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荷花池看得久了也有些瘆得慌。柳安安饥肠辘辘抱着膝盖,蹲在池边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马姑娘。
寒风不吹人,偏她最善于幻想,听着夜风呜呜,总觉着背后有白衣飘飘的冤魂女鬼,实在经受不住,裹着斗篷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夜里去池子边吹风,第二天柳安安就有些起热,老老实实裹着被子躺了一天,灌了一碗姜汤。
马姑娘没有去也就罢了,怎么也没有派人来说个信儿?
连着两三天等不到马姑娘主动来,柳安安让丫鬟去问了问。
不过小半个时辰,丫鬟就回来了。
外面是晴朗艳阳天,丫鬟回来的时候,浑身冰凉,面无血色。她一回来腿就软了,直接跪在地上。
“马姑娘,马姑娘没……没在了。”
柳安安还选了个新的金簪子,打算送去给马姑娘。听了这话,坐在梳妆镜前的她错愕回头。
“没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丫鬟一想到自己打问来的情况,浑身都冰冷。
“听说是马姑娘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情,正好冲撞了贵人,主子连带着丫鬟一起……不在这里了。”
丫鬟没敢说得更详细,怕吓着柳安安。
她去打问情况时,马姑娘的院子已经清扫干净,府里的下人推辞说不出个什么,还是通判姑娘的丫鬟也在,悄悄告诉她的。
做了上不了台面的丑事,又正好遇上了贵人,贵人似乎是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当天夜里主仆就没回来。通判姑娘派人去打听,马家也没有接到姑娘,怀疑马姑娘主仆,已经殒命了。
这种事,她知道都吓得打摆子,哪里敢说给柳安安一个闺阁少女听。只强撑着说:“似乎是被放出府了。”
柳安安听罢有些遗憾。也理解了前几夜马姑娘没来赴约。
“改明儿如是我也能出去,打听她家在何处,我们也去见见她。”
“这里这么危险,独她救我几次,是个好人呢。”柳安安笃定道。
丫鬟无话可说。
唯一的好人马姑娘悄然消失在杨府后宅,一晃眼,这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州判家的嫡女自恃身份,通判的庶女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正大光明来敲柳安安的房门。
十三个人剩下三人,柳安安本就胆小,脑补都把自己吓得够呛。只觉着一开门,等她的就是危险的刀枪。还不如直接称病躲过去。
正好杨府的管事来问,柳安安为了装得像,娇气地咳了几声。
下午用膳,厨房里派来了五个丫鬟,整整齐齐在客室里摆下了五张小几。
每一张小几上,都摆满了盘碟。
里面盛着的是各种烹饪手法的鱼。
粗略一看,足足十几种。
“听闻柳姑娘染了风寒,主家说,病中吃些鱼,好得快。请姑娘慢用。”管事人说着。
柳安安回忆了以往多年的生活经验,小心翼翼提问:“怎么还有这种说法,我往日,不曾听闻?”
管事人笑得和气:“许是一个地方和一个地方习性不同。”
“原来如此。”柳安安恍然大悟,毫无障碍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柳安安跪坐在棕垫上,咬着筷子。面前这十几种不同烹饪的鱼,看起来是色香味俱全,可是,真的只有鱼。没有任何配菜主食。
只吃鱼是不是有点太为难她的舌头了?
柳安安这会儿觉着,杨家是不会来出手害她的。管事的送来的鱼肯定没问题,只是,怎么个吃是个问题。
她已经完全忘了前两天的深夜,在鱼池边的自由妄想了。
小几上的各种鱼,柳安安挑选了一些清淡容易单独吃的。就算如此,只吃鱼也实在是难以下咽。一张小几上的一半都没有吃完,柳安安咬着筷子已经咽不下去了。
她刚放下筷子,垂手陪立在旁的管事人提醒:“柳姑娘,这些您都要吃完。”
柳安安震惊了。
十几盘的鱼,全部吃完?
柳安安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杨家到底是何用意。她吭哧吭哧半天:“……那,没有限定时间吧?”
管事人笑容一顿。
这柳姑娘就真的答应了?一点抱怨都没有?也不质疑一下?准备的话都用不上了。
“……没有时间规定,姑娘尽量吃完就行。”
那就好。
柳安安松了口气,让丫鬟来把剩余的鱼都收了起来。
多日不沾荤腥,不敢吃经了别人手的饭菜,杨府管事的亲自送来的,算是她的储备粮了。
管事的沉默良久,体贴的送来了一份冰,将这些鱼都冻鲜了起来。
之后下人来汇报,说是柳姑娘悄摸摸让丫鬟去厨房摸了几个馒头,每顿用馒头就着鱼吃,主仆俩一日五顿,两天内趁着新鲜把十几盘鱼全吃光了。
管事的人来说时,陪坐在罗圈椅的杨府公子笑容僵硬,他都不敢看主子,生怕主子一个不满意,连他也送了小命。
只隔着一扇屏风赔笑:“这,倒是个胆小又实诚的。”
要命的主子忽然吩咐给一个待选的美人送十几盘的鱼,还要求全部吃光,杨公子冷汗滴下来,只当主子要么想活活撑死那丫头,要么等那丫头拒绝抬手就处置了。没料到,那丫头胆子小,不敢不吃,又有点小聪明,分成两天。说起来还算是个实心眼的,说吃还都吃了,没敢剩。
“主子,您不喜闹腾,不懂事的。如今就剩下三个了。安静,懂事,也规矩。您不妨赏个脸,叫来伺候?”
杨公子笑得只当自己是青楼老鸨,拼命推销自己手中的姑娘。
主子出来匆忙,一个侍女都没带。身边伺候的事总要有人做。这等差事落在他头上,他可是苦心积虑准备下来,选这些有规矩的去伺候,说不定能有用。
褚余不置可否。
杨府派来了三个嬷嬷,瞧着就十分规矩,分别给了最后三个姑娘,一一照应着练规矩。
柳安安自小出身王府,旁的不说,这些规矩一直牢记于心,嬷嬷教了她一遍,就不再来指导她了。
三日后,杨府给送来一套全新的衣裙。
出门在外,柳安安已经把自己守孝的身份暂且忘记。让丫鬟替她换上了云霞粉的衣裙。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百合髻,只配上了一根粉白细绒花簪。
出了门,那通判府的庶女和州判府的嫡女也都是一样的打扮,三个人在中庭聚集,彼此问候。
两位官家仕女笑意盈盈,轻言细语十分从容,彼此视线中都有一丝渴望。
柳安安怂,低着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要去见那个人了。
要去到那个暴君的身边了。
肯定要死的。
暴君是不是身高一丈,力大无穷?她会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拧断脖子?
死在异地他乡,魂魄会不会永远被拘在杨府的院子里?
柳安安一路想着自己的各种死亡惨样,后背一阵发冷,腿软得走路都轻飘飘的。
杨府很大。从柳安安她们居住的小院一路顺着石板路出了两道门,才抵达前院。前院各个出口,都由身着统一的侍从把守着。这些人瞧着与杨府的下人不同,细细盘查了一番才放行。
柳安安瞧着,多少与王府里偶然得见的军士有那么几分相似。只匆匆打量一眼,不敢多看,埋着头从身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