因为她在工作中的表现一直比较平庸,而且大家都看得出Linda不太喜欢她,所以她在公司内部的人缘也很一般。但自从她最近接了阿奇法的项目后,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她不由得又想到那天在Linda办公室外看到的事情,还有她和叶栩说的那番话,总感觉脸像被谁打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地疼。
那小狼崽子肯定正在某个角落里看她被打脸的笑话吧。想到这里,江美希有点不自在地扫了一眼后面靠近门的几桌,没有叶栩的身影,倒是看到了穆笛。
穆笛好像也正在席间寻找什么,两人的视线很快对上,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然后朝她咧嘴一笑。
江美希的心情立刻好了不少。虽然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穆笛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也有点萎靡,眼下的黑眼圈粉底都遮不住。但她此刻的表情里没有一点委屈,完全不像以前,受点苦就要找她诉苦卖惨。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嘴角却微微上扬。当初阴差阳错让她跟着陆时禹,现在看也未必就是错的。陆时禹的能力和风格她都很清楚,或许穆笛跟着他要比跟着她这偶尔下不了狠心的亲小姨成长更快。
老板们终于讲完话,乐队开始表演。大家陆续起身去自助区取酒和点心,然后找相熟的同事互相敬酒。
江美希刚才在饭桌上没吃多少,但是她对甜品一直没有抵抗力。看着餐台上琳琅满目、精致漂亮的糕点,她有点犹豫。而就在这时,忽听身边两个女生小声议论。
“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太帅了吧!明星可能也就这样了!”
“之前在公司里没怎么见到过,估计是审计部的,长年在外面出差。”
听到“审计部”几个字,江美希抬起头来,好奇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叶栩正站在自助餐桌的桌尾,一身黑蓝色西装笔挺熨帖,搭配的衬衫、领带、袖扣无一处不精致讲究。
虽然U记的员工平时是穿正装的,但是大家更喜欢偏休闲一点的正装,所以江美希也是第一次见叶栩这么穿。此时他正一手插兜,一手端着杯香槟,和组里的一个经理聊着什么,表情淡然,偶尔露出一抹笑容,礼貌却又不失疏离感。
这样一个英俊挺拔的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更何况一举一动都斯文得体,无不透着好涵养,难怪会有人说明星也不过如此。饶是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他的江美希,此时都不得不感慨一句,皮相真好!
“是比我帅那么一点点!”陆时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目光也看向叶栩那边。
江美希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手一抖,夹子里的蛋糕掉在了餐台上。
不远处的服务员看到立刻上来清理,江美希说了声“谢谢”,继续往前走去。
陆时禹阴魂不散地跟上来:“小伙子是不错,工作能力很强,交给他的事情基本不用教,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啊!只不过……”
他略微迟疑,江美希不由得回头看他,只见他朝她勾了下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对我好像总是抱有敌意。”
她有点意外,毕竟当初陆时禹为了让他顺利进入公司跟她做条件交换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但是江美希很快又想到叶栩平日里对她的态度,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估计他对谁都那样吧,目中无人。”
“是吗?但我觉得除了咱俩,他对别的上级都挺恭敬的,不信你看。”
江美希又看向叶栩的方向,他还在和那位manager(经理)聊天,态度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但确实看得出是挺恭敬的。
而就在这时,像是为了印证陆时禹的话一样,叶栩突然向他们这边看来,目光先是看向陆时禹,然后又扫到江美希,短短几秒,脸上的笑意早就敛起,隔着这么老远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某种敌意。可是下一秒,当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和他聊天的人身上时,就又是和煦的了。
“我说什么来着……”陆时禹无奈地笑。
江美希正低头选水果,也有点好奇。
“唉,你说为什么啊?该不会他以为……”
江美希没注意到陆时禹突然凑近,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立刻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要怪他口水都快喷到她盘子里了,抬头又对上远处叶栩的目光。
此时他微微蹙眉看着她。如果说刚才他看她的目光中只是有莫名敌意的话,那此刻又多了显而易见的不满意,好像还掺杂着一丝怨气?
对她不满意?为什么?!
怨她?凭什么?!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争吵声打断了江美希的思绪。江美希立刻收回视线循声看过去,只见穆笛在和一个比她早一年来的女生争论着什么,还围着两三个同事,好像在劝和。
“我去看一下。”还没等江美希有所动作,她身边的陆时禹已经率先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江美希回过头,是Linda。怕她对穆笛留下不好的印象,江美希立刻说:“好像是碰洒东西了,应该没什么大事,Kevin已经去看了。”
“哦……”好在Linda好像也不太关心,“我刚才看到你俩在这儿,想带着你们去给其他老板敬杯酒的……那他忙他的,咱们先去。”
说着,Linda亲热地挽着她:“难得见到各位合伙人都在,一会儿跟他们好好聊聊,别错过这次机会。”
东秦的事情,江美希明白没少给Linda添堵,之前她还担心她虽然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不理解她,对她有意见。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
她笑了笑说:“好。”
江美希被Linda拖着往前走,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穆笛的方向。几分钟的工夫,那边已经恢复如常,众人继续吃东西聊天,只是穆笛和陆时禹不知去向。
Linda为人豪爽大方,虽然很年轻,但是在一群香港老板中很吃得开。她一边敬酒聊天,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江美希带入话题,让老板们都注意到她。
老板们聊着聊着,不知道是谁先对江美希杯子里的苏打水表示了不满。于是江美希不得已只好换成了红酒,而且被各位老板一劝,不得已多喝了两杯。
众人总算放过了她,可是此时她的脑子已经有点发蒙,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她想赶紧返回自己的位置上歇歇,但身边一个叫Allen的香港合伙人还拉着她聊个不停。
其实江美希对这个Allen的印象一直算不上好。或许真是女人的第六感,也或许是他在某些瞬间的表现让她在潜意识里开始提防他,所以虽然他外形儒雅、保养得当,在公司女同事间的风评也不错,但江美希就是不太喜欢他,平时在公司里也是能避就避,但是今天的运气比较不好,刚才Linda带她来敬酒时,他就在她旁边。
此时,他和她说话时更是刻意把头压得很低,有时候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耳朵凑到她嘴边,做出聆听的姿态。
江美希努力保持着微笑,脚下悄悄和他拉开距离,他却好像浑然不知——她退后,他就上前,她再后退……
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她险些就要朝身后倒去,对面的Allen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住。她慌忙站好道谢,但那只搂她的手却再也没有离开。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Allen身上的香水太过刺鼻,总之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要命。所以她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不妨碍她不耐烦地动了动肩膀。Allen那只手终于从她背上离开,但又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漂亮的一字领,能露出她完整的锁骨。江美希买这衣服时最喜欢的就是这领子的设计,但是此时她后悔得要命,因为Allen的拇指正微微摩擦着她肩膀处裸露在外的一小块皮肤。
这种暗示再明显不过了,她那种恶心的感觉也更加明显。
她挣扎了一下想退出Allen的掌控范围,殊不知喝了酒的她每一个小动作都风情万种地撩人。
Allen的手掌更烫了,江美希觉得自己的耐心也快耗尽了。而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人从后撞了一下,紧接着手上不稳,酒杯里的酒全部泼了出来。
站在她对面的Allen立刻遭了殃,一身名贵的西装上全是酒渍。
江美希也被撞得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说话的是一个服务生,他一边狼狈地道着歉,一边指着身后的方向,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怎么这么不小心!”Allen抱怨着。
“对不起!对不起!”
江美希眯着眼睛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身西装、英俊干练的年轻男人还没走太远,似乎是听到他们这边的争执声,还回头看了一眼。只是那眼神,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她缓缓收回视线,面前被泼了一身酒的Allen脸色非常难看,似乎是想找江美希发火又忍下了,只好转向那服务生,又低声训斥起来。
江美希突然觉得挺好笑的,边笑边从旁边的纸盒里抽了几张纸递给Allen,可是一靠近他,闻到那刺鼻的香水味,就又是一阵恶心。
Allen见状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也不去接她手上的纸巾,皱着眉制止她再上前:“算了算了!我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Allen走后,江美希缓缓松了口气,但低头看到自己胸前那几滴红色时,刚刚好起来的心情瞬间又糟了,这套衣服可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啊!
她连忙用手上的纸巾蹭了蹭,但酒水早就渗到了衣服里,擦不掉了。
她深呼吸几次,沮丧地朝洗手间走去。
酒精让她的脑子不太好使,手脚也不听使唤。在洗手间里鼓捣了半个多小时,衣服没擦干净不说,她整个人几乎湿透。
江美希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远处宴会厅内主持人无比聒噪地念着奖品清单。
已经到了抽奖环节,也就意味着年会很快要结束了。她想到她的东西还都放在宴会厅里,也不管此时形象怎么样了,只想回去拿回来,于是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然而一出门就看到了倚着外间洗手池边抽烟的叶栩。
江美希愣了愣,他怎么在这儿?但想到今天他几次看她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好,她也不打算理他,抬腿就想绕过他走出去。
可刚走一步,就被人拉住手腕。
男人慢条斯理地把烟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缓缓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面前的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头顶上的灯光给他高大颀长的身影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衬得他脸上的表情深邃不明,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依旧漆黑明亮。
她仰着头看他,有一瞬的晕眩,但很快,她稳住身形,尽量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问:“干什么?”
他上下扫她一眼。她上半身几乎湿透,那单薄的衣料紧紧裹着皮肤,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内衣的形状若隐若现,因为衣服太短,此时还有一小节白皙的腰部皮肤也暴露在外。
“你就想这么回到里面?”
江美希挣开他的手,还是那句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而当她想再说点什么狠话时,就感到肩膀上突然一沉,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男人的西装外套。与此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衣服上男人的体温,以及她其实早已很熟悉但还不自知的那种独属于他的味道。
虽然同是男性气息,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Allen就让她恶心,叶栩却让她心安。
“还能自己走吗?”
江美希觉得自己一定是醉得不轻,不然这种时候这别扭的小狼崽子难道不该落井下石吗?怎么这问话中好像还有点担心和无奈?
江美希不自觉地收紧身上的男士西装,身体突然暖和起来,才意识到刚才有多冷,于是也就没舍得把衣服还回去。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那走吧。”他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江美希头很晕,但还惦记着自己的包和外套,正想提醒前面的人,就见一个服务员匆匆朝他们跑了过来,然后把她的包和衣服递到叶栩的手上。她见状松了口气,也就什么都不管了,跟着他往外走。
扭曲模糊的视野中,前面的男人频频回头看她,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加快脚步。终于搭上了电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安心地靠在电梯壁上闭目养神,但电梯加速下行时带来的失重感让她更加难受,头痛欲裂。
电梯再度停下,她却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
而就在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拦腰抱起走出了电梯。她想挣扎,但年轻男人略微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放心吧,我不像某人,趁着别人喝醉借机行凶。”
喝醉的人脑子里的画面都是支离破碎的,但是听到叶栩的话,江美希的脑中在这一刻出现了他们第一次去芯薪做尽调那晚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辩解:“又不是我,是你自己滚下去的。”
耳边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笑,但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她歪着头找到一处温热柔软的支点,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睡着了,身下一阵颠簸让她醒了片刻。
她听到有人问她:“既然这么想升职,东秦的事情为什么不听Linda的?”
她动了动脑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口回了句:“那不行,报告该怎么写就得怎么写,多少人盯着呢。”
“谁盯着?”
“这还用说吗?”江美希笑这问题问得蠢,“投资人、股民。”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的钱不是钱……”
“所以又想升职,就宁愿去被人占便宜吗?”
也不知道是安全带勒得太紧,还是这话里某些内容引起了江美希的生理不适,她突然就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不由得又呕了起来。
身边男人嫌恶地“啧”了一声,然后几张干燥的面巾纸直接拍在了她的脸上。
江美希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拿着那几张纸胡乱地擦了擦嘴角,所幸她晚上没吃什么,也就没吐出来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再度停下,她再一次被人抱起。她的意识中还有一丝清明,但她没有挣扎或者反抗,只任由那人抱着她上楼,因为潜意识里,她觉得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得叫她安心。
江美希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且时间充足的觉了,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微微睁眼,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蓝天和北风扫过后剩下的几丝残云,难得没有雾霾的好天气。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按了按还有点痛的头。
昨晚的事情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她闭着眼,开始回忆——和Linda去敬酒,被Allen揩油,喝醉了去洗手间,出来时遇到叶栩,再后来……再后来……
她倏地睁开眼,后面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一瞬间睡意全无。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再度重演了!
她猛然回头,似曾相识的家居摆设,还有睡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房间被暖气烘烤得暖洋洋的,可此刻的江美希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她连忙去看被子下的自己,内裤还在,身上也有衣服,只是换了件宽大柔软的男士棉布T恤,但是那T恤下面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安地动了动腿,仔细感受着身体上的每一处,好在只有安睡一晚的舒适放松的感觉,没有其他想象中的酸痛。
江美希略微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只是这样单纯地睡了一晚。但饶是如此,这情形还是够叫人头疼的。
床突然动了动,江美希立刻屏住呼吸,就见叶栩转了个身,虽然依旧还是趴着,但变成了面对着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但很快又安然地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嘴角还挂上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比起她此时的如临大敌,他也太淡定了吧?!
她立刻就爬了起来,因为这个动作,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直接被她掀开,叶栩整个人瞬间暴露在她的视线中,她本能地要避开某处不看,但余光中那家伙还穿着条短裤。
“你给我起来!”江美希没好气。
叶栩似乎是还没睡醒,烦躁地揉了下头,过了片刻,才翻了个身睁眼看她,只是那神情中带着不解和不耐烦:“大早晨的,干什么?”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什么情况!”
床上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片刻后,深呼吸,然后直接坐起身来,开始穿裤子,过程中看都没看旁边的江美希一眼。
江美希越看越火大:“我怎么在这儿?”
叶栩光着脚站在床边,一边系着家居裤的裤带,一边瞥了她一眼:“不然你希望在哪儿?Allen那儿,还是哪家酒店?”
昨晚Allen的事情,她还有点印象。其实刚工作那几年,她没少遇到这种事,客户、上级,甚至普通同事都可能是Allen,所以她渐渐学会武装自己,霸道蛮横,不苟言笑,努力升职不让自己仰人鼻息,哪怕被人戏说成母老虎,她也毫不在意。然而就在昨天,当年那种恶心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
她有时候觉得太难了,也想不管不顾地随遇而安。可是酒醒后的她知道,像东秦那种事,如果她只是个senior或者小经理,可能Linda根本不会听她的。所以,哪怕再难也还是要努力往上走,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而此时昨晚的事情被叶栩这么一提,原本被她藏得极好的委屈便不可控制地流露了出来。她意识到的时候立刻扭过脸看向窗外,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叶栩穿好裤子,抬头就看到她眼圈鼻子都红红的,但脸上还在努力维持着淡漠的神情。
他立刻就后悔刚才说了那样的话,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你也没告诉我你住哪栋,昨晚太晚,为了方便就把你带回来了。”
江美希迅速调整好情绪,回头看向他,见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而她坐在床上,视线正好对上他腰腹间。于是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光滑结实的腹部肌肉,流畅漂亮的人鱼线,以及再往下……脑中出现了刚才她掀起被子那一瞬间,他虽然穿着短裤,但那轮廓她是看到了的……
江美希轻咳一声,让视线上移,对上他的双眼,尽量让自己显得坦荡一点:“那咱俩睡到一起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了片刻,叶栩挪开视线:“你自己要求的。”
“我要求的?”江美希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叶栩不看她:“你要求睡床,但这是我家,我凭什么睡沙发?”
江美希不说话,慢慢消化着他这句话:“但我们这样睡在一起是怎么回事!我昨天是喝多了,你也醉了吗?”
叶栩扫她一眼,似乎笑了一下:“又不是第一次了,有必要那么介意吗?”
他果然还是提到了那一次!江美希被气得够呛,但无话反驳,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T恤,指了指问:“那我身上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叶栩继续面不改色地说道:“你非要跟我一起睡,但你身上太臭了,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人睡在我身边,所以只好给你换一身。”
江美希彻底无语,他说得那么坦然,倒显得她的介意很不应该似的。
“再说,”叶栩弯腰去拿搭在床尾的T恤,突然就和坐在床上的她拉近了距离,“这不正是你所谓的职场规则吗?”
“什么?”她被他的突然靠近搞得有点蒙,怔怔地看他。
只见叶栩勾了勾嘴角说:“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说完他麻利地套上T恤,转身走出了房间。
江美希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找到了他那句话里的漏洞——怎么她说别的事情时就没见他这么听话!
房间温暖干燥,大床柔软舒适,天气清朗明媚,最重要的是今天还是周末,难得不用加班的周末。只是头还在隐隐作痛,昨夜的酒今天还没醒。所以如果这不是他家,她真想重新倒回床上再睡一觉,可是想到一会儿要应付的某人,那睡回笼觉的好心情也就没了。
她下了地,绕着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可以给自己穿的鞋,可以想象得到,昨晚是被他抱进来的。
“怎么连双鞋都没有。”她有点不自在地抱怨着,光着脚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有人,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
江美希朝厨房走去,一身家居休闲服的叶栩已经洗漱好,正站在灶台前熬粥。
“我的衣服呢?”她冷冷地问。
叶栩回头看她,此时她正穿着他的T恤光脚站在门外,T恤有点大,刚好遮到腿根处,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腿。
他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搅动小锅里的米粥:“卫生间。”
江美希闻言也没多想,转身往对面卫生间走去,但当她看到自己那半个月的工资正躺在盛满水的浴缸里时,顿觉得头更痛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来看了看,湿漉漉的,显然一时半会儿是穿不成了。而且她依稀记得,店员嘱咐过她,要干洗的。
连做几次深呼吸,她返回厨房,质问某罪魁祸首:“谁让你把我的衣服泡在水里的?”
叶栩也不看她:“你是不是忘了,昨天回来前你那身衣服就已经湿透了,我不放在那儿,放在哪儿?”
被他这么一提醒,江美希对自己昨天清理衣服的事情好像有了点印象,一时不知道该怨谁:“那我现在穿什么?”
叶栩慢条斯理地关了火,回头看她一眼,朝她走过去。
等他走到她面前,她以为他要干什么,他却只是说:“让一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让开厨房门,然后跟着叶栩朝卧室方向走去。
在叶栩打开衣柜门的一瞬间,江美希的内心有点复杂。如果这时候他真的给她找出几件女人衣服,那倒省事了,但一想到那些衣服的主人身份,她的心情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好在叶栩的衣柜内虽然密密麻麻挂了很多衣服,但都是男士的,西装、衬衣、休闲服一大堆。
江美希第一次见识到,原来男人也可以有这么多衣服。
叶栩在衣柜里翻找着可能适合江美希穿的,同时又不时回头打量她一眼,好像是在目测她的尺码。
结果衣柜被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你吃什么长大的?”
江美希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么矮。”
江美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拿他俩身高比,有可比性吗?
她没好气地走上前从一堆衣服里随便拿出两件:“就这几件吧……还有这件……”
叶栩在旁边看着她手里拿着的运动裤:“你穿我的裤子?”
“不然呢?”回头见他还在,她又说,“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吧。”
“自欺欺人。”他满脸写着“我又不是没看过”的欠扁神情,但还是依言走出了卧室,出门后还很贴心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目送他离开,江美希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那几件衣服,也开始犯愁。老江家几乎没有雄性生物,她又单身了好几年,对异性的一切都很陌生,完全没想到平日看着不算太魁梧的叶栩,衣服竟然这么大。
她一层层地给自己套上,衬衫和毛衣倒还好,把袖子一挽勉强当个长款穿着,但是裤子实在是太长了,她差不多挽起小半个裤管才勉强能露出脚面。好在他不算胖,甚至有点偏瘦,裤腰那里虽然松垮,但还挂得住。
勒紧裤带,她忍不住低头摩挲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此时正密不透风地将她笼罩住。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他在拥抱她。有些画面立刻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直到门外传来男人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打开房门,叶栩不在客厅里,但房门口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双拖鞋。
算他还有点眼力见儿!
可是拖鞋也很大,她把脚伸进去,就像踩了两只小船一样。
叶栩正戴着手套捧着一锅粥从厨房出来,回头扫她一眼就笑了。
江美希也知道自己此时跟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没什么两样,有点尴尬地捋了下头发。
“那我先走了,衣服下次给你送过来。”
“都这时候了,吃完再走吧。”说着他朝餐桌扬了扬下巴。
江美希扫了餐桌一眼,此时桌上放着一个小砂锅,还有两副碗筷和两碟小菜。她的胃似乎是有感知似的抽动了一下。不过也正常,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她不但没吃什么,还喝了不少酒,看到这些,某些神经立刻就被唤醒了。
叶栩没再看她,手上已经在盛第二碗粥。她也就没再推辞,走过去拉开凳子坐在了他对面。
他自然而然地把手上那碗粥递给她。
她接过粥,低下头喝了一勺,味道很不错。
气氛有点尴尬,她没话找话:“你之前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哦……”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然后说,“打错了。”
她闻言也没再多想,片刻后却听到他问:“有没有人说过你,你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固执,说不好听点就是特别轴?”
江美希先是有点不解,但很快想到最近公司里发生的事情,除了东秦那件事她态度强硬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说了。他此时这么问,可能也是回来后听说了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反问他:“你炒股吗?”
“没时间。”
“那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我周围很多朋友炒股,也有不少投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