囏潋王朝四百八十四年
云朔国云顺帝新泓十三年(上凌宗位于祁城,席禹教位于综城,两城皆处云朔国边境,此后以云帝年号纪事)
宗派自王朝建立起便兴起,从上三朝到现今囏潋王朝,大大小小的宗派数之不尽。有的宗派辉煌一时,泯灭在时光的尘埃中;有的宗派历经风雨,发展强大。现今王朝中存在不少古老宗派,如上凌宗,在缭曲王朝时建立,到今天已有几百年历史,是江湖闻名的一大宗门;也有新兴的无名小教,靠着几个有点武艺的领头人撑起门面,就如,席禹教。
在综城以东的合沽山,席禹教的建教之地。西乌河从合沽山山顶流下,贯穿整个山峰,它的尽头是一个从未干涸过的湖。
当初冗为招募了一些对江湖一知半解的人,宣布建立席宇教,然后带着教中众人四处寻找落脚之处。他们来到合沽山的山顶,看见了这口湖。这时,湖中浮起一个金色的大字,“冗”。众人惶恐,以为是鬼神之力,皆伏跪膜拜。冗为十分高兴,于是将合沽山作为席禹教的建教之地,并把这口湖命为席禹湖。
冗为用四年的时间初步建起席禹教的驻地,散尽家财,不容易地有了一点好名声。但让他苦恼的是,外界关于他不好一面的流传多于好的一面。
冗为这年四十五岁,建立了席禹教,这个新生而且弱小的宗派,没有十分强大的领袖,弱得连其他宗派都不屑来摧毁。有见识过冗为武功的人,看得出他的武功不纯,糅合许多门派武功。江湖上称这种为杂家。
其实席禹教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弱,冗为的大部分武功,师承正派上凌宗,在二十岁之前,冗为学武杂家。在冗为之下,也有几个武功并不差的人。
冗为有一个女儿,名叫毕乙,六岁大,还有一个儿子,冗尚严,仅有两岁大。冗为的夫人,在一年前死于冗为的仇家之手,那时冗尚严还小,并不有印象,现在他被席禹教教中长辈管教着。
在天气好的时候,冗为会带着毕乙在山中练剑。毕乙拿着他的佩剑,曙云。这把剑是冗为从上凌宗带出,相传削铁如泥。冗为拿着一把木剑和毕乙比试,指点她的剑术。毕乙身上有许多青紫的淤痕,不管她怎么努力却连冗为的衣角都碰不到。起初几次毕乙被打后,哭得很伤心,这时冗为就放下木剑,抱着她在树林中走。等到毕乙停止哭泣后,他们又重新开始练武。长期熟悉之后,毕乙也就没那么害怕挨打了。
这片空地被高大的玉琼树、玑夏树包围着,齐鸠鸟在重叠的树枝中鸣叫着,悠扬婉转。阳光从树林上方泄下,枝叶的阴影拼接在地上,一半破碎,一半缠绕。长着绒毛的不知名的虫子抖着脚,从阴影中的一片枯叶上爬过,悠闲至哉。毕乙低着头看了它一会儿,然后抬脚把那片枯叶连同那只虫踹开,同龄人天真的本性在她身上没有泯灭。
毕乙右手拿着曙云,左手拿着父亲的木剑,把它削成了那只虫的模样。冗为背着手站在她旁边看着,偶尔指点她几句。
那个男人来的时候,站在树荫的灌木丛旁。毕乙抬起头用那双和她母亲很像的眼睛看着男人,清澈澄黑的眼瞳倒映出他的样子。冗为抬了抬眼,说:“什么事?”
男人抬手向他行礼,袖子遮住了脸。待他缓缓抬头,双眼从宽大的袖子下移出,那当中,是比恐惧还要沉重的阴翳。
冗为抱着毕乙,走在或明或暗、阴影凌乱的径道上,身后跟着刚才那个男人。冗为的眉头紧锁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几个农妇挑着担,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神色惊恐地匆匆瞥了他们一眼。冗为看了看她们,注意到她们的桶中并没有水。
冗为走到西乌河旁时,水色早已变得暗淡。他们沿着河向上走,河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基本可以辨出是血的颜色。他们终于走到了众人围住的河岸旁,却没有看见被围观的东西。毕乙手中握着那只木头刻的虫子,好奇地盯着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众人见冗为出现,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同时都低着头。冗为的步伐沉稳而缓慢,走到河边,看到了那个东西——
毕乙尖叫了一声,手中木剑改造的虫哐当一下砸在地上。冗为下意识把她的头转了一个方向,压进自己的怀里。
毕乙大声哭了起来,冗为低着头盯着掉在地上的木虫,头脑中既是一片空白,又是杂乱如麻。
他转过身,把还在哭泣的毕乙交给一个下人。
“那个东西”,与其说是一个怪物,不如说是,一个狮子模样的怪兽,和一个死相极惨的男人。他们顺着河流漂了下来,被卡在河中两块石头之间。周围一片清澈的河水,已被染上了浓绛的红色。那头怪兽有狮子的外形,却比普通狮子大一倍,额头中央一只大眼,已变成了烂肉,无鼻,嘴突露出一口青铜质的牙,有六条腿,多出的两条腿,从脖子处畸形地伸出。
它已经死了,被人用利器一刀从头砍到尾。颅脑被劈开,肚子被撕破,内脏流了出来,在河水中浮浮沉沉。
在怪兽的背上是那个死相极惨的男人,他的双眼呈现铅泽,无声地望着天空。他的脸被一刀从中斜着劈开,暴露出碎裂的面骨,脖子下延伸出一条伤痕到胸口,巨大而且深,依稀可见被水泡得发白、烂泥一样的心脏。
这一人一兽,令小小的席禹教躁动起来。
身后传来几位教中年龄稍长老人的争执声,大概内容就是如何处置“它们”。冗为只觉得胃里一片翻滚,他也杀过不少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场面,血腥的气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更想作呕。他烦躁起来,想叫那几个嘈杂得如乌鸦的老头闭嘴,却猛地发现周围一切的声音变得遥远。
冗为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他抬起头,眼前的西乌河和“它们”都不见了,脚下只延伸出一片白雪覆盖的平原,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三个人影:中年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对面是一个年轻男人。小男孩对着年轻男人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随中年人向东离去。
在小男孩转身的一瞬间,冗为看清了他的脸,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雪下得大了,那个年轻男人在雪地中伫立不动,凝视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男人缓缓地转过了身,看着冗为。
冗为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喉咙:“……你?”
在那只怪兽背上死去的男人,此时看着冗为,笑着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他向冗为走了过来,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短刀。冗为浑身冒着冷汗,发现自己手脚僵硬,动弹不了一分。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刀挥了过来,眼中露出绝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