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间房门前,都种着一大片竹林,微风拂过竹林,响起‘簌簌’的声音,令人心情瞬时间便宁静了下来。
“你和武安将军住在一起?”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姬六将军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你当将军府穷成什么样子了?”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这是八弟的院子,我不住这里。”
沈楚楚被他哽的闭上了嘴,她以为姬家这么多儿子,若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再加上姬旦将军侍妾住的地方,那这院子岂不是最少要有三十个以上才够?
似乎是她想太多了,姬家的将军府远比丞相府要奢华多了,有三十个院子,好像也不足为奇。
姬六将军打开房门,屋子里死气沉沉,连一盏灯火都没点,入眼皆是一片死寂。
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疾步走到柜子底下,从柜中取出了十几颗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夜明珠。
原本黑暗的像是深渊无底洞的屋子,一下被夜明珠给照亮了,沈楚楚这才看清楚屋子里的陈设。
简单到令人匪夷所思。
一对缠枝莲纹的花瓶,一个摆放在角落中的衣柜,一张圆桌并着几只椅子,再加上墙边的两只小柜子,这便是外室中的全部家当了。
虽然家具少,屋子里却一点寒酸的感觉都没有。
清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拂起了红漆柱子旁的白色纱帐,沈楚楚轻手轻脚的走近内室,在夜明珠的照明下,她一眼便看见了床榻上的男子。
他的头发不似以往绾在玉冠之中,只是随意的披散开来,一袭墨发散落在玉枕上,衬的他原本就苍白的面庞越发的虚弱无力。
姬六将军走到榻边,伸手将姬钰垂落在外的手臂放回锦褥中,而后将被角细细的掖好。
“从那日之后,他便一直躺在榻上?”
沈楚楚的声音犹如羽毛从空中坠落,若是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楚。
姬六将军微微颔首:“八弟身子骨便孱弱,原本发烧算是常事,可这一次回来之后,他便烧的昏迷起来,已然好几日了。”
“不管我想尽办法,八弟都不肯喝药,我好不容易动用蛮力将汤药喂下去,不出片刻,他绝对要将汤药再吐出来。”
说到这里,姬六将军有些无奈,能想的法子他都想了,若非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冒险将她劫来。
“你能将汤药拿来吗?”
沈楚楚看着榻上呼吸微弱的武安将军,眼眶便忍不住泛红:“我想试试。”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反应,即便武安将军救过她几次,但她一向不是个泪点低的人。
他虽然虚弱至极,却也还没死,她有什么好哭的?
可她就感觉到喉间哽塞,像是卡了鱼刺似的难受。
姬六将军一愣,他注意到,她没有用自称,她说‘我想试试’。
“好,我这就让人拿来汤药。”
他急匆匆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姬六将军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沈楚楚和姬钰两人。
她拉了一把圆凳,坐在了床榻旁,手臂撑着下颌,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
其实他不算是个好人,她很清楚。
若是她没有猜错,在斋宴上,她去侧殿换衣裳时,那个从身后捂住她眼睛的男人,应该就是他。
之前她只是怀疑,但上一次在马球场的宫厕外,他捂住她的嘴,那感觉简直跟斋宴上那次的感觉一模一样。
冰冷没有温度的手掌,不易察觉的汤药味,低低的轻笑声……
和皖嫔偷欢的男人,大概就是姬七将军了,武安将军动手,是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
皖嫔怀的是姬七将军的孩子,所以姬家的三位将军,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便已经偷偷的回到了京城。
回京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了筹备造反之事。
本身没有圣旨私自回京,捅出去就是死罪,原本这事也没人发觉,可偏偏姬七将军胆大包天,与后宫嫔妃有私不说,还令那嫔妃怀了身孕。
从皖嫔存了私心,留下孩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死无葬身。
而她则是因为在御花园中撞见了姬七将军与皖嫔的私情,所以一并受到了牵连。
武安将军那时候,是真的要杀了她。
她也不清楚他是因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不管怎么说,他在最后停住了手。
说不膈应是假的,她又没有受虐倾向,被人如此对待,她怎么可能还像往日一般,与他毫无隔阂?
她猜到他可能认识原主,而他对她的那些爱慕和心悦,其实说白了都是对原主的,跟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所以面对他的一次次相救,一次次付出,她没有沉沦,有的只是清醒。
往日她总在刻意的躲避他,也在刻意的躲避着自己的内心。
她不清楚每次看到他笑时的心跳加速,是原主残留下的感情,还是她自己的感情。
就这一次,她想看清楚自己的心。
姬六将军疾步小跑进来,手中端着两碗汤药:“药来了!”
沈楚楚侧过头,抬手覆在了姬钰的额头上,滚烫的吓人,像是被烤熟了一般。
她起身坐在床榻上,一只手臂从他的后颈伸了进去,另一手扶住他的身子,缓缓的将他抬起一些,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前。
姬七将军识趣的将药碗递到了她的手中,沈楚楚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另一只药碗,不解道:“为什么准备两碗?”
“哦,我怕他吐出来,所以多准备一碗,以防万一。”
他挠了挠头,如实答道。
沈楚楚也没多说什么,原本她还有点怀疑姬六将军说话的真实性,现在看来,他倒是没有撒谎。
武安将军倚靠在她身前,她一只手端着碗,不方便喂他,只好将右手环过他的身子,半搂着他拿起汤匙。
她舀了一口汤,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两下,反复几次之后,她将汤匙放在唇边碰了一下,试了试汤药的温度。
见汤药的温度适宜,她才小心翼翼的执着汤匙,朝着他泛白的薄唇上递了过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嘴边的异物,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牙关紧闭,筑起了刀枪不入的城墙铁壁。
沈楚楚将汤匙往他嘴里塞了两下,怎么都塞不进去。
几次失败后,她实在想试一下用喂司马致吃饭的方式,喂他喝下药去,但姬六将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只好将这个想法打消了。
姬六将军见她几次都喂不进去,不由得大感失望:“若不然,还是让我来吧。”
沈楚楚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消沉,倔劲一下就上来了,她摇了摇头,垂下头对着武安将军说道:“你不乖乖喝药,我往后再也不来看你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如蚌般紧闭的齿关,竟奇迹般的松开了。
姬六将军激动的小腿肚子直打颤,他眼眶不自知的红了一圈:“太好了,太好了!”
沈楚楚看着那微微张启的薄唇,突然感觉有些心酸,胸腔里头像是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她稳住手臂,一勺又一勺的将碗里的汤药喂了进去,他十分配合的吞咽着苦涩的汤药,没过多大会儿,那药水便被他如数都喝了下去。
姬六将军将药碗拿了出去,他快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谢谢你。”
沈楚楚微微一愣,待她反应过来,姬六将军已经走了出去。
她知道姬六将军是怕武安将军将汤药吐出来,所以想让她再多陪他一会儿,跟他说说话。
喂过药后,她便扶着他躺了回去,她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那块玉枕,玉枕往一旁偏了偏,露出了藏在玉枕底下的物什。
沈楚楚呆滞的看着玉枕下的两块绢帕,心中流淌过一丝丝难以忽视的酸涩。
那两块绢帕,是她的。
一块绢帕上沾染着淡淡的血迹,是她在马球场给他包扎手指时所用的绢帕。
另一块绢帕是她绣给司马致的锦囊,原本她想绣只鸳鸯,但那是她第一次绣帕子,一时间没掌握好,一不小心便绣成了一只健硕的大公鸡。
原来那一晚上,和姬六将军一起夜闯永和宫的,是武安将军。
她本来以为拿走绢帕的是姬六将军,到现在她才知晓,是他拿了这绢帕。
他到底有多喜欢原主,才会爱的这么卑微?
沈楚楚死死的咬住下唇,不动声色的将玉枕摆放好,扶着他躺了回去。
“你叫姬钰对不对?”
她的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钰是珍宝之意,给你起这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
“我知道你能听见的。
之前的事情,我都不怪你,只要你醒过来,那些往事便一笔勾销。”
沈楚楚轻轻的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像是想给他传递一丝温暖和力量,她低声的喃呢着:“如果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寂静的空气中,偶尔可以听到窗外一两声春蝉的蝉鸣声,榻上的人儿睫毛轻颤两下,手掌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小手。
“因为……”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颤音:“没有你。”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着却没有你。
沈楚楚怔了怔,没有听清楚他的后一句话。
她没有再去追问,那心中高高提起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去。
他终于醒了,听姬六将军的意思,她还以为他不想活了。
“将军可有哪里不适?”
她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准备抽开手掌,去喊来姬六将军。
姬钰垂下眸子,死死的攥住她的小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别走……”
他的声音虚弱至极,呼吸微弱的微不可闻。
这给沈楚楚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只要她甩开他的手臂,他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再也见不到天日。
沈楚楚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姬六将军很担心你,你醒过来了,总该知会他一声……”
她的话还未说完,窗外便响起了错乱急促的脚步声,姬六将军像是破锣的粗嗓门从不远处传来:“皇上,您怎么来了?
武安将军卧病在床,现在怕是接见不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