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琢这一拍桌的气势很足,然而她越是这样,俞美琴就越是觉得她想强行遮掩,于是飞快朝荷香使了个眼色。
荷香会意,趁苏闻琢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突然蹿上前将桌上的绣筐拿了过来,一把掀开小方布。
苏闻琢的嘴角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
俞美琴见荷香掀了布,得意的大声道:“苏闻琢你睁大眼睛给本小姐看看清楚了!这里面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荷香脸色有异,后半句给梗在了喉里。
荷香急急的冲她摇着头,压低声音凑到她旁边:“小姐,没有!”
“怎么可能?!不是明明……”
注意到苏闻琢正看着他们,俞美琴堪堪住了嘴,脸上憋得青一阵红一阵的,却还是不死心的抢过绣筐亲自翻了一遍。
苏闻琢笑眯眯的看着她,柔声道:“四小姐刚刚说明明什么?”
绣筐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俞美琴恨恨的将绣筐一扔,却不放过青黛。
“你这丫鬟今天你让搜也得搜,不让搜也得搜!阿木,去搜身!”
让一个小厮来搜一个丫鬟的身,这就是在明晃晃的对苏闻琢挑衅。
苏闻琢嗤笑一声,将青黛护在身后,朝外头喊了一句:“朝生!”
笑话,在她的院子里趾高气昂的,好像她没有人似的。
朝生看着俞美琴来者不善,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听见苏闻琢叫唤,连忙带人进了屋。
少爷还在国子监,他们少奶奶可不能在府中受了欺负。
好在之前苏闻琢去外头买了一批人回来给朝生调、教,如今也小有所成了,几个人站成一排倒也挺有气势。
俞美琴是真没想到苏闻琢的院子里竟然一下多了这么多人,而且都面生的很,一看就不是俞府的人。
卖身契若是不在李管家手里,她可就捞不着好了!
但俞美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正准备咬牙来个硬碰硬,身边的荷香突然惊呼一声:“小姐,你的耳坠!”
“哪儿?”俞美琴边问边朝着丫鬟指的方向看过去。
倏然发现她的耳坠正服服帖帖的戴在苏闻琢的耳朵上?!
俞美琴不知道苏闻琢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指着苏闻琢大喊:“苏闻琢,你还说你的人没有偷?你耳朵上现在戴的就是我的坠子!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还侯府贵女呢,不过是个小偷罢了。”
俞景一踏进内院里就看见主屋门口围着一圈人,俞美琴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
他蹙了蹙眉,舌尖抵住唇角,狭长的眼睛翻涌过一抹暗色。
苏闻琢像是没听见俞美琴刺耳的话,兀自抬手摸了摸耳朵,笑的艳丽无双。
她的声音娇软,却透着冷意:“四小姐,这耳坠明明是我的,你这平白污蔑,一桶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可是能告官的。”
“你胡说八道,这就是我丢的那个坠子!”俞美琴万万没想到苏闻琢还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苏闻琢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看着她:“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它现在戴在我的耳朵上不说,难道还刻了你的名字不成?”
这耳坠是镂空的,想要刻字更是难上加难,苏闻琢之前便看过,才将它戴着。
俞美琴被苏闻琢问了个正着,一下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耳坠不是什么值钱的,她舍不得拿那些贵重的当做诱饵,是以挑了个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的,哪里还会刻名字,就连看见她戴过的人都没几个。
她只是没想到苏闻琢会这么做,将坠子戴到了自己耳朵上。
俞美琴咬了咬牙,想到刚刚脑海里闪过的,急中生智说了一句话:“虽然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但你说它是你的?平日里你戴的珠钗首饰哪个不是宝石玛瑙的金贵玩意儿,这普通银饰哪入得了你三少奶奶的眼?”
苏闻琢没想到俞美琴这个时候反倒还机智了一会,若是沿着这细想下去,确实会出入的有些明显。
她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圆过去,屋外突然传来俞景的声音。
“怎么,现在连我为我夫人买一个首饰,俞府都要置喙了?”
苏闻琢没想到俞景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看着他眼睛都亮了一下,娇软的叫了一声:“夫君。”
与刚刚跟俞美琴对峙时凌厉冷然的气场全然不同。
小院的下人见了都不由的在心里感叹:今日又见着了一次夫人变脸呢。
俞景进了屋,牵住她的手将她微微拉至身后,刚想继续说话,便感觉到挨着他的少女顺势将小手一根一根的缠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宽大的掌心里是温软的触觉,留下指尖蹭过时带来的酥麻。
俞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侧颜,垂眸看了苏闻琢一眼。
苏闻琢装作无事发生,还撇了撇嘴看他:“俞景,我被人欺负了。”
声音里都透着几分泫然欲泣的委屈。
俞景刚刚早已将她与俞美琴的对峙尽收眼底,眼下再瞧着她对自己撒娇,心里无奈,却又觉得有几分满足。
他捏了捏苏闻琢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了。”
而后俞景抬眼看向俞美琴,俾睨的神色,透着几分嘲讽,散漫道:“四小姐,俞府每个月送到我院中的份例克扣了多少我就不说了,银钱有限,我给夫人买点便宜首饰戴着玩玩,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自觉还轮不到旁人来插嘴。”
俞景这意思便是说,俞府待他苛刻,他没钱,所以只能给夫人买点便宜货随便戴戴聊表心意。
这耳坠是他送给苏闻琢的。
俞美琴看着这两人信誓旦旦颠倒黑白的样子,气的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俞景这样一说,她已然是没有其他的话可以反驳了。
这次她兴冲冲的来,却又一次栽在了苏闻琢的手上!
苏闻琢瞧见俞美琴那张快要气歪了的脸就有点好笑,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天天想着来找她的麻烦,那便让她自己尝尝被人颠倒是非的滋味吧。
俞景懒得再跟俞美琴废话,让朝生带着几个下人强行送了客。
待人都走了,小院里总算清净下来。
苏闻琢给俞景倒了杯茶,捧着脸看他:“夫君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呢。”
“夫子家中突逢急事告假了,索性就回来了。”
苏闻琢点点头:“那夫君饿不饿?需不需要我让厨房提前备晚饭?”
“不用。”
对话终止在这里。
俞景喝了口茶,发现苏闻琢还是没声,抬眼朝她看过去。
就见苏闻琢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水润的目光透着几分痴痴的笑意。
俞景无奈的笑了笑:“夫人,矜持些。”
苏闻琢捧着脸摇摇头,光明正大道:“为什么?我看自家夫君要什么矜持,我夫君全盛京城第一好看之人,我近水楼台不多瞧瞧岂不可惜了。”
俞景差点被一口茶呛住,轻咳了两声,他发现苏闻琢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爱说些不找边际的夸奖他的话。
他竟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俞景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
“今日子时过后我要出府一趟,不能为外人知晓,天亮前便会回来。”
“啊,那种时候……”苏闻琢小声说了一句,有些担忧,“会有危险么?”
俞景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她:“不是危险的事,你安心睡便好。”
“好,”苏闻琢点了点头,“不管做什么,你都要小心。”
她没有过多过问俞景的事,上一世俞景入仕后才开始一步一步走进朝堂走上高位,如今应当是一些谋划部署阶段。
苏闻琢自知自己不善这些,所以也不过多探究。
等到了晚上,俞景离开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俞景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在她耳边道:“睡吧,我很快回来。”
苏闻琢嘟囔了一声,收回了手,她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苏闻琢便做梦了。
梦里有滔天的火光。
苏闻琢以为自己看见了爹娘屋子走水的那一夜,她忍不住走近了一些。
但这里好像不是永安侯府。
周围有人大喊着救火的声音,喧闹嘈杂,来来往往的脚步步履匆匆,模糊的人影在她的梦境里穿梭。
她看不清面目,在一堆一堆的人里漫无目的的走。
直到她好像走到一处后门,看见有人走出来,他的脚步并不匆忙,与门外等着的人交谈。
“都烧了,火这么大,肯定救不回来了了。去跟主子复命吧。”
“好。主子让我知会你,小心些别露了马脚。”
两人只说了简短的两句话,那人又进了后门。
苏闻琢隐约间觉得,他的脚好像有些跛。
她跟着那人也重新进了后门,看着他混进人群里,突然开始跟大家一起扑火。
苏闻琢意识模模糊糊的,不知不觉抬了一下头。
看见了“贡院”二字。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的从床上惊醒。
睿亲王府的书房中,烛火还飘忽的亮着。
俞景敲开了书房的门,睿亲王坐在正中的书桌前,见他来了,朝他点了点头。
“昭儿应该跟你说了,皇上决定于八月加开一次恩科会试,三日后颁旨昭告天下。”
“嗯,他说您有事情亲自吩咐我。”
俞景进了屋,将房门关上,走到桌前。
睿亲王看着他笑了。
他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还记得他第一次找到睿亲王府,说愿意投到他的麾下日后报效朝廷时的神情。
如鹰如狼,透着坚毅狠绝。
陈夫子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俞景有经世之才,出身低微却心性坚韧。
他有野心,却正直,有主见且不盲从。
睿亲王观察过他许久,确实是他很需要的人才。
他一直觉得,假以时日,俞景会走到更高的地方,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
他愿意提携这样的后辈,也很需要这样的助力。
虽说如今天下太平,但兄长继位不足三年,势力还远远不够稳固。
郑逢年的手,已经伸的太长了。
收回思绪,睿亲王让俞景坐下,贴身的小厮送上两杯茶后,又默默退下。
睿亲王端起茶杯,看着浮浮沉沉的青绿色茶叶,沉声道:“这次加开恩科,郑逢年势必会掺和一手拦你的路。但礼部是我们的地方,他能安插的人不多,够格参加到这次会试中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何天林,他的职位不高不低,郑逢年想弄进会试巡考不难。”
俞景沉吟了一下,抿了一口茶,然后将杯子放下。
“需要我怎么做,王爷尽管吩咐。”
睿亲王知道他向来干脆,便直言道:“我要你拿到何天林玩忽职守的证据,匿名交给御史台,后面的事,我会在朝中周旋,不能让何天林插手会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