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很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确:有些潮湿的天气里,阴燃的事件不可能发生!那场大火,绝对不是什么意外。
是的,奏折上的,说的都是常识。但是铁骑铁穆廉希宪梁尔明都已经做惯了上位者,对这等天气变化的小节向来不甚留心。虽然也知道六七月多雷雨,但是平日生活,事事都有人伺候着,什么东西只要有些潮湿了,就有人先去烘干了。哪里感受得到“物多受潮”?因此吏部大火案件发生多日,众人都未想到这上头去。
看到这份奏折,廉希宪的脑子也急速运转起来。的确如此,六月物品,受潮容易,虽然说当时已经快“出梅”了,但是那些整堆的资料,却还没有晾晒,经常使用的资料也许很容易干燥,但是那里的资料,绝对不会很干燥。
自己这些不能分辨稻麦黍粟的上位者们想不到这个关键,也是可以理解;但是——大理寺的人呢?
大理寺里那么多人,也未曾想到这关键?
廉希宪身上已经冷汗涔涔。虽然他不是怕事之人,甚至心底隐约还希望这件事情早一点发生,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牵涉竟然如此之广!
皇帝是希望找到破绽来为铁穆解围,但是他也绝对不希望彻底查清此案,将自己的一个儿子送上绝路!
想到这里,联系起刚才所议论的事,就在一刹那之间,廉希宪明白了!
果然是一只小狐狸!
安平郡主刚刚回京,刑部给事就上了这样的折子。
这时间,不是巧合。几个月都没有人发现这发疑点(或者是提出了这个疑点),没有理由郡主一回来,这疑点就被发现了。廉希宪向来不相信世界上有“巧合”这么一回事。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
而且很凑巧,廉希宪知道,这个上折子的给事,姓梁,是梁尔明的远房族弟。
那事情就很清楚了。这个疑点是那个郦君玉发现的;但是他也清楚这个疑点的提出会引发怎样的地震。所以,这个小狐狸,非常明智的写了一封信,交给安平;要安平转交给铁穆;铁穆自己不好出头上这个折子,就将这个功劳(?)转送给那个姓梁的给事。这样,即使因为这个奏折将大元皇帝的幼子送上不归路,大元皇帝也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是的,这个奏折,很可能将大元皇帝的幼子楚王铁霓,送上不归路。
那场大火不是因为阴燃引发的,那么一定是有引燃物品。而且这么大的火,片刻之间就蔓延如此之快的大火,绝对还有助燃物品。大理寺勘察如此仔细,没有理由没有任何发现。
铁霓在大理寺见习。才几日工夫,铁霓就已经和大理寺众人打成一片,这,大家都知道。
也许,那场大火与铁霓无关,但是大理寺得出的那个结论,绝对与铁霓有关。
在这一刹那之间,廉希宪竟然同情起铁霓来了。
廉希宪将郦君玉归类为“小狐狸”,其实是以老狐狸之心度郦君玉之腹。当然,郦君玉称不上君子,但是就这一事件,她思考的,绝对没有廉希宪繁复。之所以拒绝铁穆所请,与安平一道进京,是因为郦君玉根本不知道,铁霓对于铁骑来说,有多么重要。在郦君玉的心中,铁骑是一个是非分明而且杀伐心极重的君主,这一点事情,掀不起大波浪。铁骑也许在心底不反对儿子们为了夺嫡而使用手段,但是,儿子们既然手段不高明,就必须承担起真相被揭露的后果。只要将破绽指出,将套在铁穆头上的紧箍咒拿掉,那就解决问题了。自己跑一趟,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另外,她必须给皇甫少华做一点安排。皇甫少华与王长虹不同,当初在家乡的一阵子,他可是斗鸡走马广交朋友的,湖广认识他的高门公子很不少。虽然去年一场饥荒多有变故,认识他的人总还有一些。皇甫少华在自己身边充当一个仆役,自然不露人眼目;但是如果跟随在王长虹身边,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所以,她要将皇甫少华带回明州去。虽然也可以直接将皇甫少华和几个仆人一起打发回明州去,但是孟丽君总不是很放心。对于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孟丽君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这几日接触,逐渐了解了他这两年来的艰难困苦,同情之心也油然而生。总之要保证他的安全才是。
再其次,自己这么匆忙的跑京师去,虽然可以找一个含糊的借口糊弄自己的义父与姑丈,但是他们特别是义父,已经老成人精了,肯定能够从“郡主”称呼与自己的匆忙行程中嗅出异样来。一是不愿意让义父多加担忧,二是不愿意家人与自己之间产生什么隔阂,回一趟明州也是必要的。
因为这三个理由,孟丽君至今还在回明州的路上。马车很是颠簸,她甚至很难写出几个稍微像话一点的字来。她忙着给自己的徒弟写教材。
虽然晚间也可以将这个徒弟叫来给他说两段,但是那样总不是太合适。与皇甫少华单独相处的时候,孟丽君总觉得有些心虚。尽管摆着“先生”的面孔,皇甫少华也不敢再自己面前多说话,但是孟丽君却总怕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于是,她只好认命了,写吧!
写得与《三国演义》一样生动详细,自己是做不到的,也没有时间。只能将紧要的地方抽出来写上几笔。二十天下来,也写了不少,《三国》中罗贯中附加的与战事有关的故事,基本写光了,马车也渐近明州。
这日黄昏,人马俱疲,离家却还有好长一段路。见到了一个小茶寮,酒旗招展,竟然还供应酒水。孟丽君实在疲惫,就吩咐家人停下马,暂且休息一下。康福本想说话,但是看看公子爷那疲惫的脸色,也没有坚持,一行人到茶寮歇脚休息。
进了茶寮,才发现,这个简陋的茶寮里,竟然还有好些人。别人也罢了,其中却有一个佩剑儒生,青色儒衫,衣着朴素,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落拓气质——虽然让人感觉落拓,却又同时使人强烈的感觉到这人并不落魄——很矛盾的感觉。
孟丽君前生也曾走过江湖,也见过这样的人,那都是漂泊江湖自求自在的剑客。但是前面这个人,虽然佩剑,却明显不是剑客。剑客再表现出落拓模样,眼睛中的锋芒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这个人眼睛里,没有任何锋芒。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来看,他,应该不是江湖豪客。如果他是武学高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的造诣已经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孟丽君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好运,随便走个路都能碰上个绝世高手。
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他身上,一定有故事。孟丽君想着,慢慢嘬起茶来。明州是最山温水软的地方,占了气候的便宜,虽然这只是一个简陋的茶寮,茶水竟然也不恶。
那儒生自顾自喝茶,态度也是非常的从容,似乎根本没有留意自己一行。孟丽君也不禁为自己的敏感而失笑。不管这书生是怎样的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将这个疑问抛在一边。又喝了两口茶,见下人们都已经休息差不多了,方站起来笑道:“我们走罢。”
康福应声,皇甫少华等急忙去套马。却见前面那个青衫儒生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笑道:“这位公子请了。学生欲往明州城里一行,公子马车空阔,是否可以捎带一程?”
捎带?听着这样的言语,康福很想开口说话,但是看见公子的眼神,只好将话吞了回去。却听见公子拱手还礼道:“如此幸甚。如蒙不弃,公子便请。”
荣兰见主子已经应允,立即上马车去,收拾了起来。东西也不多,不过是一张小几子,笔墨纸砚而已。但是还刚刚收拾了一半,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儒生,却已经上得马车,见此情景,回头对孟丽君笑道:“想不到公子竟然精于史事。”
孟丽君还站在车外,听得此语,也不由略略一怔——那书生只一瞥,便知道自己写的是史事,这眼力,端的非同寻常!嘴上笑道:“不过是胡乱写罢了,公子笑话。”
那书生一笑,也不再与议论,说了两句没有味道的话,便坐上荣兰安排的位置。马车很快就起程,颠颠簸簸,孟丽君虽然也有探究这书生身份的兴趣,但是看那书生坐着颇有倦意,也按捺住没有探问。但是就从这书生的表现,她已经明白:这书生不是常人!
荣兰已经皱起眉头。那书生闭着眼睛,口气直呼到自己与公子脸上;虽然不是十分恶臭,但是对于有洁癖的公子来说,这绝对是亵渎!
孟丽君却没有感觉。路上颠簸非常,孟丽君也渐渐有了些倦意。正欲合上眼睛休息一会,却听得“哇”的一声巨响——那儒生呕吐了,那脏兮兮的东西溅了孟丽君一身!特别是儒衫的下摆,已经惨不忍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