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你将身体养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刘桢看着他。

“此恩粉身碎骨不足以回报万一,只能等来世了。”郭质轻轻地摇了摇头。

旁人听他们说话,话中有话,也许会觉得一头雾水。

但是二人相识已久,素来很有默契,短短三两句话,已经将自己的心意都表达出来了。

郭质头一句话的意思,表面上是在感谢刘桢为郭家之事出力,实际上却是在说自己两人今生有缘无分,情深缘浅。

而刘桢的回复同样也是说身体,但却潜藏了一个意思:婚事她不愿意放弃,希望能再努力一下,未尝不是没有转机的。

郭家现在已经衰败成这个样子了,别说爵位,三代以内都没有郭家子弟能为官,等到三代之后,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刘桢虽然是公主,不像世间寻常女子那样需要借助夫家来为自己增添光彩,但是她如果执意下嫁郭家,别说皇帝那一关就过不了,往后也可能会被人在背后嘲笑,说她傻,而且郭家现在戴罪在身,却还能尚主,那说明什么?难道这年头连谋逆都不是罪过,反倒是光彩了?

对郭质本人来说,他纵然一千一万个想和刘桢在一起,也绝对没法心安理得地自己享福,却放任老父,家人吃苦。

所以他才会说出“来世”这样的话,并不是郭质对郭家的处置心怀怨恨,也不是他对刘桢没有感情,恰恰相反,他正是不想让刘桢天之骄女,却陪着自己遭受非议,才会忍痛选择放弃。

退一万步说,纵然刘远疼爱女儿,最后甚至把郭殊赦免了也不无可能,但是郭家犯下的罪也能一笔勾销吗?虽然郭殊不是害刘远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罪魁祸首,但他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难道皇帝可能会看在女儿的份上不予计较,刘桢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了?

时至如今,不是刘桢想要放弃,也不是郭质想要放弃,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任何人的阻拦,而是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刘桢何等冰雪聪明,一听到郭质那句话,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心头一酸,泪意涌了上来,却强忍着没有掉下去,只是深吸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好好养伤,旁的不要多想,太医还会每日过来的,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就要离去。

“阿桢!”郭质喊住她,将憋在自己喉咙一直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愿你觅得如意郎君,白头到老!”

对方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快步走了出去。

说完这句话,郭质就觉得自己的心酸痛得厉害,仿佛要揪成一团。

一直在刘桢面前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郭质抹了一把,索性躺下来,将被子拉高,直接蒙住脑袋,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管。

阿桢,愿你觅得如意郎君,白头到老。

他默默地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宫变的善后处理,足足处理了两个多月。

陶氏剐刑,诛九族。

安正削爵,判斩,安家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录用。

郭殊流刑,郭家贬为庶人,三代不得为官。

这三个主犯里头,唯一下场凄惨的只有陶氏,而安正作为最大的主谋,就算是斩首,也已经是刘远手下留情了,更何况他还没有族灭,至于郭殊,那完全是靠着刘桢的求情,不能计算在正常范畴里了。

而刘桐身份特殊,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但是受陶氏连累,刘远从前对他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痛恨,没有杀了他已经不错了,陈王也不必当了,直接贬为庶人,逐出京师。

至于宋弘,因为报信有功,加上刘桢等人从旁求情,没有被追责,仅以身免,贬为庶人。

巫蛊案真相大白,张皇后也得到了平反,经过刘远的钦定,她的谥号由“怀闵”改为“怀惠”,闵为平谥,惠为美谥,盖棺定论,古人看得极重,这也算是刘远对她的一种补偿了。

刘槿知道自己不得刘远喜爱,若说为父尽孝侍奉汤药,刘远也未必喜欢日日看见他,便自请为母守陵三年,得到刘远的允许之后,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带上几个人就走了,宋弘因担心幼弟无人照料,便与挚友约好,自己先出京安顿刘桐,回头再去找他。

其余人等,依照罪行轻重或斩或流,不必一一细表。

如今刘远的身体状况日渐糟糕,非但不能说话,有时候神智昏昏沉沉,连唯一那根能动的手指也未必能清晰表达意愿,更不必说决断国事了,而刘楠的伤势虽然不致命,但也需要好好静养,这段时间的朝政,主要都是宋谐等人在主持,遇到需要拍板的事情,刘远和刘楠都是一个意思,全权交给刘桢。

对其中一个来说,那是最看重和疼爱的长女,对另外一个来说,刘桢则是最亲的妹妹,这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虽然刘桢并没有参与到具体事务上去,不过每逢大事,宋谐等人都会征询她的意见,有时候还会出席小朝会,旁听一些决策。

她也从宫外搬回宫内,依然住在汉广。

实际上,只有跟刘桢相处久了,才会知道她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咸阳宫的人来来去去,当年皇后住的周南殿早就空了,刘妆住的子衿殿也无人住了,刘婉早就搬离了棘薪,选择了更加喜欢的繁露殿。

这来来去去,惟有刘桢还留在原来的地方,从来不曾改变。

赵俭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老爹死了,他当然伤心,当时听说消息,三兄弟就抱头大哭了一场,末了还要安慰母亲,主持丧事,忙乱成一团。

赵家的爵位从上唐乡侯变成了葭密县侯,长子赵廉继承爵位,因为年纪太轻,资历不够,九卿是暂时当不上的,不过也任了大司农部丞,官职不算高,可也不低了,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历练人的职位,以他的履历和赵翘的功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赵俭和赵恭也因此沾了光,得了一个议郎的职位,这是郭质之前当过的,相当于低级顾问,能偶尔在皇帝身边得到露面的机会,本职是参赞谋划。

当然赵俭想要光拿俸禄不办事,也不会有人怪他,反正全咸阳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德行,不指望他能干出什么大事。

这不,老爹丧事还没过半年,赵俭就有点坐不住了,这不行乐不歌舞也就罢了,忍忍就过去了,可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一只母老虎出现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暂时不能成婚,可这并不妨碍刘婉依旧老往赵家跑,赵俭跟刘婉也是八字不合,起初他还畏于公主的权势没敢对刘婉怎么的,久而久之被她这么盯着心里也不耐烦,两人就大吵了一顿,从此之后吵架就成了常态,不吵架才是不正常的,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对前世不和,今生互相来讨债的冤家。

这一日,赵俭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偷偷摸摸跑到一家歌舞坊来行乐,这还没摸到那个漂亮歌伎的小手呢,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刘婉给搅和了。

公主一怒之下把歌舞坊的屋顶都给掀了,那头赵俭让仆从在前头拖住刘婉,自己则趁乱从后门溜走,等跑出好一段距离,回头看见刘婉没有追上来,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这条闾里通着附近所有歌舞坊的后门,各种乐器的声音飘出来,偶尔还能听见谈笑风生,赵俭想着自己今日偷香不成,还差点全军覆没,就忍不住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哀叹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自己旁边的院落里传来说笑声,仔细一听,似乎还有“公主”之类的字眼,赵俭八卦之心顿起,不由竖起耳朵靠了过去。

墙的另外一边应该是一间雅院,抬头可以看见里面烛火辉映,想来是什么世家子弟在里头行乐,规格不低。

赵俭就听见其中一人道:“你说这长公主倒霉不倒霉,眼看就要嫁人了,结果倒好,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哪里还嫁得成?”

另外一个声音就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谁能娶了这位长公主,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愁了!我看你们家世也不低,难道不去陛下跟前毛遂自荐一下吗?”

先前那人道:“我说子平兄,你就不要害我们了!谁能消受得起这位长公主啊,你看她要嫁谁,谁就倒霉,自己倒霉不止,还全家倒霉呢,可不就是克夫嘛?这还不算,你想享受荣华富贵,可别每天夜里都被公主罚跪才好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还有一个人道:“是极是极!这娶妇还是得娶个对自己低眉顺眼的,谁乐意回到家里还得毕恭毕敬?我看长公主看上谁,谁才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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