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缓缓地吹在碧绿的草地上，锐利的草叶挣扎着，如果不是因为痕痒摸了摸脸颊，他还没有发现脸颊已经被青草的利刃割了一道。嗅了嗅微微沾染血锈的指尖，他双手摊回原处，深呼吸把青草气汲入肺中，不祥的血腥味消失得无影无踪。抬起头，刚才还浓厚的云层已经淡薄，仿若蚕丝地漂浮在近乎紫蓝的天空。
“平静呀，就像沧海一样。”忽然，一只飞鸟划空而过。视线追随飞鸟的身影，他坐了起来，飞鸟远去的地方正是他出走的目的所在，“但现在还有去的必要么？”他不禁自问。
八年前，他跟随父亲远征高句丽，在一场胜仗之后，和父亲赛马至悬崖边。在那里，慕容霸（慕容霸，后改名，字道明，燕国前将军）生平第一次看见沧海，宽广无垠的沧海容纳了时刻拍岸的惊涛，也容纳了当时仅有十三岁的慕容霸的暴戾，让他得到平静。
“看在四哥的份上，查到情报就回去吧！”慕容霸皱了皱眉头笑了笑，跳起来拍拍屁股走向正在不远处吃草的骏马，他胡乱抚了抚马匹的脑袋，说：“疾风，你也想回去了吧？”
疾风没有回应，咕咕叫起来的肚子却提醒他必须找个地方吃东西了。慕容霸策马而去，来到的最近市集就是他那天早上离开的濮阳郡。
刚在茶寮坐下，慕容霸便瞥见楼下不远处有个卖竹篓的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他想看清楚那人正在看的是什么，店家就已经拿着杯子茶壶筷子走过来了。
“客官吃点什么？”店家问他。
“白饼。”
“没有白饼。”店家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
“杂粮饼。”
“那就杂粮饼吧。”
“要几个？”
“多大一个？”
“就像您的拳头那么大。”
“那么来二十个。”
“现在的饼可要卖到五文钱一个。”
“五文钱？”慕容霸察觉店家在打量他，“暂时来十个吧。”
店家嘀咕着念了几句，慕容霸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也不问问我要不要酒！”慕容霸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倒出来才发现倒出来的压根儿就是白开水。他没有抱怨，默默地将那杯水喝下去，店家之所以如此怠慢是无奈之举，酒呀茶呀这些东西确是没有了，恐怕连粮食也渐渐见底。粮食都快没有了还做生意？赚来的钱在饿的时候用得上么？把粮食藏起里，待到要命的时候才拿出去兜售，还怕赚不了大钱？怕的是粮食是藏了，待到要命的时候却被人抢了去，那时候可就真要命了。
“没东西可装还买竹篓来干嘛！”记挂着在楼下卖竹篓那家伙，慕容霸用余光俯视，“哟，还真卖出去了。”在地上摆着的竹篓少了好几个。
“饼来了！”才一会儿，店家就端着饼出来了。
“怎么只有八个？”慕容霸怒了，他站起来，低头看着那个身高仅到他肩膀的店家，八个饼他根本吃不饱。
“客官息怒，请您见谅，只有八个了，真的没有了。”慕容霸如此威武，店家本能地害怕了，他缩了缩肩膀，用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还生气的慕容霸一想起粮食布匹什么的都被征收得七七八八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打量了一眼店家，又坐下了，坐了一会儿后，才拿起饼往嘴里塞。
“那个……”店家支支吾吾。
“又怎么了？”慕容霸拿着吃了一半的饼，不耐烦地转过头看他。
“客官能不能先结账？”店家迅速地说。
“多少钱？”然而慕容霸没有生气，他摸出钱袋。
“一个五文钱，八个四十文钱。”
“四十文钱！”慕容霸搜出四十文钱丢给店家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来烦他，店家连谢都没有拿着那四十文钱就跑了，边跑还边念叨着就要关门了见不是汉人才做最后一笔生意。
慕容霸没有在意，一心一意地盯着饼。
那些饼让他想起了四哥慕容恪（慕容恪，字玄恭，燕国大司马），对慕容恪来说，八个饼是不必的，四个就足够了，且不是一顿四个，而是一天四个。前些时候，慕容霸被二哥燕王慕容儁大骂一通后，不知道怎么地跑到四哥慕容恪王府中。一进王府，便见四嫂长孙蓉端着一个还装着饼的盘子从慕容恪书房走了出来。问四嫂四哥是不是不在，她却道慕容恪为了朝廷的事情心烦一直吃得很少。
就是因为这样，慕容霸总是不忍心再打扰他。于是这会儿被骂，便一个人奔走南方，说是搜情报，却是散心罢了。
“这样就没了。”手里只剩下一个饼，面前的盘子光光如也，慕容霸却像没吃什么似的，虽然不饿，但也不至于饱。“那边也快没了？”丧气之际，又瞥见那些竹篓，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明明已经没东西可装了竹篓还能卖得如此之快。
下一刻，慕容霸明白了：一个人拿起一个竹篓，钱也没付就从容地走了，那个卖竹篓的却仍然埋首卷中，丝毫没有发现他人的动作。
“竹篓不是被卖光的！”慕容霸把手中的唯一的饼三头两下地塞进口里，一边咬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茶寮走到那个卖竹篓的面前，伸手拿了一个竹篓就走，动静极大。他走了好几步，却没有人叫住，便自觉回头，而那个人还在看书。
这么的大动静也还没有察觉吗？慕容霸暗忖，便往回走了几步，“喂，买竹篓！”他有点不耐烦。
“哦，买竹篓哦？”那个人终于有反应了，视线始终离开书本。
“多少钱一个？”
“五文钱。”
“要一个。”慕容霸拿出钱袋搜出五文钱，递给他。那个人接过五文钱，把钱放进一个竹篓里，又把那个竹篓递了给他。
“喂，兄弟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慕容霸暴跳如雷，不过那个人的注意力总算被吸引过来了。
“抱歉，怎么了？”抬起头时，慕容霸才发现那张沉迷卷中的脸并不傻气，如果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正盯着他，他一定会误以为那是个安静的人。
“你都没发现你的竹篓已经被偷光了吗？”慕容霸把刚才那人递给他的装着为数不多铜钱的竹篓还给他。
那人扫了摊子一眼，承认了一个事实，他搔了搔脑袋，想说些什么却不没有开口，慕容霸这会儿才确信这人真的是丝毫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