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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剑舞身随一身真敌众 鹰翻鹫落双侠各争强(2 / 2)

玉娇龙说:“那边是灯光,一定是村落。你记住了,住店房时你就称我为大爷;但若在人家投宿,你就无妨还呼我为小姐。因为在路上是两个女的太不便,向人家投宿,男人可又不大合适。早先,我那高老师都说过,他常对我说江湖行路之事。可是我还没想到,江湖人的眼睛竟是这么的毒,譬如今天与我对剑的那个有胡子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

绣香问说:“那有胡子的人是谁呀?”

玉娇龙说:“那是个有名的江湖人,叫李慕白。你记得早先在德五奶奶家里住着的那个俞大姑娘吧,听说那就是他的妻子;但也是外面的传言,未足可信。不过他们二人倒是时常在一块儿,又都是江湖上武艺最高的人。今天,若不是我,换个别人,即使能够杀退那群强盗,可也必定胜不过他一个人。他的武艺不过是跟江南鹤学出来的,我的武艺却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不说了,将马策了两下,说:“咱们快走吧!找个地方好歇息。你既随我出来,你就放心得啦!我的武艺无人能敌得过,我这口宝剑也没有兵刃敢相触!”

绣香声儿颤颤地说:“可是……我怕!路真难走!江湖人又真凶!”玉娇龙也不再理她。

少时就听见狗吠之声,已经走入村子里了,绣香被狗吓得又直哎哟哎哟惊叫。这个村里人家不太多,多半是有很高的石墙,有一家后窗户还有灯光,是家小铺;还有两三家较贫寒的人家,也有灯光,并有推磨的声音。几只大狗围着她们的马乱咬,玉娇龙怒声叱着,喊叫一家住户开了门。院里出来了两个人,问说:“是干什么的?”

玉娇龙在马上说:“请问,这儿有店房没有?”

就有人回答说:“这儿没有店房,这是个村子,不是镇。你们要找店房还得往南走十里地,石桥镇,那里才有店房呢!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玉娇龙和气地说:“我们是从保定来,我们走得真累啦,劳驾吧!方便方便吧!叫我们在这儿借宿一宵吧,明天一早就走,我一定重谢你们!”

对面黑乎乎的人影就说:“家里没有富余房子,太不方便,不行!”玉娇龙说:“我们两人全是女的,到你家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对面的人一听原来是两个女的,他们倒觉得有点奇怪了,就问说:“你们的男人在哪儿啦?”

绣香听了,觉得脸上一阵发热,玉娇龙的声音也有点儿忸怩,说:“我们,我们两人都是姑娘,都没有男人。”

一个人就说:“让她们进去吧!让到奶奶的屋里得啦,怎能叫她们两个姑娘往下走呢?”另一个人却说:“还得问问!”于是又问道:“你们两个女的怎能出来走路?你们家里也倒放心?你们是打算上哪儿去呀?”

玉娇龙不稍迟疑,就短叹了一声,说:“没法子!我们是姊妹俩,家无长男,父亲在外做官,在湖南衡山呢!地方太远,两三年没有音信,妈妈不放心了,才叫我们两人去看看,这也是万分出于无奈!”

那两个人全都无话可说了,于是一人骗开狗,一人就说:“进来吧!

马也牵进来吧,院里有地方,系在枣树上就行了。”又说:“也就是你们俩,都是姑娘,不然我们真不能留,因为我们家里也有年轻的姑娘。”

玉娇龙跟绣香下了马,先后牵马进门。院中果然还宽敞,有两株枣树,玉娇龙就把马系在树上。这时就有个老头子,手里托着一盏油灯。从东边屋里出来。院里这两个人都有三四十岁,他们借着灯光一看,玉娇龙穿着大褂,留着男人的辫子,绣香却梳着妇人的头髻,他们就说:“喂!

喂!你们先别卸行李!你们是两口子呀!我们这儿可没有房子让你们住,你们还是上别处找店去吧!”

玉娇龙回身笑着说:“你们再细看看!我是个女扮男装。我们姊妹假作夫妇,不然如何敢出来走路呢?”

一个男子蹲下去看她的脚,说:“你是大脚呀!不行!不行!你别成心来这儿胡闹!”

玉娇龙不由有些生气,把脸一沉,说:“谁来同你们胡闹?非得裹小脚才能算女子吗?我们北京的姑娘都不裹脚,我们是由北京动身到保定,由保定又来到这里的。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难道我们还能安心来害你们?”

她说话的声音很尖很脆,西屋里就有个老婆婆的声音说:“让人家进屋来吧!这一定是北京城的旗人姑娘啦,快请,让我问问,她们家里我还许认识呢?”玉娇龙跟绣香倒齐都吃了一惊。

西屋的门便开开了,露出里边黯淡的灯光,一个十六七岁穿花衣裳的乡下姑娘,倚着门,惊奇地向外望着。屋里的老婆婆又说:“请进来吧!这是土地神给咱家引来的贵客,昨夜里我还梦见北京城呢!今儿就从北京来了贵客,快让我来见见吧!”

院中那两个男子还不大放心似的,发着怔,尤其是见马上满载着绸缎的大包袱,带鞘的宝剑,他们真怀疑。那持灯的老人好像是这两人的爸爸,他倒是叫两个儿子帮助去拿行李,就请玉娇龙和绣香进了西房。

玉娇龙就见这屋子很是窄小,墙壁上挂着许多灰土;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很暗的油灯,还有两份竹筷子,粗碟子、粗碗;屋后墙是一铺土炕。同时那拿着灯的老头儿也走进来了,隔壁屋里且有小孩哭声。这情景仿佛与两年前在新疆草原与罗小虎同睡的那地方很像,玉娇龙的心中又不禁泛起来一阵酸痛。

看炕上放着两份被褥,虽不十分脏,但上面的补丁很多。一个被窝似乎是这乡下姑娘睡的,这姑娘倚身靠着墙,眼睛直向着玉娇龙和绣香看;另一个被窝枕头边有一团白发,原来就是那老婆婆,满脸皱纹,足有七八十岁了。她在被中要爬可爬不起来,只说:“姑娘们进来啦?姑娘可别怪我!我老啦!这家里的是我的儿子、孙子、孙子媳妇、重孙子、重孙女。我如今是个老废物啦!我要是能够起来,哪能容他们跟姑娘说那些废话呀?他们都忘了恩了!他们都是花旗人家的钱养大了的。我从二十岁时守了寡,就在北京城邱侯爷家伺候那儿的奶奶太太!”

玉娇龙更是惊愕,原来这老婆婆竟是邱广超家的旧日仆妇,而邱少奶奶又是自己最知心的女友,她心中因此有些担心。老婆婆又说:“现在听说那儿的奶奶也成了老太太啦!小侯爷的那位少奶奶当了家,娶那位少奶奶的时候,我还在那儿呢!过了两年,我的眼睛就瞎了,侯爷太太赏了我五十两银子,小侯爷还叫少奶奶赏了我两个元宝,叫我回家来养老;我们才修盖了这所屋子,置了几亩田地……”

老婆婆絮絮不休,玉娇龙却一语不发。绣香在炕上找个地方,铺上了一条闪缎被褥。那乡下姑娘看见这条发光的被褥,越发的眼直。有两个村妇,像是老婆婆的孙媳,就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的妻子,一个还抱着孩子,都站在门外往屋里看。

绣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跟人家说客气话;玉娇龙却脱去了外衣和小褂,露出里边的红襦,坐在她的被褥上,不说一句话。那老头儿叫他的孙女把铺盖抱走,到别的屋睡去,这乡下姑娘就抱起来她那自惭形秽的被褥和枕头,可是还不肯走。她的祖父直催她,绣香就笑着说:“这位妹妹,明天咱们再说话儿吧!”那姑娘才被她祖父拉走了,门也随之关上。

老婆婆又说:“给人家二位姑娘做点什么吃呀?把鸡子儿煮几个来吧!”窗外的妇人答应着,绣香就笑着说:“您别让嫂子们麻烦啦!”老婆婆说:“不!我知道,您北京人吃饭都晚,不像我们庄稼人,太阳还顶高就吃完饭睡觉啦。二位姑娘贵姓呀?宅子是在哪儿呀?老爷在哪儿当差呀?”

绣香不敢贸然回答,瞧着她的小姐,玉娇龙便说:“姓龙,是汉军旗人,家住在前门外,我父亲在湖南做将军。”老婆婆的耳朵还好,她都听清楚了,就说:“那您一定知道邱府上,邱府上也是汉军旗人,侯爷在外省也做过将军;京城德五爷他们却是内务府的。”玉娇龙更为变色,赶紧问说:“您跟邱家还有来往吗?”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早就没有来往啦!十二年啦,人家也许早就把我忘了。我这个儿子跟孙子又都不行,他们就知道在家里耕地,不敢出外。我的儿子早先倒是到京城里去过一次,可是他说,一进京城他就花眼,一上大宅门的台阶就腿软。现在他也过了六十啦!腿脚也快跟我一样啦!要不然,跟人家邱府没断,什么事没有个照应?他们不成!”

玉娇龙听到这里才放了心,才知住在这里不要紧,绝不会因此为京中的戚友们所知晓。她躺下身歇息,并叫绣香点上了两支檀香。空气污秽的屋子里,立时散漫着袅袅的芬芳烟云,老婆婆使力用鼻子嗅着,笑问说:“我有十二年没闻见这香啦!龙姑娘,这是万寿香还是龙涎香呀?”

绣香笑答道:“这就是平常的檀香,是我们在半路买的,不是从北京带来的。”

老婆婆又絮絮地说着话,绣香不好意思不回答,可是好几次被她的小姐用眼色或胳膊肘儿拦住了。隔壁有人拉风匣烧火,待了半天,老婆婆的孙媳妇,一个三十上下的很憔悴的村妇,给送来了七八个白煮鸡子儿,还有腌白菜、黄米稀饭和烙得很厚的白面饼;檀香刺激得她直咳嗽,她把饭放在桌子上就赶紧出去了。

绣香把板凳擦了擦,又垫上她自己的一件缎子衣裳,这才请她的小姐下炕来落座吃饭。她给剥着鸡子儿皮,玉娇龙慵倦地坐在凳儿上,一只臂放在桌上支着头,眼望着那碗黄米稀饭,又回忆起昔日新疆草原之事。

她恨自己年幼无知,又恨自己多情而任性,误结识了罗小虎;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情丝又复缚紧,三载以来,自己被情思折磨得尝尽了苦恼,殷切期待他有个出身,好遂所愿;但他盗性不改,胡作非为更甚,如今且逼得自己离开了闺门,拋下了父母。虽然只剑遨游江湖,绝无所惧,但将来究竟哪里才是归宿呢?今天的一天恶斗,不但逢着了劲敌李慕白,又丢失了自己心爱的猫儿,小虎他现在什么地方?他哪能知道我此时心中的悲痛呢?他哪能帮助我,爱护我呢?但是,又怎样才能使我忘记他呢?想到这里,泪如檀香的灰,纷纷落下。

绣香刚剥好了一个鸡子儿,看见她的小姐这个样子,也不禁心中难过。她低着头,悄声劝着:“小姐,你也别伤心啦!明天一定就能把雪虎找着啦。”

玉娇龙摇了摇头,绣香递给她一条手帕,她就掩着脸说:“不是专为雪虎,我是另有难过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的心!”

两人吃着饭,绣香皱着眉,又趴在她小姐的耳边说:“我想,这儿那老婆婆既是邱宅早先用的人,不如就托他们去请来邱侯爷。邱少奶奶跟您多么好!叫他们到咱宅里,跟大人去说,叫咱们还是回北京,鲁家的事也再想办法!”

玉娇龙忽然一瞪眼,悄声说:“你千万别做这梦!咱们两人……都今生今世不能回北京了!”她掩面啜泣得更厉害,绣香也拿袖子擦眼睛,又悲声说:“不然,咱们到新疆投舅老爷那儿去?”玉娇龙冷笑说:“何必依人呢?”两人又无声地哭泣了半天,玉娇龙才亲自去关了门,抽出宝剑放在褥下,熄灯睡去。这一夜,玉娇龙虽因身体疲倦,心情愁闷,一着枕就睡着了,但她知道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否则她是会醒的。

清晨院中的鸡叫,朝阳染上破旧的窗纸,绣香先起来收拾东西,并悄声回答那老婆婆问的话。那乡下姑娘跟两个媳妇进来送洗脸水、扫地,院中孩子哭,老头儿又咳嗽,玉娇龙全都不管;她和衣掩被,枕边拖着条男子式的长辫,身上穿着绣边儿的红襦,炕下放着一双青缎的双脸鞋,像是睡得很香。

绣香对人是很谦卑的,她梳洗好了,又出屋拜见老头儿和两个媳妇。

原来这家是姓祝,家中一共十一口人,祝老婆婆、祝伯伯、祝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还有那姑娘今年十六,是祝大嫂的女儿,乳名叫招弟,她却没有招来弟弟,只招来个才三岁的小妹;二嫂有三个孩子,是二男一女。这地方名叫柳河村,属饶阳县管辖,村内约有百余户人家,祝家在这里有四五十亩地,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如今绣香长的是这么好,穿的衣裳又阔,既在大门庭中学过些谦卑的礼节,可又未改小家女子的温柔和婉;所以才半日,她就跟这里的两个妇人处得很好,并且说了实话。她说那位男子装束的才是真正的“姑娘”“小姐”,而自己却是她的丫鬟,但小姐待自己至厚,有如姊妹。这次是奉宅中太太之命,随侍小姐出来。

祝大嫂和祝二嫂都跟她十分亲热,称呼她为“大姑娘”;招弟叫她为“姑姑”,对她身上的一切全都很羡慕。近邻的几个妇女也跑来瞧她,可是不敢到屋中去瞧那位小姐。绣香就跟人说:“昨天在北边河岸跑丢了一只猫,是她小姐最心爱之物,昨天小姐为那猫哭了半夜,大概今天若是再找不着那猫,小姐还不愿离开此地。”于是祝大嫂就要叫她的丈夫到那边河岸去找。祝二嫂又说石桥镇菩萨庙的神签最灵,可以去求一支签,看看是叫什么人拾去了,然后也就容易找了。

祝老头却说:“姑娘就在这儿住着吧!住上十天半月的也不要紧。待会儿我就叫人到河边去找,找着了,姑娘她给点赏钱就是啦!”

绣香说:“只要是找着,我们小姐至少要酬谢二十两。”这个数目,可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祝大哥疾忙转身就出门去了。祝老头又把那瞎眼的母亲请到了另一间屋去,这间西屋就让给了玉娇龙和绣香居住。

傍午时玉娇龙起来了,绣香服侍她梳洗完毕,依然是男子的打扮,绣香问说:“小姐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去吧?这儿猪羊肉都买得着,鸡子儿更是现成,您吃什么吧?”玉娇龙说:“随便!你就快去做吧!吃完了我还要去找雪虎,不找着雪虎我誓不离开此地!”绣香赶紧就去做菜。

今天祝大嫂特意为她们蒸的白面馒头,买来了肉,从地里摘来豆角;祝二嫂也把她储蓄的鸡子儿拿了出来。妯娌俩帮着升火,绣香炒了两三样菜给她小姐端过来。玉娇龙匆匆用毕,嘱咐绣香先送这祝家十两银子,她就带着宝剑,出了门,马也不备鞍,骑上就向北走了。

由此到河岸约二十里地,但玉娇龙催着马,一口气儿就来到。青山、茫茫的河水、荒沙、长桥,就是昨日争战之地;现在玉娇龙只由地下拾起来几支小弩箭,旁边还有断枪折刀,可看不见昨天受伤的人了。玉娇龙下了马,又叫着:“雪虎!雪虎!”她这么叫着,不由得声音就发颤,眼睛也有些发酸。她牵着马走遍了河岸,正要涉水过河到山上去寻。这时忽见有两个男子跟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从田地中走出,原来是祝大哥和村里的几个人,手里还拿着臭咸鱼,捉猫的绳套子;还有个孩子也不知从哪儿捉来个耗子,用绳儿拴着,还活着呢!他们都累得吁吁直喘,摇头说:“真不容易找!也许是叫谁给抱去啦?要是叫狗咬死,也得有个猫尸首呀!”

玉娇龙听了,心里非常难过,就说:“劳你们的驾,你们就在这儿替我找吧!那猫是全身的白长毛,鼻子上有一块黑,你们叫它‘雪虎’,它会知道的。只要是把它找着,我赏三十两银子!”祝大哥几个人一听,立时又都有了加倍的精神,连孩子们也跳了起来,一齐叫着:“雪虎!雪虎!”玉娇龙又心情黯然地骑着马往回去走,沿途还悲哀急切地叫着那猫的名字。

当日,猫没有下落,她们在此又住了一日,心中都十分忧烦,绣香就说:“明天南边石桥镇有集,祝大嫂要带我去。她们说那儿有一个菩萨庙,神签最灵,我想去求一支签,也许就能知道雪虎是往哪边跑去了?或是叫什么人给抱去了?”

玉娇龙想了一想,她对于神佛本来是不大信的,尤其是庙里的签。

早先她念书的时候,曾听老师高朗秋说过,神签共有两种:一种是照着算卦的本子印的,一种是好事的文士所作。前者是欺骗那些愚夫愚妇,后者多半是调侃人生。但如今她仿佛是“急病乱投医”,就点头说:“好吧!

那么明天你就去求一支签吧!在那集上也打听打听,如有人能够找到送来,叫我们多酬谢也行。可是,若准知道是谁抱去了,不肯拿出来,那我可……”说着她又气愤了。

绣香就说:“唉!小姐您放心!人家乡下不像咱们城里人,谁也养活不起这么贵重的猫,您就别难过了!”

玉娇龙愤愤地说:“只要把雪虎找回来,我就把它杀了!它没出息!它忘恩负义!”说着又黯然坠泪。

次日,清晨起来,绣香就去赶集。祝二哥套了一辆牛车,拉着绣香、祝大嫂、祝二嫂、招弟,还有邻居的一个姑娘,都到石桥镇去了。石桥镇在南边十里之外,是一个很大的市镇,那里有一条很长的街。牛车迟缓地走着,到了镇上时就有十点来钟了。这里正在热闹,本来街上的商铺就不少,现在又摆了许多临时的摊子,男女老少纷纷拥挤。一些村妇乡女,虽然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像绣香这样的,梳着汉人的头髻,可又穿着花缎旗袍;两只脚虽然瘦小,可是又不大像莲足,尤其是那么清秀的眉目、白润丰腴的脸儿,与一般不上脂粉的粗脸终不相似,因此,没有人不特别地看她。

祝家两位妇人在这集上又遇见了几个亲友,她们拉着手儿谈话,就把找猫的事顺便托付了。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可是集上就有人嚷嚷了,说:“柳河村有人找猫,谁送去就得银三十两,你们谁想发财呀?”居然这里就像出了一件新闻。

绣香忽听见有钟磬之声嗡嗡的响,赶紧叫招弟领着她去求签,祝大嫂、二嫂就在一家铺子的门前等着她们。招弟拉着绣香走进了一条小巷,这巷里有几户人家,菩萨庙在路北,红墙虽新,但香火似不大旺。庙门前有个摆香摊的老头儿,看见了招弟,就说:“招姑娘干什么来啦?”招弟回答:“求签。”老头儿笑着说:“求什么呀?求婆婆吗?”招弟的脸红了,佯怒着,打了老头儿一下。

绣香也笑了笑,买了一股香,就进庙去拈香拜佛。她除了默祷快些找着雪虎之外,还求神保佑她的小姐,别再在路上遇见什么灾难;然后由僧人的手中接过来签筒,跪在拜垫上,双手举着签筒颠了几下,一支很长的竹签就落在地下。和尚拾起来,按照签上的号数,查出来签文,交给绣香。绣香一看,是一张被烟熏黄了的竹纸,上面有木板印的字。她一看是“中下”,觉着还不大坏,站起来,在箩筐里丢了几个香资,就同着招弟出了庙。会着了祝大嫂等人,她急忙忙催着牛车把她们拉回去了。

此时玉娇龙在屋里正在点查她的金银,她此次带出来的是金多银少,都是她历年所得的压岁钱。每年她母亲要给她几个金银锭子,或是元宝,玉娇龙很明白,母亲之意非仅为女儿压岁,也是想使女儿积蓄起来,将来好带到婆家去,然而今日自己却多么辜负母亲的慈爱之心呀!

她正在悲伤,忽然绣香回来了,把签文交给了她,她一看,就见上面印着是:

中下之签

若问婚姻总不遂,燕南巢北汝何之,不逢金火休相问,记取东风杨柳枝。

——婚姻无望,财不能发,寻人西南,千里之外。

玉娇龙看了,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热,心中却极为气恼,暗想:我本来找的是猫,与婚姻的事什么相干呀?但细细地看,细细地一寻思,却又觉着这签文的每句每字都像是暗说着自己的心事。本来自己爱雪虎,时时就由雪虎想到了小虎,“燕南巢北”,正像是说自己由北京往南来,实在是茫茫然不知何往;“不逢金火休相问”,金是西方,火是南方,这就说的是“寻人西南”之意;“记取东风杨柳枝”,是说心中相思之情。但一只猫是绝不能跑在“千里之外”,莫非我问的是猫的去踪,签反答复了我罗小虎的下落吗?罗小虎他那天是以箭射轿,当众辱我,逃跑之后,走向西南,现在……

玉娇龙想到这里,不禁紧紧咬牙,脸色变白,心说:我还能跟你见面吗?你在西南千里之外,别说我不能去找你,就是你来了,我也不能再理你了!我此刻虽然漂流于外,但我只能行侠仗义,不能强掠硬劫;你一个恶性不改的强盗,岂能与我再相结合?

她愤愤地将签文扯得粉碎,绣香急得变了色,顿顿脚说:“您这是怎么啦?就是签上说的不对,可总是菩萨跟前求来的,您别就撕呀!”玉娇龙摇了摇头,神态由愤怒又变为凄惨,把扯碎了的签文交在绣香的手里,身子向炕上一仰。绣香愁得暗暗叹气,也不敢多说话。

过了许多时,忽然外面有人嚷嚷,说是什么猫有了下落了。绣香疾忙出屋,就见院里站着一个半老的村妇,衣裳很是破烂,她说:“俺当家的今天在大道上拾粪,可瞧见那只猫了,是叫一辆装油的车带走了。那辆车是往南去了,大概是走南宫冀州去的,你们要赶紧去追,还能追得上……”

绣香赶紧拉开门,往屋内看她的小姐,就见玉娇龙已然下了炕。绣香就进了屋,说:“您听见了没有?有人看见雪虎叫一辆油车给带走啦,南宫冀州在哪儿呀?”

玉娇龙急急地说:“我立时追去,追上车找着猫,回来再谢这个报信的人。”说着,她提起马鞭向外就走。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回身又进屋来,并且把屋门倒带上,向绣香说:“你把首饰匣给我!”

绣香也不知她是要做什么用,就打开包袱,取出首饰匣。玉娇龙接过来,就蹲下身。这铺炕,本来有个很深的炕洞,原是为冬天升火烧炕用的。玉娇龙就用剑鞘将首饰匣直推进洞里,然后站起身,悄声嘱咐说:“放在这里还好,你只要时时留心就得了。我往南宫追那辆油车,也许两三天不能回来,万一有贼来,偷去了什么东西都不要紧,只是不要叫他偷去了这首饰匣。我若是不回来,无论有什么事,你也别离开屋里,在这儿也少跟他们这些人说话!”绣香点点头,又吓得身子有些发抖。

玉娇龙拿出几块金锭、一两块碎银带在身边,就到院中,自己将马备好,带上了宝剑,出门上马。祝大哥祝大嫂跟许多人随她出来,祝大哥向南指着说:“出了村子往西就是大道。”那送信来的妇人说:“那油车是两人赶着,他们就把猫装在空油篓里了,俺当家的今早看得清清楚楚!”玉娇龙点点头,策马出村走去。

这时玉娇龙仍穿着男装,茶青色的绸衫,白罗腰带,将衣襟掖在腰带上,如同是穿着短衣;下面是深蓝色绸裤,系着腿带。她这样的一个俊美少年,又携有宝剑,马又走得飞速,沿途上且逢村遇镇就要去打听有无油车从此经过,所以很惹人注意。暮春的天已很炎热,晒得她头上直流汗,她便用一块粉绸子的手帕去擦拭,可是随擦随又流出。所以走到一处大市镇内,她就买了一顶有绸飘带的大草帽,戴在头上,看上去更像是个男子了。

鞭丝帽影,顺着大道飞驰,傍晚时就来到了巨鹿县境内的一个市镇。

进了街道,她就向人打听:“谁看见有一辆油车经过这里?”问了两三个人,就有个卖锅饼的小孩子指告她说:“路东彭家小店里刚推进去了两辆油车!”

玉娇龙不暇细问,就顺着这小孩所指之处,飞马奔去。来到临近一看,果然土墙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彭家老店”四个字,门前还挂着个笊篱,表示这里不但开店还带卖饭。店房是很小,只有一间大屋子,两边乱哄哄的有许多人,也无所谓院子;一辆车就停在屋里,车上都堆着很大的油篓。玉娇龙下了马,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根朽木桩子上,她就抽出剑来,身后背着草帽往店里就走,店里乱哄哄的谈话之声立时停止。

玉娇龙向两旁去看,见左边只是锅灶,店主人正在那儿煮面,老婆抱着孩子坐在地下拉风匣;右边是一铺大炕,炕上得有二三十个人,躺着的,坐着的,抽烟的,抠脚趾缝儿的,什么人都有,都直着眼来瞧她。玉娇龙就把青冥剑向油篓上一拍,问道:“这油车是谁的?”

有两个坐在炕上的人就说:“是我们的,什么事吧?”

玉娇龙把剑放下来,一看这两人全都是满身油污,一个敞着怀,一个脱了光脊梁,拿着一件油得不成样子的蓝布小褂正在擦头擦脊背,玉娇龙就说:“听说你们在北边大道上拾了一只猫?”

那敞怀的人问说:“什么?猫?毛也没有!”

玉娇龙又说:“我那只猫是浑身的白长毛儿,鼻子上有一块黑。”

旁边的一个人就指着鼻头说:“我的鼻子上倒有一块黑,脖子上还有一大块黑呢!我是个背煤的。”

玉娇龙笑了笑,说:“我听人说我那只猫是叫你们拾了来,装在油车上了,我才赶紧追来。你们快把猫给我吧!要拿银子换,我也愿意。”

有个人又说:“我这儿倒有一只猫,你看是你的不是?”

玉娇龙赶紧问说:“我看看,在哪儿啦?”

这人把光着的一只黑泥脚丫高高抬起,脚趾乱挠,嘴里还细声学着喵喵的猫叫,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这个人耍脚丫正在得意,忽然一道寒光落下来,就听妈呀一声惨叫!

虽然玉娇龙的剑是平着拍下来的,并没有把这人的脚砍断,可是也够痛的,痛得他双手抱着脚直用嘴吹。

玉娇龙瞪目说:“快些把猫还给我,不然……”她一剑刺入油篓里,篓中的油便顺着剑流出。

两个贩油的人疾忙下了地,一个就拦阻说:“喂!你怎么胡来?猫还能藏在油篓里吗?你赔油吧!”玉娇龙一脚踹倒了这个人;另一个人揪住她的胳膊要夺她的剑,却被她用点穴法给点倒。

此时屋中大乱,玉娇龙急急叫着:“雪虎!雪虎!”拿宝剑又扎漏了几只油篓,油就汪然地流出,流了一地。两个贩油的躺在油里大喊:“强盗呀!”店主人忙往外去喊官人,店家老婆抱着孩子也往外跑去了。屋里的人都纷纷往店外去跑,外面的人却又纷纷挤在店门首往里来瞧。玉娇龙知道猫一定是没在这儿,事情又已弄得这么大,她就赶紧一晃宝剑也走出店去。

店门前的人被她的剑光吓得都往后退,她便解下马来,耸身跳上去,抡起鞭子来要走。忽听有人怒喝一声:“下来!”玉娇龙惊了一下,赶紧扭头去看,见是李慕白分开众人奔向自己来了,玉娇龙就急急挥剑抡鞭驱赶挡路的众人,她的马嘚嘚的往南飞驰而去。

少时就走出了这小镇,只听身后有人大喊:“站住!往哪里去!九华山的门徒哪能容许你这样的人任意横行,我的剑也不是为你欺凌无辜用的!快丢下宝剑,不然我要不顾你是男是女,可就……”玉娇龙一翻身,弩箭射去,但被李慕白抬手就抄住。

李慕白的马快,一霎时就追上了她。玉娇龙在马上翻臂探身一剑刺来,李慕白疾闪身躲开。他手中并无兵刃,但蓦然就要抄夺玉娇龙手中的宝剑;玉娇龙疾忙勒住马向后退去。李慕白就将马一横拦阻住她,在马上一纵身;玉娇龙却低头翻身下马,李慕白已如鹰隼一般扑下。玉娇龙疾忙斜身抡剑,这一剑真有切瓜断藤之势,十分疾快狠毒,然而李慕白不知怎么一来就闪开了,玉娇龙怒骂道:“李慕白,我难道怕你?”

她舞起剑来,直扑李慕白,白光灼灼,随手飞舞,迎门倒砍。一口剑忽向前,忽滚后,顾盼圆转,旋动自如;如疾风掠草,闪电腾天,一分一毫都紧极、速极、狠极,没有半点破绽。可是李慕白身轻如游鹤,盘旋于她的左右前后,她的剑来到了,李慕白就立时闪开;她接着又一剑,李慕白却不但又闪开了,反逼上她来要托住她的咽喉,抄她的手腕。

玉娇龙也毫不容让,剑法愈急,同时夺路想要追上马匹逃走。可是李慕白又紧追着她,并且冷笑着说:“你有这样好的武艺,若再有这口宝剑辅助你,你横行起来,那还了得?”

玉娇龙挺身猛刺,说:“你说我横行,我看你更混蛋!”

李慕白一手掠云斜身进逼,说:“不因你是一个女子,我早就要制服你了!”

玉娇龙说:“呸!夸口!”说着嗖的一声以剑横扫。

李慕白斜着一伏身,容她的剑像一条白龙似的从自己的眼前掠过,便疾忙纵步向前,右手如满月,仍要抄她的腕子。玉娇龙的剑又忽从上下落,李慕白的左手举起来要去托,玉娇龙却赶紧又将剑抽回;不防李慕白突然一脚,将玉娇龙就踹出三四步,玉娇龙的身子立时跌倒了,草帽也压扁了。李慕白赶紧追上去,玉娇龙却又趁势身子一滚,滚出了很远。李慕白又追至,俯身要将她按住;但不料玉娇龙的宝剑并未撒手,她突然跃身而起,如出水的蛟龙,蹿山的猛虎,宝剑疾疾旋转,势若追风,反逼得李慕白不住后退。

玉娇龙追上了李慕白,宝剑是如长虹倒挂,从上砍下;然而剑才落下,眼前的李慕白又忽然不见了,而自己的两只胳膊却被紧紧抓住。玉娇龙便将剑往前一扔,拋在地下两步之外,同时脚向后去踹。李慕白就把她往旁边一摔,疾忙向前去拾剑;但玉娇龙的身子斜着向前一扑,整整将剑压在她的胸下。李慕白又一脚踢去,但玉娇龙的身子已随着李慕白的脚而飞起,剑也随之重入她的手中,倏然撤步倒剑,向李慕白一声冷笑。

李慕白也倒退了一步,就点点头说:“你的武艺实在不错,剑法身手我看得出来,我们确是同门。你一女子,我也不能过分逼你,你无妨向我说实话,到底你是谁的门徒?”

玉娇龙喘了喘气,说:“你不用来问我,我也绝不能告诉你!连俞秀莲,我也没告诉过她我的师父是谁。”李慕白突然气色一变。

玉娇龙慢慢向后倒步,同时横剑让身,退出了很远,她的意思是要追上她的那匹马,想要逃走。不料李慕白也走向道旁,由他那匹白马上抽出了宝剑,很快地又追上来了。玉娇龙回身抖剑又来迎战,先是想一下就削断李慕白的兵刃;不料李慕白的剑一抖起来,真如大鹏掠翅,力透中锋,玉娇龙反倒将剑赶紧缩回。李慕白剑剑着紧,不但躲着她的宝剑,反着着逼得她无法迎架。

又三四合,忽然玉娇龙的剑势也骤变,成了纵步追风之势,身躯向左一退,剑锋砍下来。但李慕白忽然一剑拍在她的臂上,她觉着一阵手痛,同时眼前也一阵白光紊乱。刚要退身,刚要将剑换手,不料李慕白早把她的青冥剑夺了过去,并且回身就走。

玉娇龙从后面猛扑上去,叫着:“还我的剑!快给我!”

李慕白双剑向后一抡,她连避也不避,向着剑光勇扑;李慕白反倒将剑疾忙抽回,跑到马旁就上了马。

玉娇龙张着双手急追,喊着:“给我……剑!”

李慕白拨马走开了,一手拿着双剑,一手挥鞭,且转头说:“我不忍伤你,就是看在同门的道义之上,等我打听出你的来历之后,那时我再惩罚你!剑是不能够给你了,你以后如再不改过,再遇到我的手里,我就不饶你了!”玉娇龙忽然又发去了一支冷箭,李慕白用剑一磕,箭就落在地下。

李慕白催马向南去走,玉娇龙在后紧追,她也抢着马骑上去追赶,并且弩箭嗖嗖直放,但一下也没射中李慕白。李慕白的轻骑健影倏忽间顺着夕阳大道走去。玉娇龙在后急追紧赶,然而前面的人马已越来越远了,终至于看不见了。

田野上吹来了嗖嗖的晚风,乱雨一般的鸦鹊向远处带着暮色的树林投去,红霞向天外落下。四顾寂寥,宝剑无影,落得她双手空空,浑身是汗,直喘气;她心中一阵难受,不禁又落下泪来。但才落下两行泪,她就一咬牙,连身上的浮土也不拂,又鞭马去追,嘚嘚的蹄声如骤雨一般的乱响。她心中愤愤地想:我不追上你李慕白,不夺回来我的青冥剑,我宁可死!

马疾走着,暮色渐深。玉娇龙往南冲过了一个小市镇,又走出有多半里地;只见星月光辉,大地黑茫茫的,连村舍灯光也没有,人踪和犬吠之声也听不到。玉娇龙忽然又勒住缰绳,细想了一想,暗道:李慕白自负武艺天下无敌,他夺了我的宝剑,绝不能就逃出很远,说不定他就在刚才我看见的那小镇住下了。他一定也很狡猾,知道我必定追,他岂能连夜一直往下去走,那还不早晚叫我追上?于是玉娇龙立时转马又往回走,少时又来到刚才走过的那小镇之上。

这里不过有二十来家店铺,客店大概也不多。玉娇龙先找到了一家,见关着门,她就扒着门缝往里看;见这店跟自己白天追油车所进的那个店差不多,里边也很乱,她就向里问说:“请问!你们这店里是住着一个骑马的人吗?他是才来到的!”

里边的人,一听见她那尖细的声音,就齐都纳闷,吵嚷的谈话之声顿然停止。玉娇龙手牵着马,眼往门缝里瞧,见里面的人影很乱,并有一股恶劣的气味由门缝直钻出来,她赶紧用手绢掩住鼻子。

里边有人悄声猜着说:“是娘儿们吧?”又有人说:“也许是小孩,管他呢!店家快告诉他这儿没有骑马的,倒有骑螃蟹的。告诉他快走,别在这儿哼哼,这声儿,我们听了难受!”于是就有个光着脊梁光着脚的客人把门缝拉大了一点,用嗓子眼儿哼哼着说:“我们这儿没有啊!没有骑马的呀!倒有个骑螃蟹的呀!”

玉娇龙气得将门板踹了两脚,里面就有人怒骂起来了,说:“小子!

妹妹!你他妈是干什么的?别怔踹你祖宗的大门呀!”

玉娇龙愤愤地要用弩箭往门里去射,可是门缝又关上了。她只好牵马走开。

又找到了另一店房,这家店房倒还比较大点,店伙也很和气。里院有两间马棚,可是棚下拴着两头骡子,并没有马。玉娇龙发着怔,店伙就说:“您是找人吗?隔壁还有一家朱家店,您上那儿再问问去吧!”

玉娇龙点了点头,满胸的气,牵马又到了邻家店里,店伙迎过来问说:“你是找人吗?”

玉娇龙不言语,一直找到了马棚;就见有院中暗淡的灯光斜照着,马棚之下有四五匹马,其中的一匹正是李慕白的那匹马。玉娇龙先察看了看,见马上并无行李,也没有宝剑。

此时店伙从旁接过她的马去,问说:“大爷!由哪儿来的?”

玉娇龙悄声回答:“由保定来。”又以更小的声音问说:“骑这匹马来的人住在哪屋?”

店伙指着西边的一间小屋,说:“就是那间屋,您是一块儿来的吗?”

玉娇龙赶紧把他拦住,瞪眼说:“嚷嚷什么?”店家吓了一大跳。

玉娇龙等这个店伙把马拴好了之后,就说:“你给我找一间房子,要单间。”说着,她又向那西小屋投了一眼,见那屋里连灯光也没有。

店伙给她找了一间小北房,玉娇龙便很快地走进屋内。店伙出去,又待了会儿,给她送来一盏油灯,挂在墙上。玉娇龙故意背着灯光,店伙问说:“您吃什么饭?”玉娇龙摇头说:“不吃,我已吃过了。”店伙又问说:“给您倒壶水来吧?”玉娇龙点了点头。店伙转身出屋,忽然玉娇龙又说:“给我找点火来,抽烟用的!”店伙在门口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玉娇龙摘下草帽,站着静听那西房里的动静,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邻房中的客人正在谈话,谈的是粮行的事情。斜对过马棚里的马用蹄子敲着地,前院有人摇着辘轳打水,玉娇龙忽然又一阵烦恼。又待了一会儿,店伙给她送来了一壶茶、一只茶碗、一个火镰和两根纸媒子,玉娇龙立时把火镰拿在手里。店伙又问她要被褥不要,她只摇头,店伙就又走出屋去了。

这里玉娇龙掩上门,回头一看,土炕上只有一领芦席和两块砖头,这样的寝席,她哪里睡过?同时想到自己的手中已无寸铁,检点小弩箭,也只剩了六支。由这弩箭她想起罗小虎来,不由一阵悲伤、思恋且愤恨;又想到了父母,她不由得就哭了。抽噎了两下,她又赶紧拭泪,并吹灭了灯。她把草帽拋在炕上,轻轻拉门走出屋去,在檐前静静地站立。

站立了多半天,听见外院的辘轳声也不响了,邻屋也熄灯睡去了,棚下的马也不作声了;店伙也没再到里院来,并听远处更鼓已敲了三下。四顾寂寥,天上繁星拥着残月,薄云如轻纱从黑天上轻轻掠过,将星斗擦得是愈洁愈亮。春风很暖,飘飘地吹着她的绸袖,她就挽了挽袖子,手中紧紧握着火镰,慢慢地往李慕白住的那房子走去。

才一走到房前,突然听屋中有人厉声说:“你要不赶紧改悔,我可就不顾什么同门之情,也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不再饶恕你了!”玉娇龙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去,屋中的李慕白就隔室侃侃而言,说:“我早已看出来了,你的武艺必与哑侠有关!因为你是个女人,我不愿向你逼问。我告诉你,你的武艺还差得很多,不可以逞强!宝剑既到了我的手中,你休想再能夺回。我也不杀你,但你若再做出什么恶事,败坏我九华派的名声,那我就要不再顾惜了!”玉娇龙蹲在地下还是不出声。

忽然北房门开了,走出一个客人,像是要上茅房的样子。玉娇龙就赶紧纵身上了房,回身嗖的一声,一弩箭向那客人的背后射去。那客人就哎哟一声趴在地下,急喊叫说:“有贼啦!哎哟!射了我屁股上一箭,哎哟好痛呀!”

屋中的李慕白怒骂了一声:“恶贼!你一定要叫我杀死你吗?”门一摔,便挺剑奔了出来。那中箭的客人痛得在地下乱爬乱滚,玉娇龙就趁此时疾跳下房,一扭身就进了屋。李慕白回身抡剑,玉娇龙赶紧把屋门关上,同时急急地打开了火镰。取火向屋中一照,就见炕上只有一领芦席,把席掀开,席下有一口宝剑,却是李慕白自己的那一口剑,并不是“青冥”。

此时院中已乱嚷了起来,许多人都已然惊醒。李慕白以青冥剑击门,怒叫道:“你出来!我怎能容你这样凶恶的强盗在我眼前胡为?”

玉娇龙抄起了宝剑往屋外跳,才一出屋,李慕白一剑过来,呛啷一声,她手中的剑便被斩断了;剩下的半截剑她还不敢拋开,又跳回到屋内。她先把一只凳子拋出去,李慕白在外怒骂;玉娇龙又把两支弩箭射出,随手用火点着了炕上的芦席,当时火焰就突突腾起来了。李慕白一面喊人快来救火,一面却身子不动,持剑等候玉娇龙从火中奔出,但玉娇龙岂敢出去?

此时浓烟已充满了小屋,火势熊熊引着了窗纸,并即将要烧到玉娇龙的身上。她已退得身子贴住了后墙,被烟刺激得不住咳嗽,猛烈的火焰离着她的身子不过半尺。她啊的惊叫了一声,疾忙跃身而起,伸手抓住了房梁;火焰在她的身下乱滚,她的一只鞋子也掉了。

外面人声大乱,水也往窗里泼来,水触在火上,浓烟更往上腾,玉娇龙被熏得几乎摔落下去。她此时连一口气也喘不出来,一手紧紧抓住房梁,一手用那半截剑向房顶猛砍。她急极了,连砍了二三十下,就见房顶上的灰土和破苇子都落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洞。屋中的烟都往外直冒,玉娇龙的身子也随着烟爬出。

到了房顶上,她一耸身就跳到房后,这里是一处小空院,她那半截剑也丢了。紧吁了几口气,掖了一掖衣裳,见这房子浓烟滚滚,烈火腾腾,越来越大,玉娇龙疾忙躲开。往南走,飞身又上了那座马棚,她站在棚顶上向下去望,只见刚才李慕白住的那间房子已然成了一座火窟。院中许多人提着水桶来回地跑,邻居们也都赶来救火,乱嚷嚷着,前面的辘轳哗啦哗啦声音不断。

玉娇龙向人丛中去看,就见李慕白也在下边来回地跑。他跑得比谁都要快,手里提着的水桶也比谁的都大;他把水向高扬起来的火上去泼,泼得也高极了,敏捷极了,然后他又赶紧跑到前院去提水。玉娇龙见那口青冥剑就插在他的背后,他此时是专顾救火,已顾不得再去搜寻玉娇龙;而且人人都想着玉娇龙是纵火自焚,此时一定已葬身于火窟之中了,谁也没往马棚上看。

玉娇龙便慢慢由马棚上爬下来,杂入人丛之间。李慕白提着一桶水又很快地跑来了,玉娇龙也就跟在他的背后跑;等到李慕白举起水桶向上泼水时,玉娇龙便趁他不防,蓦然从他的背后将青冥剑抽出。

李慕白回手一桶,将玉娇龙打了一个觔斗,并把一个帮助救火的人也绊倒了;玉娇龙疾忙挺身而起,嗖的一声就上了北房。下面的人齐声大喊:“贼跑了!”

玉娇龙慌忙越房逃去,她急不择路,踏过了许多处房屋,才逃出了这座小镇。李慕白已自身后追来,玉娇龙却向着前面茫茫的黑雾里逃去,不想一下子撞在树上;她顾不得头痛,如狸猫似的赶紧就攀树而上。这棵树很大,她爬到了上边,找了个树叉坐下,青冥剑紧紧拿在手中,却不住地娇喘。她藏在树上,如一只枭鸟似的,两眼不住向树下去望;可是过了许多时并不见李慕白追来,大概是李慕白已知无法追她,又赶回救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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