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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生中最爱(1 / 2)

 在厦门和林涛分别后,江美希很快回到了北京,在老同学王芸的引荐下见到了云信会计师事务所的创始人李信。

虽然她和李信师兄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有王芸在,也不怕冷场。大家又都是财经大学毕业的,足足从校园时代一直聊到这几年的行业现状,甚至说起阿奇法事件。

江美希和王芸一直是有联系的,彼此知根知底,知道她和自己在很多方面都能达成共识,这也是她考虑加入云信的主要原因。然而真正让她惊喜的是,李信师兄竟然也和她们一样,对行业有一样的担忧,也有一样的抱负。这样相比较起来,她自己倒显得被动很多,不像他们,想到就真的去做了。

江美希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突然有点感激王芸一直惦记着她这号人,甚至感激阿奇法这事。如果没有这事,她恐怕还没有决心走出来。

云信目前有合伙人十八位,大合伙人只有李信和王芸两人。他们对江美希也非常有诚意,只要她肯加入,就是和王芸一样的大合伙人。

江美希没有考虑太久,就选择加入了云信会计师事务所。

江美希来到云信后,负责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学生秋季校园招聘的事情。

因为李信在外出差,王芸恰好也有个项目投标分身乏术。随便找个项目经理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么多年来云信的老传统就是,这种场合无论如何要大老板出面。所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让江美希负责这事。

其实让她负责这事,李信和王芸也有所顾虑。毕竟阿奇法事件之后,江美希的身份有点敏感,像校园宣讲这种事无疑是再次把她推到众人面前。除了担心她的情绪受到影响,也担心影响校招的效果。

江美希的看法是,她不去,大家也不难查到云信多了个有污点的合伙人,与其让别人瞎猜,还不如摆在明面上说。

所以继四年前的那一次,她第二次站到了财经大学的讲台上。

江美希在自己的师弟师妹中一直都有不小的声望,上学时是因为季阳,毕业后是因为她拼命三郎的作风,在圈子里渐渐有了名气。

她是U记里晋升最快的注册会计师,又差一点成为U记最年轻的合伙人。然而所有的正面消息都不如负面新闻传播得快。

阿奇法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关乎行业内最大的外资事务所还有江美希,这件事从发生到结束,包括每一个与之相关的细枝末节,校内BBS上都有人在跟风转帖关注。这样一来,原本不知道江美希的人也都知道了。

江美希站在教室的讲台上,分明看到台下的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甚至悄悄打开了摄像头对准讲台的方向,然而她全当没看见。

宣讲开始,她首先介绍了云信会计师事务所,中规中矩地把下级为她准备的PPT念完,用时不到二十分钟。讲完这些,她合上笔记本扫视台下众人。

“在你们看来,审计到底是什么样的?”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么简单的问题。

江美希自问自答:“在我刚入行的那两年,我认为审计就是一个数字核对与钩稽的过程。而当我成为项目经理后,我发现那些数字要表达的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数,这时候的审计就是一个通过数字发现问题的过程。其实大部分的审计师最后都停留在了这个阶段。这其中有些人很幸运,因为这些就足够他们在这个行业生存下去。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幸运。其实我们的立场非常尴尬,是乙方,但又是个不能全听甲方摆布的乙方。在物欲横流的资本市场下,每一个数字都代表一方利益。有利益争斗的地方,不流血也是险象环生,学艺不精就会万劫不复。相信你们都关注了阿奇法事件,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众人谁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阿奇法事件,讲台下方顿时哗然一片。

江美希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打印的A4纸展开,没什么情绪地念出上面的内容:“去年3月28日,我将2007年的财报发给了阿奇法。不久,北右集团参考了我们当年出具的年审报告,决定投资。5月,我们替北右完成尽职调查报告。这期间,对阿奇法的财务状况的调查,主要参考了当年的财报数据。那次北右和阿奇法的合作很顺利,阿尔去很快收到北右的5.8亿元投资款。但是在短短几个月后的11月,阿奇法开始爆出经营不善、负债累累的消息。12月,事情愈演愈烈,证监会介入调查。今年3月,你们就看到了调查结果。”

江美希放下那张纸,抬头看向众人:“我知道有不少事务所或者项目经理,甘愿充当企业的遮羞布,甚至有人说就是我伙同阿奇法打算瞒天过海骗取投资人的钱。然而不管内情如何,这件事情至少说明了一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短短几个月而已,证监会的动作非常迅猛,很快就有了调查结果。而且我相信,在未来,证监会对这类事情的监管力度和惩罚力度还会加强。这种情况下,再想替甲方遮掩什么,那冒的风险可就大了。这真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卖力很好,卖命就算了。”

有人率先笑出声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教室里的气氛总算有所缓和。

江美希续说道:“企业的舞弊手段越来越高,在这种情况下,审计工作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我认为审计应该是在风险导向理念中全面了解企业的过程……”

江美希洋洋洒洒讲述着自己从U记离开后这段时间里反思出来的想法,台下的学生们也都听得入了神,先前那种看好戏的心态也早被抛在了脑后。他们从江美希的话里了解到了审计工作的另一面,这是和那些刚毕业的师兄师姐所说的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她讲完之后,看着台下众人:“下面进入提问环节,你们有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众人安静了片刻,前排一个女孩子举起手来。其实江美希刚才就注意到了,在别人都认真听讲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挂着那种不屑的笑容。但江美希还是点了她,请她提问。

女孩依旧坐着,并没有起立的意思:“那你从以前的U记跳槽到现在的云信,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有着明显的攻击性,就是暗指江美希在阿奇法事件后走投无路,这才不得已离开U记,选择了一个内资事务所。

跟江美希一起来的公司同事听到女孩这么问,立刻有点不高兴地站了起来。可是江美希只是给了下级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朝那女孩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答说:“你看,你这话惹得我们公司的同事都不高兴了。如果说我选择到云信工作是退而求其次,那就是承认了云信不如U记。确实,从整体实力上看,现在的内资事务所和U记这样的老牌事务所是没法比的,但是哪家更好也要看是对谁而言。就比如对今年的毕业生而言,在我看来云信和U记就各有千秋。今年我们对新员工从培养到待遇上都有相应的政策变动,也就是说,选择来云信工作的同学在收入上不会再比U记的同学低,而且云信所有面对新员工的培训,都是对标U记的。至于大家未来在公司内的成长,我也不能保证什么,但有一点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云信除了我以外,现任十八名合伙人全部都是劳苦功高、为公司奉献多年的同事。除此之外,从事务所的长远发展来看,这几年国家出台了不少利于内资所发展壮大的政策,而且目前依旧是这么个趋势。所以在未来,好的内资事务所的发展也是不可估量的。无论是从现阶段的新人待遇看,还是从未来发展看,云信对个人而言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美希话音没落,台下众人就小声讨论起来。以前大家选择外资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外资所工资待遇高,现在内资所的待遇也提上去了,那这么看来,去云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先前提问的那个女孩笑了笑说:“这么说,那大家都别去U记这种大公司,都去云信好了。”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有礼貌,但江美希依旧好涵养地回答说:“这个还是看个人选择。不过看你刚才对我的情况似乎很感兴趣,那我就多说一点。我的经历,其实一般人不用参考。就好比你如果犯了跟我一样的错误,那也不能期待有跟我一样的际遇。一是你没办法让U记在大幅度裁人的情况下还想着留下你为U记赚钱,二是你没有一个一直惦记着挖走你当合伙人的老同学。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在以后的工作中不要犯错。”

所以她从U记离开加入云信,这究竟是被迫还是她自己的意愿,这几句话就解释得明明白白了。

那女孩听了悻悻地笑了笑,江美希也不再理她,开始回答其他人的提问。

不出意料,江美希的这次宣讲视频又被发到了财经大学的BBS上,顿时引来众人的议论和关注。

不过众人的言论再不像之前那么一面倒了,她虽然一句也没替自己的错误辩驳,却让越来越多的人对她改变了态度。至于她提到的风险导向理念和未来内资所的发展,甚至被学院里的某个教授当作课题来请学生们一起讨论研究。

叶栩打开穆笛发来的视频连接,默默看了两遍,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陆时禹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叶栩的电脑屏幕还停留在一个视频网站上。

陆时禹不由得皱了皱眉:“马上轮到我们讲标了,你怎么还有闲工夫看视频?”

叶栩慢条斯理地保存了网页,合上电脑:“走个过场而已,最后成不成还得看你。”

“你是不把我推进火坑不甘心吧?”

叶栩笑得很无害:“这怎么能算火坑呢?富贵险中求啊。”

正在此时,有酒店会议室服务人员进去添茶倒水,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正专注地看着会议文件,他面前的桌牌上打着他的名字:李英才。

等会议室的门再度合上,陆时禹啧啧感慨:“真看不出来,他会跑到我们办公室去……”

当时的情形,叶栩没有说明,但陆时禹这种人精,瞬间就猜出个大概来。

叶栩收回视线没有作声,陆时禹还惦记着八卦:“也不知道Linda怎么想的,这李英才不是有老婆吗?平时那么强势的一个人,这事上怎么这么能忍?”

叶栩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得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陆时禹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没什么。”

叶栩说得没错,投标的过程确实就是走个过场。在此之前,陆时禹约了那位财务总监几次,对方一开始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后来试探了陆时禹几次,他都一副“您说什么是什么”的恭顺态度,对方就渐渐有点松动。

至于价格,陆时禹也没按照常理出牌,并没有为了中标而降低价格,反而报了个比市场价格至少多出80万的价位。按照他的意思就是,这么报价才会让对方认为这里面包含了某些不可言说的额外服务。他还特意把这价格透露给了竞标的其他几家,有底气的大所也就都把价格往上抬了抬,虽然还是陆时禹的报价最高,但也和其他人相差不多,最后中标也不会显得那么明显。

所以叶栩打趣他富贵险中求一点也不假。就是不知道那位财务总监最后发现事情没办成,钱还多花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就算是给我们机会去查北右的账,对阿奇法那件事也于事无补。”

叶栩说:“我知道。”

Amy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替阿奇法遮掩,所以只能是授意于Linda。而Linda和李英才关系匪浅,她不可能任由李英才决策的投资失利。也就是说,北右是明知道阿奇法有问题却还是执意投资,这肯定有他们的目的。

至于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看最后北右到底从这次“失败”的投资中得到了什么,也就不难猜了。

而阿奇法之所以会落得破产的境地,除了家底本就太薄以外,最后的催命符其实就是强行收购了芯薪。

叶栩想到芯薪上市前,江美希收到的那条信息,或许很早以前事情就已经有了苗头。

这其中有两个人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一个是Amy,另一个就是和他稍微有点过节的前芯薪财务总监王明。

北右的招标结果,不出意料是U记中标。其实有心人会注意到,北右对阿奇法的投资失利,U记自然难辞其咎。这种情况下,本不该由U记中标,但是北右自己都不提,其他人也就不会说什么。

Amy暂时还没有下落,但听说王明在阿奇法破产后没有继续留在上海,而是回了南京老家。

投标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叶栩借着去上海出差的空当特意绕道去了趟南京,按照地址找到王明住的那个小区。

这是近几年新开的楼盘,看着房子品质不错,周边配套也算方便。

小区的侧门外就有个菜市场,叶栩下车的地方就是在这附近。说来也巧,他刚一下车,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

时隔这么久,叶栩还能从这么嘈杂的声音中辨别出那位王总的声音,也是多亏他的声音独特。他是那种虽然有点沙哑,但穿透力极强的嗓音。

叶栩回头扫了眼几米开外的菜市场,正看到那位昔日的王总在和菜市场门口的一个小摊贩讨价还价。看来之前亏心钱虽然没少赚,但突然丢了饭碗也只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钱上斤斤计较了。

叶栩看着就笑了,冤家路窄,正好省得他进小区里找人了,于是摸出根烟来点上,边抽边等着王明讨价还价完走出菜市场。

王明拎着几袋子菜往自家小区走,老远就感觉得前面那个年轻人在盯着自己看。一开始他也没在意,走近了发现那人还在看他,而且看他的眼神中满是戏谑和不屑。

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再联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免害怕起来,不是哪个被阿奇法坑了的家伙不开眼地来找他讨债了吧?

想到这里,他低着头加快脚步,但他刚走过那年轻人身侧,就感到肩上一沉。

“王总,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也很熟悉,王明强撑着场面皱眉问:“你谁啊?”

叶栩手指间夹着半支烟,低头瞥了眼他拎着东西的手,状似随意地弹了弹烟灰,那烟灰簌簌落下,正好落在王明的手背上。

他陡然就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以至于那烟灰虽然没什么温度,但他还是吓得猛然收回了手。

叶栩笑:“这回该想起来了吧?”

“是你……”

不是来找他讨债的,王明悄悄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从认识这人时就觉得他身上透着点邪气,他来找自己即便不是讨债也准没好事。

叶栩把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看在眼里,故意问:“不然你以为是谁?找阿奇法讨债的?”

王明冷哼一声:“阿奇法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该去找北右集团!”

叶栩点头:“我觉得也是,不过有些事还是得问问你。”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再纠缠我,我就报警了!”说着,王明就要离开。

叶栩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说:“北右翻脸不认人,债主们正要债无门呢,您好歹也被余淮重用过那么长时间,不知道债主们是不是也想见见您老人家。”

王明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怕他把自己的地址告诉那些债主,那自己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叶栩见他停下脚步,微笑道:“就几句话的事,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王明叹了口气说:“你要问什么就一次问完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那就要看你今天给的答案有没有诚意了。”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旁边的冷饮店里买了两杯老酸奶,坐下来边喝边聊。

原来,阿奇法要收购芯薪是因为得到消息说政府会大力扶持智能手机的研制,而且从国际市场看,未来的国内市场也会是这个趋势。照这样下去,别看诺基亚现在还占着巨大的市场份额,以后能不能存活都是问题。但是研制智能手机,处理器芯片是个问题,国内市场有这个研发能力的公司屈指可数,而芯薪就是其中一家。

叶栩皱眉:“从国际市场推断国内市场趋势这个我理解,可是政府要出台的相关福利政策也是最近才有个雏形,一年多以前阿奇法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王明说:“那就不清楚了,余淮人脉广,相关部委也有熟人,透露点风声就够了。”

叶栩点头,难怪余淮愿意倾其所有收购芯薪,原来是想着日后必定能回本,甚至可以靠着对未来智能手机市场的垄断让阿奇法跻身于一流大企业行列。

叶栩说:“我听说林涛原本没有上市的打算,是听了朋友撺掇才动了上市的念头,这事你知不知道?”

王明轻咳一声:“什么叫撺掇?上市肯定是为了公司更好地发展,他林涛就一门心思搞技术,我们其他股东还得养家糊口!”

王明虽然没有明说,但叶栩已经猜到个大概:“所以你早在芯薪上市之前就认识余淮了?而你之所以认识余淮,就是因为他打上了芯薪的主意?”

王明没有否认。

叶栩继续猜道:“可是林涛手握公司绝大部分的股份,他又是个对股份很看重的人,不会轻易拿出来。那么只有通过芯薪上市这一条路,余淮才能伺机突破把手伸进芯薪内部去,所以就唆使你去煽动林涛?”

王明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有点意外于会被叶栩猜到,但也没有反驳。

而叶栩也不是凭空瞎猜,王明在芯薪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地位了,后来去了阿奇法也不比在芯薪时境遇更好。但是他不惜背叛老友,冒着风险在关键时候倒戈。叶栩猜测,这其中除了利益诱惑,还有一点就是新老板要靠谱。这么一分析,王明和余淮必然也是早就搭上线了。

叶栩接着问:“芯薪上市前我听说中介机构一直定不下来,应该是有人捣乱,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次王明回答得很痛快:“这事我也有点奇怪,不过究竟是谁在捣乱也说不好。我猜有可能是芯薪的老东家华诚,华诚的老板就见不得芯薪好。”

说起这个华诚也有点意思。因为阿奇法的事件,江美希受到牵连,所以叶栩就把和阿奇法、北右有关的所有公司都列了出来,关注了一段时间。

这才注意到北右早在投资阿奇法之前就投资了华诚,而那时候芯薪刚刚从华诚内部剥离出来。华诚这几年的业绩并不理想,产品技术落后,几乎没有让金主北右赚到什么钱。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市场上可能再没有华诚这个品牌了。

叶栩想了一下说:“余淮知不知道芯薪上市前的小波折?”

王明诧异:“你怀疑余淮?”

“不能吗?”叶栩挑眉,“捣乱的人除了想阻碍阿奇法上市,还有一种可能,无非就是想发出点对芯薪不利的消息,虽然不影响芯薪上市,但是影响了芯薪的估值。这样一来,日后收购起来可以少花点钱。”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时因为林涛在业界口碑不好,中介公司又频频更换,的确影响到了芯薪的估值。如今看来,当时那点风波还真未必是华诚捣乱,更像是阿奇法的手笔。

王明知道的事情也有限,他自己无非就是商人逐利过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而他知道的那些,叶栩也早就猜到个大概,见他一面就是当面确认一下而已。不过叶栩并非没有新的收获。

从南京回北京的路上,叶栩在想,当时阿奇法对芯薪势在必得,不惜负债累累,看来王明说的那个内部消息确实是有。

那么北右是不是也得到了类似的消息?所以北右才会在之前投资了华诚,结果发现核心技术人员出走后的华诚并没有研发新产品的实力,这才又在明知道阿奇法财务状况不好的前提下毅然选择投资,就等阿奇法东窗事发,然后以大股东的身份接手阿奇法的优质资产,其中自然也包含芯薪的技术。

这么想来,那两封分别递到U记高层和证监会的举报信,很有可能就是出自北右之手,准确地说是李英才之手,毕竟阿奇法多撑一天,北右就有一天的风险在。

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想到被众人同情的“接盘侠”,其实就是那只黄雀呢?

可是这样黑吃黑说起来可恨,但北右和阿奇法不同,一切程序合情合理又合法,就算明知道真相是这样,也拿他们没办法。要说最大的问题,可能也就是身为副总的李英才和身为U记合伙人的Linda关系过密了,可Linda已经辞职,这一点就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机舱外云层叠绕。叶栩闭上眼睛,又想起多日未见的江美希。

她被信任了多年的人利用,吃了个哑巴亏,如今看来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但是真实情况和外界猜测的情况性质是完全不同的,而且这样的名声恐怕会给她日后的工作添不少麻烦。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有点生气,想着就算她自己不想再追究,他也会让真相公之于众!

2008年7月,苹果公司推出iPhone3G,自此智能手机开启了新的时代。风潮波及国内市场,囯内的手机开发商也开始迅速转型。然而智能手机的操作系统对处理器的要求很高,国内虽然有不少芯片公司,但是具有研发手机处理器的公司屈指可数。

芯薪早在还是华诚的研发部时就开始自主研发芯片,不过在此之前,芯薪研发的芯片主要用于配套网络和视频应用,直到脱离了华诚后,林涛开始主张开发一款用于智能手机上的处理器KS3C。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奇法在出现危机前曾对媒体透露,公司正在开发智能手机,这其实也是让阿奇法走向衰败的一个关键性决策。

不过阿奇法没有完成的事,都有北右来替它完成了。听说北右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新产品上市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会在第二年春天发布消息。

而U记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经历了最初的动荡后再度回归平静。进入忙季后,审计业务没有像最初预想的那样大幅度缩水,但是裁员之后的审计人员仅仅是过去的七成左右,留下来的每个人的工作量几乎翻倍。

公司众人从人心惶惶变得怨声载道,但是公司里最重要的部门,陆时禹治下的审计一组,在这种情况下却依旧井然有序。不仅如此,陆时禹的业绩更是赶超了前任合伙人Linda。

公司把他的成绩看在眼里,开始大力重用他。

陆时禹的职能分工有了倾向性的变化,具体项目管理,他介入得相对少了一些,主要分管市场开拓的相关工作。

与此同时,叶栩在他的保举下又跳一级,不出意外的话,将在来年升任项目经理。

又是一天加班到深夜,陆时禹看完底稿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日历,算着叶栩入驻北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要查出账面有问题也该查出来了。

眼下刚过十一点,料想他应该还在工作,陆时禹就拨了个电话给他。

果然叶栩还在北右的会议室里加班,接到电话后,他从会议室里退出来,走到一个角落里才问:“有事?”

“有问题吗?”陆时禹问。

叶栩顿了一下说:“有一点。”

陆时禹知道有些话电话里不方便说,于是说:“明天能抽空出来几个小时吗?有家客户有IPO的需求,正好你跟我一起去聊一下吧。”

叶栩大概猜到他是要问北右的情况,爽快地答应下来。

江美希加入云信后,除了她自己带去云信的客户资源,李信也逐渐把一些他自己做不过来的业务分给她做。

这天正好有一位客户来北京出差,李信就和对方约了见面的时间,想着借此机会把江美希引荐给对方。

这位客户来京就住在王府井附近的希尔顿酒店,于是见面地点也就约在了酒店的咖啡厅里。

见面之后,几个人聊得很顺畅,尤其对方以前也是外资所出身,和江美希的处事风格倒是很相似,所以两人非常聊得来。后面要不是客户还有别的安排,江美希还打算请对方吃个晚饭。

最后虽然晚饭没有吃成,但从咖啡厅出来时,江美希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直到在酒店大堂里遇到了陆时禹和叶栩。

这还是自江美希被泼油漆后第一次遇到叶栩。

闲暇时经常想到的人,午夜梦回时经常梦到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两人视线相触,江美希不由得停下脚步,情绪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然而比起她的失态,叶栩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触动到的痕迹。

他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漠然无波,目光也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匆匆一扫后看向了她身边的李信。

江美希迅速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想到上一次分别时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再见面时难免尴尬。

所幸李信和陆时禹是旧相识,师兄师弟见面倒是挺熟稔的样子。

陆时禹和李信他们两人打过招呼,又替李信引荐了叶栩。

李信很热情,可是对比之下,身为后辈的叶栩就显得过于客气疏离了。他态度不冷不热的,一时间让除了他以外的几个人都有点尴尬和不解。

尤其是江美希,她知道叶栩这人虽然有点桀骜不羁,但大概是从小教养使然,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会顾全周围人的颜面的。就像在U记时,他虽然为人冷淡,但也只对她一个人不太客气。可是这一次,面对业界声望和地位都远超于他的李信,照理说他不该是现在这种态度。

李信见他这副态度,倒是没生气,只是也不再多说,又和陆时禹寒暄了两句就带着江美希离开了。

而直到江美希从叶栩身边走过,他都没再多看她一眼。

从酒店出来,李信似乎是随口问道:“刚才那位师弟你之前认识吗?”

江美希顿了一下说:“以前的下级。”

李信有点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在说,看他们刚才的样子,并不像是昔日上下级的关系。

江美希也知道他在意外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下。

李信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去的路上却说:“平时看你和所里的同事相处都挺好的,不过每个人性格观念都不大一样,偶尔会有那种怎么都合不来的人,所幸只是个旧同事,你也不用太在意。”

江美希这才意识到,李信是误以为她和叶栩以前在工作上有过节,这是在安慰她。

一时间,虽然明知他是误会了,但她心里还是挺受触动的,索性就顺着他的话说:“您说得对,所以这会儿就不在意了。”

李信笑:“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了,我比你和王芸大不了几岁,王芸都直呼我大名的,你要是愿意,叫我声师兄也行。”

江美希笑:“好的,师兄。”

说话间,江美希望向窗外,正好路过一片写字楼,隔着老远可以看到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的都市白领。

在这座城市中,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轨迹上为了生活冲锋陷阵,能真正留给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停下脚步,躲去角落里舔舐伤口,这对他们来说是既奢侈又无用的事。

她不由又想到刚才的叶栩,他从来最懂得得失利弊,或许她还在偷偷缅怀已逝的感情时,他早已到达下一站了。

虽然还有不舍,但不得不认命,这或许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所幸她还有热爱的工作,忙碌起来,能让她彻底忘掉自我。

2009年春节假期刚过,北右公司市场部负责人向媒体宣布,国内第一款智能手机即将在6月面世。

可以想象,北右将以如何强势的姿态挤入手机市场,而北右的股票又将如何一路飙升。

然而,比国内第一款智能手机的发布更引发众人关注的,是北右副总李英才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

就在北右集团备受关注的风口浪尖时刻,李英才的老婆王瑜却在网上连发七篇文章,控诉李英才的“七宗罪”,其中就包括他和某知名外企原合伙人的不正当婚外关系,以及他主张策划的北右某新兴材料技术指标造假,骗取国家高额补贴的阴谋。

七篇文章洋洋洒洒加起来数万字,而且是图文并茂,证据确凿。文章最后,王瑜还隐晦提了一下他和某些部委领导过于亲密的关系,似乎暗指他行贿官员,为己谋私。

一时间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们一边调侃副总老婆文笔了得,一边控诉北右对“韭菜们”太过残忍。

意料之中,北右的股价持续大跌。

面对网上诸多的负面消息,北右官方代言人曾多次辟谣,但都无济于事。丑闻总是更容易被人信服和传播,短短几天的工夫,Linda的老底也被神通广大的网友翻了个遍。

聪明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Linda之前所在的知名外企不就是U记吗?U记不就是那个联合阿奇法骗来北右投资的会计师事务所吗?一个是集团副总,一个是事务所合伙人,两个人又是那么不可言说的亲密关系,那么那场所谓的骗局,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谋已久?

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各式各样的猜测在网友间流传着。

就在广大网友的讨论日益白热化时,有位一直关注此事的秦姓记者找到了一位“内部人士”,并且从这位“内部人士”口中得到了不少线索。

原来Linda曾经是江美希的老板,阿奇法也曾经是Linda的客户,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阿奇法在出事前竟然变成了江美希的客户,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后在财报上签字的是江美希而非Linda。而更有意思的是,在阿奇法成功拿到北右的投资款后,Linda和Amy相继离职。最后东窗事发,Linda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Amy似乎也被人遗忘了,所以就连最后的证监会上也只有江美希一人出现。

众人都不傻,很快就搞清楚,这几人中Amy是那个具体做事的人,Linda和江美希都是老板的身份,并不直接插手具体审计工作,但也绝对有能量运作什么。可是究竟是其中某一人授意Amy帮阿奇法遮掩,还是两人合谋,这点虽然没有明确,不过从结果看,事情败露后,Linda和Amy人间蒸发,却留下江美希一个人收拾烂摊子。谁在其中避害获利,谁又遭了殃,这就一目了然了。

后来有人把江美希到财大宣讲的那次视频发到了讨论最热烈的财经论坛上,并且说:“自从注意到最近网上的这些‘秘闻’,怎么觉得这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透着无尽委屈呢?”

其他人回复:“不是委屈,明显是不屑。”

众人纷纷附和,对江美希的看法也开始有所改变。

几天之后那位秦记者再度发出一个音频文件,让大家对江美希彻底改观。

这个音频文件是一段录音,录的是两个女人的对话,效果虽然不太好,但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她们的对话内容。

其中一个清冷的女声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只是如实披露。”

另一个较成熟妩媚的声音说:“可是从这个赊账交易看,并不能确定明年他们一定会退货啊。”

片刻后还是妩媚的那个说:“我也承认东秦的确有问题,但是看上去还在可控范围内,就算剔除可能存在的虚假利润,东秦这家公司也不是无药可救的。东秦的项目算是个大项目了,之前一直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在做,这次难得有合作的机会,你这个报告一出,对我们双方的影响都不小。要不你看这样,要求他们限期整改,你把他们存在的问题作为强调事项体现在报告中怎么样?”

清冷的那个明显不为所动:“有些问题是可以整改,但虚报利润这种怎么整改?”

妩媚那个似乎不太高兴了:“对方好歹是我们的客户,有些时候双方有商有量才能继续合作下去。”

清冷的那个又说:“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无法继续合作,这也不是我们的责任,而真正犯错的人可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错在哪里。就算这次替他们遮掩过去了,那下一次呢?对于这件事,我就是一个态度——我的工作是披露企业真实的财务状况,至于其他的,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

妩媚那个明显没有什么耐心了:“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和客户撕破脸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我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清冷女声说,“但我觉得这份报告才是最公允的,改一点都不够真实。”

妩媚那位似乎终于妥协了,然后是翻动纸张的声音,最后妩媚那位说:“现在高兴了?升职名单里没你的时候,你可别哭!”

虽然不知道这段录音是怎么流出的,但很快有“专业人士”证明这段音频应该不是造假,而且指出录音中说话声音略微清冷的那个人,应该和之前网友发出的宣讲视频里的江美希是同一人。其实这一点,大家光是听就听出个大概来。

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U记员工站出来评论说:“之前江美希的业绩非常好,本来是板上钉钉要升任合伙人的,但就是因为阿奇法事件被搁浅了。”

而就在这时候,秦记者又发布了一篇文章,文章中有一段分析道:“自从2006年国家将核心电子元器件、高端通用芯片、基础软件产品列为重大科技专项之后,各大高校、科研院所开始大力投入芯片研发,其中民用领域中,用于手机端的职能芯片的研发正好顺应了市场的发展。早在两年前,国家就在规划相应的福利政策,从最近一些省部委发布的针对高新企业的场地免租、厂房建设补助、生产设备退税等福利政策就可见一斑。据说早期阿奇法强行收购芯薪也是因为得到了‘高人’指点,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奇法在这次收购中元气大伤,没有等到新产品问世就因资金链断裂落得个破产重组的下场,让北右用仅仅不到6亿拿到了芯薪的控制权,之前的新产品也改名换姓,变成了北右的新产品。不过目前看来,北右这只黄雀在抢占国内智能手机市场的道路上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所以,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样的,结合大家的爆料,又经这位记者一点拨,就没什么不清楚的了。

冒着被警告、被罚款,甚至大好前途尽毁的风险也要争当客户的遮羞布,这是正常人会做的吗?说是被虚假财报蒙蔽了双眼,让巨额投资款打了水漂,但又迅速计划着靠从破产公司那儿瓜分来的优质资产垄断国内新兴市场,这真的只是傻人有傻福吗?

不仅如此,也有人猜测,为什么大家都对芯薪这么志在必得?很快有人注意到,北右早在两年前就投资了华诚,而华诚正是芯薪昔日的东家。不过投资华诚并没有给北右带来太多利润,从这个角度来说,北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接手芯薪的控制权,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得已了。这么说来,无论是此前的阿奇法,还是如今的北右,竟然不约而同地对芯薪如此看重,或许都是得到了那位“高人”的指点。

这样的猜测得到了绝大多数网友的认同,各个财经频道、广播电台也开始争相报道这件事。

北右官方明显已经坐不住了,多次辟谣无果后,扬言要利用法律武器打击造谣者。而就在这时候,最新出炉的财报直接打肿了北右高层的脸。

之前在副总夫人王瑜的爆料中,提到的那项高科技材料的生产和销售,被质疑原材料价格过低,连带着近10亿的利润也被质疑。除此之外,还有公司内控存在诸多问题,同时大额公司资产去向不明……

最后U记出具的报告是一份“无法表示意见”的报告。

一般审计报告中不会直接出现“否定意见”。所以说“无法表示意见”几乎就是在告诉投资者,这家公司问题很多,以至于审计师们没办法给出具体结论。

这份报告让在风雨中飘摇了几个月的北右股价彻底无力回天。

投资者们的血汗钱被套牢,一时间网上怨声载道。北右集团各个分公司门前闹事者不断,昔日阿奇法面临的局面再度上演。

叶栩接到电话时,也正好在看网上大家的评论。

秦记者笑嘻嘻地问:“表弟,再跟你打听点事。你们U记的合伙人当初对阿奇法事件是什么态度啊?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事以后才丢个人出来顶锅?”

叶栩笑着说:“你问我江美希、Linda和阿奇法的关系,我如实告诉你了;Linda和Amy的辞职时间,我也能记住个大概;但你让我猜合伙人的想法,这么主观的事情,我就爱莫能助了。”

秦记者笑:“别啊,之前Linda和李英才的八卦,你帮了我大忙。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哥俩出来坐坐,顺便聊聊你们所的事?”

叶栩说:“你们新闻人不都讲究尊重事实吗?我知道的就那些,你再让我多说就只能瞎编了。再说李英才那事你也不用谢我,我就告诉你我在Linda办公室门口见过李英才,后面那些事还是归功于你自己的调查。不过关于阿奇法那件事,你要想了解更多,有个人或许可以帮忙。”

秦记者立刻来了兴致:“谁?”

叶栩拿起桌上的一个便签把上面的地址念给他这位表哥。

秦记者记完后问:“这是谁的地址?”

“Amy。”

秦记者意外:“不是说她人间蒸发了吗?”

叶栩又看了眼那张便签,笑着说:“法治社会,哪来的人间蒸发?她要是没惹什么事,自己想躲清静,那是她的自由,否则如果真的有人想找她,有的是办法。”

后面的事情,叶栩也没再过多关心。北右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早就有相关部门介入调查了。北右的几位高管、Linda和Amy,甚至某位和李英才来往密切的高官陆续被调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被调查的人中竟然还有季阳。不过听说他被带走后没多久就又被放了出来,可能这些事情确实与他无关,也可能,只是暂时找不到证明事情和他有关的证据。

不过叶栩已经不担心季阳了,通过这件事情更能说明,他和江美希不是一类人。

这段时间,江美希倒是一直关注网上的动静,有关阿奇法和北右的事情,她之前也猜到个七七八八,但是当猜测被证实的时候,她还是挺唏嘘的。不过有一点是她没想到的——竟然会有人录了她和Linda关于东秦的对话。

因为时间有点久,她对那天的一些细枝末节也记不太清楚了。所以那段录音究竟是谁录的呢?当时只有她和Linda在场,难道是Linda?

但这个猜测刚冒个头就被她否定了,这段录音发出来对Linda一点好处都没有,她那种利己主义的人,一定不会这么做。

她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怎么回事,于是干脆不去想了。

难得今天没什么事,江美希一下班就离开了公司。因为把车送去修理了,只能打车回家。

刚走到路边,就看到从旁边星巴克里出来的陆时禹。

这地方离U记还有段距离,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买咖啡了。

陆时禹明显也看到她了,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江美希问。

陆时禹见正好遇到她了,也就没说自己是专门来找她的,随口胡诌道:“见个客户路过这里。你车呢?”

“送去修了。”

“哦,一会儿有事吗?一起吃个饭?”

说来虽然都是老同学,但他俩至今为止还没单独吃过饭。想想都诡异,所以江美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家里我妈做好饭了。”

陆时禹也不意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江美希瞥他一眼:“你哪门子顺路?”

陆时禹嘿嘿一笑:“那就绕路送你呗,这时候肯定打不上车。”

江美希猜测陆时禹或许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也就没再推托,上了他的车。

两人一开始还东拉西扯,后来话题还是绕回到了北右的事件上。

陆时禹说:“我没想到那事季阳也掺和了。”

江美希没吱声,阿奇法出事以后,江美希回想起季阳曾经多次提醒她不要参与那件事时,就大概猜到了。

她知道她和季阳在有些方面的理念一直不同。她保守,他激进;她瞻前顾后,生怕有负于谁,他信奉利益至上,大家各凭本事。其实回想起两人多年的相处,或许从根上就有问题,在他看来,她执拗又单纯,可在她心里,他何尝又不是个疯狂的野心家。

陆时禹说:“他打算回美国了。”

江美希微微挑眉:“那他那家咨询公司怎么办?”

“交给其他合伙人了,他退出。”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陆时禹又说:“他说走之前想约咱们一起吃个饭,你能去吗?说是这一次走,就不一定回来了。”

江美希看向窗外,此时的街道上车来车往,倒是热闹非凡。但来来往往才是人生常态,既然有些人注定没缘分,又何必徒增烦恼。

片刻后,她说:“我最近挺忙的。”

陆时禹也没再说什么,好像对她的拒绝早有预料似的。

陆时禹很快又想到什么,说:“哦,对了,我前几天见到Linda了。你们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江美希说:“没有了。”

陆时禹叹气:“要我说啊,这女人一旦面对感情上的事情,就有点不理智了,哪怕是Linda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啊。”

有时候江美希会想,人和人之间都有所谓的缘分。她和季阳是缘分到了头,她和Linda或许也是这样。

其实她原本很庆幸人生中遇到了Linda这么一个人,感激她曾在她绝望时拉她一把,在她迷失时给她指引,在她踽踽独行的这几年,她充当了陪她走上一程的那个人。但是亦师亦友的情分最终抵不过失望。她失望于她不再是那个一直被她视为榜样的人,更失望于她亲手打破那些她们原本一同坚守的信念。

她教会她如何保持怀疑的职业精神,可是最终她因为从未怀疑过她而输得惨烈。

资本市场的守门人……她以为那就是她的立场,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她从来都是随便说说,还是这几年来渐渐改变了。

江美希笑问陆时禹:“你们见面时怎么样?你也算间接把李英才送进去的人吧。”

陆时禹叹气:“别提了,你真以为我愿意蹚这浑水?早就听说北右有些猫腻,所以之前参加竞标,我挺犹豫的。你也知道,查不出来问题,我们可能就有问题了,可一旦查出来,损失北右这个客户倒是没什么,就怕其他客户人人自危,对我们敬而远之。毕竟现在这些企业,谁家还不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就看问题性质严重不严重了。”

江美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也就是U记每接一个客户都要提前做好风险测评的原因。如果怀疑客户有问题,他们宁愿不接这个客户,也不愿意最后出具非标报告。

她问陆时禹:“那你后来怎么又想通了?”

陆时禹笑:“要不是叶栩那小子非要做,我是真的不想惹麻烦。”

“他?”骤然听他提起叶栩,江美希不自觉地心跳乱了一瞬,“他为什么非要掺和这事?为了业绩?”

“他连个项目经理都不是,要什么业绩。他这么和北右死磕,还不是为了你吗?”

虽然她也猜到过这种可能性,只是他们分开这么久了,当初分开又是不欢而散,她实在没有那个自信,他到现在还惦记着她。

所以此时得到证实,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让她有一瞬的呼吸困难。

片刻后她说:“北右投资阿奇法的事情挑不出什么错来,财报错报,我的确有负责,没什么好说的,他其实不用这么在意北右。”

陆时禹说:“我也劝过他了,北右明显是扮猪吃老虎,就等着阿奇法破产好拿下阿奇法的优质资产。虽然有点恶心人,但明面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是他有心从别的地方抓北右错处,可人家也不一定有小辫子给你抓。就算真如外界传闻说的那样,北右有猫腻,但这猫腻也可大可小,挑出来对人家也未必有什么影响。这些利害关系,我都跟他说了,可你猜他怎么说?”

江美希回头看着他,等他下文。

陆时禹见关子卖得有效果,乐呵呵地继续说:“他说那也没事,要么赚它的钱,要么让它原形毕露……这小子是真记仇。”

听到这话,江美希也不由得露出点笑容,她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叶栩说出这些话时的语气和表情。

陆时禹见她心情似乎不错,突然说:“看来这小子对你还是旧情难忘,要我说,从男人的角度看,这小子挺不错的,虽说年纪比你小了那么一点点,但我看这护着你的心思一般人比不了。”

江美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忘形了。她敛起笑容问陆时禹:“你说的‘一般人’是哪些人?包括季阳吗?我怎么记得你前段时间还在撮合我和他,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就又换人了?”

陆时禹一时哑口无言,毕竟季阳在阿奇法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的确让人意外,就算是普通的同学之间,季阳那么做都显得有点不厚道,别说江美希还是他扬言要追回来娶回家的人。所以单说对女人的这份心,叶栩不知比季阳强出多少倍。

还好当时江美希没有接受季阳,不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两人指定还是要分道扬镳的,到时候江美希会不会迁怒于他也说不准。那他和穆笛的事情就更困难了。

想到这些,陆时禹满心劫后余生的感触,他尴尬地笑笑:“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我觉得吧……”

江美希没等他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他:“堂堂U记合伙人这么关心我这点事,我真要怀疑U记现在是真没活儿干了。”

“你这话就见外了,咱们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我当然关心你了。”

她摸了摸手臂,面不改色地说:“有点冷。”

陆时禹也不生气,过了片刻说:“你和他真的不可能了吗?”

这一次江美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我不知道。”

年少时太把爱情当回事,以至于被伤得体无完肤。后来历经磨难,觉得自己总算脱胎换骨了,也发觉人生中还有很多比爱情重要的事情。所以决定分开的那一刻,她虽然也会心痛,可想着与其患得患失守着一份没有未来的感情,不如早点放下。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

她原本没觉得自己这么选择有什么错,本来生活已经荆棘密布、困难重重,纵使一身钢筋铁骨,她也不愿意等到泥足深陷后又不得不放手,最后再次经历那种心痛和无望的感觉。能选择简单模式,谁愿意选择困难模式呢?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也低估了爱情本身的力量。她以为七年的感情都能割舍,与叶栩相处才短短一年多,说不准睡个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但也不知道是人不同了,还是她心境不同了,有些感情注定不能用时间去衡量。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即便给心房筑起厚厚城墙,还是让他的影子渗透进了她的内心里,而且一进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可是,认清得太晚,如今两人渐行渐远,陆时禹说他对她还有感情,可是她又想到上次见到他的场景,那感情真正还剩多少?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还是不甘心多一点,他们谁都说不清。

江美希暗自叹了口气,可能这辈子,和他就是这个结局了。

告别陆时禹,刚一到家,江美希又接到了石婷婷的电话。

自从她们相继离开U记后,逢年过节时石婷婷偶尔会和她联系一下。所以石婷婷这通电话打来,江美希也没觉得意外。

她接通电话:“怎么了?”

石婷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扭捏了片刻才说明了自己打电话来的意思——她想从现在的公司跳槽到云信去,不知道江美希这里还招不招人。

江美希挺高兴的,对石婷婷的能力和态度,她还是肯定的:“我们一直在招,你感兴趣的话就把简历发我邮箱吧,回头我让人力资源那边看一下,然后会有人通知你面试的时间。”

“好嘞。”石婷婷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我之前从U记出来时就注意过云信,我是真的挺想去的。”

江美希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不出所料,石婷婷后来的面试都很顺利,不久后就正式到云信报道了,而且就在江美希负责的审计部门里工作。

石婷婷以前在U记时就因为芯薪IPO的项目,和江美希的关系比别人亲近,这回更是因为抱着“同宗同源”的心态,到了云信后,对江美希简直算得上依赖了,也不像其他同事那么怕她,有点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说一说。

江美希这人本来就是面冷心热,下班的时候聊聊工作以外的事情也不介意,但是她没想到,石婷婷会跟她聊到叶栩。

“美希姐,你和叶栩还有联系吗?”到了内资事务所,同事们很少用英文名字,她也很快入乡随俗,和新来的几个小姑娘一起叫江美希为美希姐。

江美希愣了一下,斟酌着回答:“没什么联系,怎么了?”

“我一直挺喜欢他的,你知道吧?”

江美希微笑:“之前听人说起过。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我这人藏不住心事嘛,跟别人又说不着,就跟你说说呗。”

江美希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对她和叶栩的事情了解多少,保险起见,她试探地问:“我是不介意你跟我说,但我和他的关系你也知道……”

她话没说完,石婷婷笑着摆手打断她:“U记里所有版本的谣言我都听说了,太离谱了。我猜你俩最多就是有点工作上的小矛盾,其他也没什么,对吧?”

江美希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她和叶栩的关系别人还不清楚。于是再面对石婷婷时,她也就从容很多:“差不多,那你继续说吧。”

石婷婷说:“本来我离开U记后对他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那天出去吃饭又遇到他了,我没想到他还是能让我心跳加速。后来我就和穆笛打听了一下,听说他现在还是单身,我一激动就借着那次偶遇的机会,回家后给他发了个信息问候他近况。”

说到这里,女孩“嘿嘿”一笑:“他回我啦!”

江美希也笑了,内心却在感叹,没想到叶栩一点点的回应就能让别的姑娘这么满足,对比起来,当初的自己可以说是不知好歹了。

“然后呢?”江美希问。

石婷婷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他都回我了。哎,其实叶栩人真的挺好的,在外面做项目时都挑最难最累的做,虽然不太爱理人,但也没有因为我追求过他就看轻我。你看我这都离开U记多久了,早和他没有交集了,但我发信息给他,他那么不爱和人打交道的人还怕我没面子,那么耐心地应付我。这么好的人,要是我男朋友该多好啊!”

江美希不由得又想起年前他们在希尔顿碰面时的样子,看来他对其他人都过得去,唯独对她,多看一眼的耐心都没有,可是又愿意为了她去招惹北右,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江美希正出着神,突然听到身边的姑娘说:“我决定了,再追他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我就彻底死心了!”

“啊?”江美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石婷婷说:“我说我想继续追求Daniel。”

“就因为他回了你几条短信?”江美希一般不爱管别人的闲事,更何况这里面涉及叶栩,不过她也不愿意看石婷婷难过,于是理智地帮她分析了一下,“你之前试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吧?我觉得他但凡对你有点想法,就不会一直拒绝你。你再尝试一次,可能结果还是那样。退一步想,就算他这次真的被你打动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谈恋爱挺累的,尤其是要追着一个人跑的恋爱,所以能够长久维持的感情都是恋爱双方感情比较对等的。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你年轻又漂亮,去找个喜欢你的男孩子,什么都替你着想,为你考虑,那样不好吗?”

石婷婷听完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也知道找个喜欢自己的人会轻松很多,但那人要不是自己喜欢的,我怕接受对方的好都受之有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更喜欢的人,他又是单身,只要我不怕再被拒绝,有什么不能尝试的?”

石婷婷绝对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这点和穆笛有点像,说到这里,她就拿出手机来:“明天正好周五了,要不我约他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江美希见自己那番话白说了,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不过石婷婷无意中的几句话也触动到了她——无论是因为用情不深,还是天生乐观,反正那种不计得失的洒脱,让江美希非常羡慕。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听到身边的女孩“嗷”的一声。江美希被吓得手一抖,险些扶不住方向盘。

她皱眉:“什么情况?”

石婷婷捧着手机笑眯眯地说:“他竟然同!意!了!”

“什么同意了?”

“明天一起吃晚饭,他同意了!”

石婷婷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看着手机。

江美希不由得有点晃神。原本以为石婷婷这次又是白费劲的,但是他同意了,同意和她单独吃晚饭,或许下次除了吃饭,还会看电影、逛街,甚至做点更亲密的事情……

这一刻,她该替身边女孩子高兴的,心却不听使唤,渐渐往下沉。

明知道他或早或晚,总会放下过往开始一段新感情的,她也做好了接受那一切的准备,只是当这一刻真的要到来时,她发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看来挺过一段情殇,并不能像病毒一样在病去后还给身体里留下某种抗体,只要她人还没有对感情麻木,只要还会动心动情,那么每一次的心痛都是真真切切、锥心刺骨的。

后来石婷婷说了什么,江美希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勉强把她送到家门口,看着人离开,才敢坐在车里认真地感受这一刻的难过。

不希望第二天那么快到来,但第二天还是如约而至。

一上班,江美希就发现,一向素面朝天的石婷婷化了个淡妆,衣服一看也是精心挑选过的。

知道她是为晚上约会准备的,江美希努力不流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中肯地点评道:“很漂亮。”

石婷婷听到她这么说很高兴,但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他说晚上来接我,嘿嘿。你说我要注意什么吗?自从工作以后都忙得没时间谈恋爱了,早忘了跟男生约会是什么样了。”

江美希失笑:“这我就爱莫能助了,我单身的时间可比你久多了。”

石婷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是眼光高,你要是也为了告别单身随便找个配不上你的,我第一个不同意。”

虽然知道这话里安慰和马屁的成分居多,但江美希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真心来。想到自己和叶栩渺茫的未来,这一刻她倒是能由衷地说句祝福的话了。

“祝你晚上旗开得胜。”

石婷婷笑得很甜:“谢谢美希姐。”

不过一想到叶栩要亲自来接石婷婷下班,江美希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云信的办公地在一个老式的办公楼里,这栋楼总共六层高,江美希的办公室就在二层。从办公室窗子望出去,正好是办公楼唯一的大门。

下班时间一到,就见那辆熟悉的揽胜停在了离大门最近的停车位上。叶栩人也没在车里等,而是站在车外倚着车门,一边抽烟一边等着石婷婷出现。

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去几个月了,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不忙,他整个人的状态也比上一次好不少,头发短了一点,更显得清爽干净,身上的衬衫和休闲西裤也很笔挺板正。他什么样子她都见过,这个样子绝对是上了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有人在看他,原本正低头抽烟的男人,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来,目光直扫二楼她办公室的窗户。

她连忙后退一步,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丢人。

想着要忙点什么才好,于是拿起空掉的马克杯走出办公室。一出门才发现,外面格子间里的众人也不忙着下班了,都挤在窗口探头探脑小声议论着。石婷婷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了人,应该是赴约去了。

等着咖啡煮好的片刻工夫,恰好又有其他同事进来倒水喝。

“这会儿还喝咖啡,不怕晚上睡不着呀?”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对她倒是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敬而远之。

江美希笑了笑:“习惯了。”

大姐叹气:“外资所还有个淡季忙季之分,咱们所一年四季都那么忙,这会儿人家淡季了,我们呢?下面的小朋友还能偶尔放松一两天不加班,你们老板却还是一个比一个忙,也真辛苦。”

江美希依旧笑笑,没有说话。

大姐又说:“刚才看到婷婷的新男朋友了,小伙子真不错,我都恨不得再年轻二十岁了。”

江美希垂眼看着黑色液体慢慢注满马克杯,似乎是随口问起:“已经是男朋友了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这么一句。

大姐也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说:“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这约会还专门跑来接,就算现在不是,估计也快了吧。”

江美希点头:“也是。”

回到办公室,江美希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段时间应该跟石婷婷保持点距离的好,至少可以少听到点他们的消息,也少一份煎熬。

所以自那天起,她就刻意疏远了石婷婷,不过石婷婷也很少再找她一起下班,后来听同事们说,是因为叶栩经常来接她下班。

江美希自认为很了解叶栩,所以之前才会劝石婷婷不要冲动,现在看来这次真是她错了。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下班一个多小时了,这会儿出去,应该不会遇到石婷婷和叶栩。她这才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依旧倚着车门站着。此时天色已晚,赤红霞光从他身后射来,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是一张多么漠然的脸。

江美希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正是石婷婷从楼里出来。

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还没走,仔细想了一下,她这段时间应该没什么工作需要加班,那就是在等叶栩了。

石婷婷还像以往一样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美希姐你也才走啊?”

江美希随意应了一声,待石婷婷走近才注意到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素面朝天,穿得也随便,虽然年轻女孩子怎么样都好看,但也可以由此看出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亲密稳定了。不过反观叶栩,还跟她上一次在办公室里看到的一样,穿着看似随意,但细致处都透着讲究,这么看来,倒是他比石婷婷更在意这段感情了。

石婷婷亲亲热热挽起江美希的胳膊说:“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个晚饭吧?”

她说着就抬头去看对面的叶栩,江美希却不等对方表态就立刻拒绝了:“我晚上约了人,你们去吧。”

说完从石婷婷手里抽出胳膊,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亲近,然后也不再看叶栩,淡定地转身走向自己停车的方向。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石婷婷叹了口气。

叶栩拉开车门,上车前招呼她:“上车吧。”

石婷婷坐上车,一边低头系着安全带一边说:“你刚才就该立刻表态邀请她一起的,人家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与其被你拒绝肯定先拒绝你。”

叶栩不说话,默默发动车子。

石婷婷说:“把我放在前面地铁站就行。”

叶栩说:“害你等到这么晚,吃完饭再回去吧。”

石婷婷想了一下说:“算了,我刚才差点睡着,现在还犯困呢,回家煮个面更省事。”

叶栩也不强求:“那我送你回去。”

叶栩心情不好,石婷婷也知道,所以两人路上也没说什么话。

当初石婷婷第一次约他一起吃饭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所以他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她,她自己都非常意外。其实她也不相信他会突然就喜欢上自己。

那天她忐忑不安地去了,他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是那天晚上他对她说的话,比他们认识以来说的所有话都要多。

原来一直被同事们盛传的他那位神秘女友竟然是江美希。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在普通人看来,两人的年龄差让他们看起来没那么般配,但她一直认为优秀的人之间互相吸引再正常不过。一直知道男神心里有人,之前也猜度过、羡慕过,甚至嫉妒过,但想到对方是她一直当成榜样信奉的江美希,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叶栩告诉她这些,其实是希望她能帮他追回江美希。毕竟江美希这人认死理、固执、爱面子,有时候还有点不知好歹,正常的追求方式未必见效,他也是实在无奈才想到了找人帮忙。

石婷婷回家后想了很久,也难受了几天,最后总算想通了。反正她自己和叶栩是不可能了,与其不知他以后找一个什么样的人,还不如看着他和江美希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这些天的试探下来,石婷婷都要同情叶栩了。也不知道是江美希情绪掩藏得太好,还是她真的不在意他,石婷婷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他挽回她的希望渺茫,就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坚持多久。

快到家的时候,石婷婷说:“我觉得你这样隔三岔五制造个偶遇,对你们的关系根本无济于事,充其量也就能满足你远远看人家一眼。要想知道她对你到底还有没有感情,怎么也得来剂猛药。”

叶栩闻言,淡漠的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

石婷婷也不打算跟他说太多,免得他瞻前顾后,就道:“说了解,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你等我消息吧!”

第二天中午时,石婷婷约江美希一起吃午饭,江美希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一时间也没想好太合适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结果话题大部分还是围绕着叶栩,这让江美希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同时她也暗自下决心,下一次不管石婷婷怎么说,她也不会跟她一起吃饭了。

石婷婷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江美希的意兴阑珊,一脸幸福地问江美希:“美希姐,你说见家长的话应该注意点什么呀?”

正在喝汤的江美希闻言差点呛到自己,缓了一下,确认道:“什么见家长?谁见谁的家长?”

石婷婷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把我们的事情跟他家里说了,他妈妈听说了我的情况后好像挺满意的,就想见见我。”

“这么快?”话一出口,江美希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对,轻声咳嗽了一下说,“我是说,你们不是刚确立关系吗?”

石婷婷不以为然:“又不是大学生了,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只要感觉对了就很快,隔壁组小娟和她老公是相亲认识的,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比起他们,我们这都算慢的了。”

江美希怔怔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石婷婷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石婷婷对叶栩家的情况是不知情的,自然也不知道叶栩的妈妈秦丽梅和江美希之间的微妙关系,就觉得要证明两人关系好到一定程度,订婚、结婚这种编造不了,只能说见家长了。

没想到正是这点直击江美希的软肋。

饶是一个人心态再好,自己那么在意却得不到的东西,别人轻易就得到了,这多少会让人挫败,更何况那东西叫作“人心”。

想到秦丽华这么快就接受了石婷婷,江美希心情很复杂,看来那位秦总对儿媳妇的要求和普通人家的母亲没什么不同,她唯独不能接受的,只是她江美希而已。

“美希姐?”石婷婷见她没反应,叫了一声,“想什么呢?”

江美希回过神来,对石婷婷笑了笑说:“我也没什么经验,不过他妈妈既然说了对你很满意,你正常表现应该就没问题了。”

石婷婷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架不住有点忐忑。”

江美希看着对面女孩的笑容,想了片刻说:“其实只要他够喜欢你,他母亲就不会说什么。”

石婷婷暗自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石婷婷观察了一下午,发现江美希除了刚听到她要去见叶栩父母时有点心不在焉外,再没有其他不对劲。

这下石婷婷也拿不准了……前任和别人好了,就算是已经没感情了,听到这种消息多少也会有些触动吧?而且看江美希对她这“情敌”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完全没有嫉妒和不甘。这么说,她对叶栩是真的放下了?

下班前,石婷婷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把情况跟叶栩汇报一下,于是就发了个短信给他。可是这条信息仿佛石沉大海了,直到深夜都没有见他回信。

睡觉前,石婷婷又看了眼手机,叶栩还是没有回信,这也是他们认识以来的头一次,看来叶栩是被伤得不轻。

想到这里,石婷婷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情这东西折磨起人来太要命了,还好她对叶栩已经死心了,不然就像江美希说的那样,感情不对等,以后可有罪受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来电话的竟然是江美希。

她立刻接通电话,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却不是江美希的。

“你是机主的朋友吗?”

听对方是个男人,而且环境有点嘈杂,石婷婷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我就是个倒霉蛋!”对方语气不太好。

石婷婷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蛋?”

“行了行了,我今天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背运,遇到你这朋友,她喝多了,非碰瓷说我摸她了!她醉得跟摊烂泥一样,我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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