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曾经有个姐姐，还有个弟弟，虽然他们有时候为了争吃常常打起来，他们却从来没有反目成仇。即便如此，他们再也没有爱彼此或者恨彼此的机会了，他们都不在了。王猛回想起他们，常常会想到如果那时候不要跟他们争吃就好了，问题是经已流逝的时间从来不允许如果的存在。
李威第二次在他面前说起“苻生死了”这句话的时候，王猛就已经明白有个人大概不能留下。
“亲兄弟啊，何必呢？”王猛内心叹了口气，想了想，决定言明，“是谁的意思？”
“什么是谁的意思？”李威装傻。
王猛盯着李威看了好一会儿，暗忖这家伙果然想让我去送死，心中不悦。“想必是卑职工作出了什么差错，李卫大将军为了顾全卑职的面子，才没有在吕将军面前说破。”于是王猛也决定装傻。
李威迟疑了，“景略在审查折子的时候，地方上都没有什么差错么？”
“差错自然是有的，没有差错，也就成不了折子。”
“出什么差错了？”李威认真地盯着他看。
“氐人贵族横行霸道者众。”
“有谁？”
“不是说众么，就自然不只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李威既然要在这个圈子里绕，王猛决定跟他绕下去了。
李威沉默了好一会儿，盯着王猛看了一阵子，又想了想，认为王猛这个狡猾的汉人是绝对不会主动跳入他的圈套的，便进逼：“京城！京城最近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来，你就有不称职之嫌了呀。”
“京城？”无端被扣了顶帽子，王猛很不高兴，“清河公府最近的动态似乎有些不一般。”不用看李威马上亮起来的眼睛，他就知道李威想他提的就是这个，“看得出丞相为了干出一些成绩，力气花得可是不一般呀。”王猛又兜了回来，他口中的清河公和丞相指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是秦国天王苻坚的异母长兄苻法。
“你好啊你！”他用手指着王猛，决定摊牌，“前些日子，苟太后到灵岩寺拜神就出了宫，回来的时候经过清河公府，看见那里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想必是……”
“有异心吧。景略，你是这个意思吧？”王猛刚开口，李威就打断他。
“那……”
“好吧，那不是你的想法，那是咱的想法！”李威又打断他，“你说这如何是好？”
李威已经说到这份上，王猛认为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不过，不是还没有证据么？”他只好说，“况且，那只是李卫大将军个人的想法，天王也许……”
“咱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那也是苟太后的想法！”
王猛没有料到李威居然把他之所以来是因为他代表了苟太后这样意思的话说出来，虽然即便他不说，王猛也知道他认为苻法不能活下去的想法其实就是苟太后的意思。
“苟太后知道李卫大将军来找卑职么？”王猛斗胆地问了一句。
“知道。”
“为何？”
“清河公不死，苟太后心不安呐！”
对李威的坦白，王猛汗颜。“为何是卑职？”他还是很不服气。
“吕将军一直说你很有才干，咱却从来看没有见识过，你中书侍郎的工作虽然很出色，但那并不是需要特殊才能的工作，咱对你的优待，与咱对你的期待有落差。”李威说得很不客气。
“事关重大，如果对卑职的能力有所怀疑，那么为何不用吕婆楼、梁平老、强汪这些本来就赫赫有名的谋臣？他们有的善断，有的善谋，有的善辩……”
“因为你是个汉人！”李威打断他。
王猛无话可说了。如果必须要有个人陪葬才能把苻法搞下去，不如就牺牲个汉人。死了个汉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苻坚是受了奸狡汉人的迷惑才昏了甚神智错杀贤良，也可以安抚别的氐人贵族说就算要牺牲也不会牺牲你们。如此一举两得的谋划，不可谓不狠毒。
“天王的意思如何？”王猛反问，他没有直接回答。
“咱都不知道天王的真实意思如何。”李威叹了口气，“为了天王的江山不受挑衅，除掉苻法也是必然之举吧。”
“你的意思是你也也认为天王是希望杀掉清河公的么？”
“是的。”李威坦白，“但是不论最后对清河公做了什么，都不能给天王的脸上抹黑，所以……”他发现王猛认真地盯着他，“咱这才来请教王先生的。”
为了让你死，甚至对比自己卑贱的人也不惜使用敬语，王猛暗忖谁说只有汉人奸狡，看这氐人！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思考，王猛又不得不承认李威这人对他表妹苟太后苟愉敏还是义薄云天的，虽然他们之间有着所有人都知道却不便言明的关系，说得难听点，就是李威其实就是苟太后的姘头。
说起“姘头”这个难听的词语，王猛知道一般汉人的认识中，一方因对另一方有不被世俗认可的不道德关系会被称作另一方的姘头，就算是寡妇的情人也存在被认为是其姘头而遭到道德上的谴责的情况。但是对于氐人，他们对道德的判定跟汉人的似乎很不一样，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她再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她再嫁不仅可以嫁给别的男人，甚至嫁给死去丈夫的兄弟乃至儿子也是被氐人的道德所允许的。王猛是个汉人，一些汉人道德观念自然根深蒂固，只是有时候他会想，女人死了丈夫再嫁，或许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
苟太后死了丈夫，她再嫁不违反氐人道德，只是氐人进驻关中之后，渐渐接受了汉人的一些知识乃至于他们的道德判定，又加之苟太后的特殊身份，于是她与李威的关系，言明似乎不太好，于是许多人也就披上了虚伪的外衣。
即便李威对苟太后义薄云天，但对王猛来说，他却是一只把他推向悬崖的毒手。王猛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咱该如何是好？”李威进逼。
王猛叹了口气，“李卫大将军呀，明人不说暗话，这个黑锅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背得起的呀！”
李威想反驳，张开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那是个黑锅，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背得起，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找一个汉人来承担，因为只有这样，对他们氐人的坏影响才能减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