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姚戈仲和苻洪为了争关中打了一仗,姚戈仲输得很惨。他一个人输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族人要立足全靠他。开始的时候,他想趁着赵国崩盘之机凭借自己的兵力瓜分赵国一点儿地盘,然而赵国之后接手中原的是那个勇武非凡的汉人冉闵。那时候,对于中原周边的军阀来说,冉闵就是个阎罗王一般的存在,所以姚戈仲也不敢去找他的麻烦。于是又回到原来的老问题:族人怎么办?
苻洪是指望不上了,他巴不得他们统统都去死;冉闵呢?那个想当皇帝想得快疯了的家伙允许他们有半点容身之所他才不信。没办法,姚戈仲只好转身南望,投入了晋国的怀抱。
那时候,晋国正在上演一出好戏:名门豪族为了自己的利益齐心协力地去遏制那个掌控了除了京城旁边的豫州和徐州之外绝大多数地方武装的桓温。然而晋国的好戏并未能舒缓败给苻洪给姚戈仲带来的郁闷心情,族人才稍稍在淮南站住脚跟,他就两眼一闭两脚一伸地见阎罗王去了。
姚戈仲的儿子姚襄大哭一场,然后默默地接下重担,继续带领族人在淮南混下去。
开始,晋国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起码没怎么管他们,让他们在淮南安安静静地过了一阵子。然而对于晋国汉人来说,北国神州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几十年前因为内乱的缘故不幸被胡族趁虚而入才暂时丢了对那里的控制权,所以他们都对光复北方有着相当高的热情,北伐的热情从祖逖那时候开始就一直都没有消停过。
光复北国是万古流芳就必须做一件事情,万古流芳是桓温的最大的梦想,所以他想北伐想得要命。然而,由于桓温控制的地方武装太过强大,晋国司马皇室对此甚是惶恐,怕他北伐成功为他带来的声望使司马皇室的立场更为尴尬,于是虽然对北伐之事十分赞同,却非但并未将北伐之重担托付桓温,还将之托付给一个没有丝毫实战经验却徒有虚名的殷浩,搅得北伐一败涂地。
对姚襄来说,晋国北不北伐不关他的事,但是要他出兵那就不一样了。一来,他们不是晋国人,他们的身份最多也只是作为晋国的盟友存在,他们没有理由为了晋国北伐打先锋消耗自己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胜利;另外,他们自知在晋国汉人眼里,他们和北方的胡族非但没有区别,他们甚至是他们鄙视的胡族之一,于是他们便更没有理由帮着晋国砍自己。于是,当姚襄收到殷浩命令让他们打先锋的时候,他随手把那玩意儿一扔,骂了一句“那厮是不是傻子”然后睡大觉。对于自己的态度,姚襄能想象殷浩一定会大发雷霆,然而他万万没料到那厮居然因此来攻打他了。
殷浩怒了,姚襄也大发雷霆。来吧,开就打!南国的文人是出了名的华而不实,姚襄不怕殷浩。姚襄没话多少力气就把殷浩打趴下了不单只,愤怒的他还向晋国朝廷告了殷浩一恶状,说他北伐不力还要攻打盟军,浪费粮食却无半点作为。
桓温对姚襄之于殷浩的评价举双脚赞成,啥都别说了,殷浩你丢官吧!至于性命,那狗东西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就暂时留着吧。一觉睡醒,桓温已经差不多忘了殷浩,但他的幕僚郗超却没忘。
“殷浩好歹还是的名士,而且才能多少还是有点儿!”郗超说,但桓温不以为然,那时候,如果没人举荐,就算才能高得上了天也别想在晋国当官,“现在您举荐他,不就证明了您是多么心胸宽广的人么!”
桓温被说服了,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桓温特地亲自写了个封信给殷浩说要举荐他,却不料那厮高兴得过了头居然忘了把回复的信函放入信封里面。收到空信封的桓温暴跳如雷,把那事儿到处说,表示谁敢举荐那厮老子跟他没完!
那时候,在晋国朝廷眼中,错的是殷浩,在桓温的影响下,他们也对姚襄睁只眼闭只眼。然而不过一晃眼两年过去了,皇室还在努力争取谢王郗等豪门大族的支持以抗衡逐渐从地方渗入中央的桓温势力的时候,姚襄已经在淮南站稳了脚跟,还不断招兵买马。晋国朝廷没丝毫表示那厮就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了,这岂不是要和晋国分庭抗礼!
“这样可不行!”晋国朝廷一致表示反对,“必须给姚襄点颜色看看!”
北伐又成为了朝堂正式议题,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仅为收拾一个不听话的同盟而倾尽全国之力是明智之举。那些不听话的同盟就好比鸡肋,丢了在一来有损实力,二来有损面子。但如果不对其施以颜色,任凭其胡作非为,那么自诩是神州正统的司马晋国就再无颜面可言,于是那些怀着小心思的地方军阀就会由此看到晋国朝廷空虚,再有样学样地和他们搞对抗,这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所以姚襄是必须教训的,但要倾国之力姚襄还没这个能耐,所以还是交给地方军阀去办吧?问交给谁的时候,桓温出来请命了。
桓温站出来之前是问过主簿王珣的,他让王珣算了一笔账,算下如果朝廷决定一毛不拔却让他北伐他会不会太亏。王珣的意见就算朝廷出兵出粮,其作用之于也不过九牛一毛,桓温才猛然醒悟他向来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明显了。
意识到桓温在意什么的王珣有点尴尬,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郗超也想走人的时候桓温把他留了下来。郗超对他说三年前您为了和殷浩争北伐都已经把兵马开到中下游把司马家吓一大跳了现在还说什么实力不够那不是掩耳盗铃么!意思是这个意思,但郗超口中说出来的当然是夸桓温很有实力,如果能把晋国往北推那么一点儿预示朝廷内外谁不听他的可就是卖国了。桓温多少有了决定。
然而桓温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适合的战机。恢复旧都洛阳一雪前耻是个好借口,然而虽然洛阳并不在晋国手中,也并非由胡人所掌握。占据洛阳的是一个叫做周成的人,在冉魏仍然存在的时候,周成是冉魏的荆州刺史。冉魏分崩离析之后,周成为了避免遭到燕国的攻击和晋国结成同盟。于是,如果以此唯有的话,在晋国朝廷内外就有可能产生这样的效应——桓温和殷浩是没区别的,殷浩攻打同盟弄得一败涂地,你桓温是不是也要重蹈这个近在咫尺的覆辙呀?
桓温虽然有心,却忧心悠悠众口,直到洛阳那边传来消息说周成背叛晋国了。
就像是知道桓温会来找他一样,那天郗超一直留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这是个战机!”桓温大喜,“绝好的借口!”
“桓大将军,卑职认为应该等一等。”郗超没有跟着桓温一起高兴反而浇了他一身冷水。
桓温的脸色变了,他很不高兴。然而经验告诉他不论他怎么不高兴都应该挺郗超说明理由,因为那厮总是对的。
“现在拥兵自重的大有人在,”郗超没有明说,桓温自知他也是,但郗超并不是说他,郗超说的是姚襄,“咱为何不等等看姚襄的动作?”
“他不是已经占领了许昌?已经公开背叛了么?”
“自从他在淮南站稳了脚跟之后,就从北方流民里招了不少能打的,七万多人,不是个小数目,否则光凭羌人一族实力,他绝无能力也无胆量敢雄霸淮南,去侵蚀燕国虎视眈眈之地。”
“你认为姚襄会攻打洛阳?”桓温明白郗超的意思,郗超是想再等等,等到姚襄周成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坐收渔人之利。
“怕是那时,咱已经丧失先机。”桓温对上次北伐攻打关中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表面上,他把晋国的版图往北推进了一些,多少算得上北伐成功。但他清楚知道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愚蠢的殷浩提出攻打关中,他也不至于为了证明自己比殷浩能干而走同样一条路。如果当时他领兵攻打的是中原而非关中,那么洛阳的主人早已经是晋国,而不是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周成了。
“先别说攻不攻打洛阳还不一定,就算他真的攻打,凭着他们占领了许昌这要地的兴奋劲儿,瞬间拿下洛阳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过去的事情成为历史无法改变,现在他最怕的是如果现在不率先出兵,等到姚襄占领了洛阳再次站稳脚跟,那么等待他们的结局就像是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中原落入燕国之手,后悔得捶胸顿足却没有还手之力了。
“也不是非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才出兵。”郗超发现桓温误会了他的意思,“刚才您不是说过姚襄占领许昌已经是公开背叛了么?”他皱了皱眉头,“咱为啥就非得拘泥于什么旧都不旧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