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不是计较忍不忍的时候,皇帝的身体出了大毛病,现在让他回去是福是祸还是未知之数。皇帝猜忌他是人皆共知的事情,但皇帝又确实几次三番地放过了他,而且还让他一家老小全部脱离京师返回信都,这次重病让他回去,也没有命令他必须带上老婆孩子们去。对皇帝的意思,慕容垂还是没有猜透。
当他想起白天时候自己莽撞的状态,慕容垂有点自己怎么那么贱的感觉,他是真心为皇帝的重病担忧的,他担忧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哭出来,但手脚却不听使唤了,要立刻冲向京师了。
“慕容霸啊,你忘了皇帝是怎么对你的么?”他企图记起以前的事情以唤醒对皇帝的仇恨之心,然而他没有成功,却想起慕容恪屡次在他面前说他有责任向皇帝表忠。
虽然皇帝对他很坏,慕容恪老叫他忍着,但不知道怎么的,慕容垂却冥冥中认为他们是对的。有天,慕容垂忽然明白了,每当皇帝对他坏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对他的好,于是想起父亲总是夸赞那个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汉人师傅,那家伙总是在父亲面前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能早在那时候,那什么师傅说的那些话就深深地植入他内心了吧。
一到京师,居然不是先到吴王别馆,也不是被慕容垂截去教训说在皇帝面前必须怎样,就被慕容恪的人领着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应福神殿。到了应福神殿,不出所料,慕容恪正在那儿,但慕容垂没有想到可足诨皇后也在那儿。他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向她行了个礼,皇后点了点头回礼便出去了。
皇后出去后,慕容恪便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皇帝躺着的床榻那边。慕容垂才迈步床那边皇帝便“五弟啊朕对不起你”地叫了好几回,把他吓得不轻。
忽然,慕容恪伸出左手摆了个停的手势,示意慕容垂不要再过来了。他又看了皇帝一眼,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向慕容垂走去。
“陛下……”完全没料到皇帝重病中会叫这个,慕容垂有点傻了。
慕容恪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先出去。走到门口,慕容恪吩咐了照顾皇帝起居的内侍薛陈几句,便说要先回太原王府一趟。
跟在慕容恪后面走着,慕容垂一想到皇帝在病榻中还在叫他的名字,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了什么,一抬头,才发现慕容恪已经停下脚步。
“怎么了?”他问慕容恪。
“我在想是回府还是去寿安殿。”慕容恪想了想,“先去寿安殿再回府吧。”他们穿过花园,走过长廊,既没心思观赏花园的美景,也无意浏览雕栏玉砌,就匆匆地赶到寿安殿。到了寿安殿,慕容恪便吩咐那里的官员把要批阅的折子送到太原王府,然后拉着慕容垂出了宫。
“看来四哥是有事情要对我说的。”到了太原王府,慕容恪直接把慕容垂领进书房,一进书房,慕容垂率先开口。
“是的。”慕容恪也直截了当,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你看到皇帝的情况了吧?”
“事实上,”慕容垂迟疑,“我没有看到。”
慕容恪一愣,才想起慕容垂确实没机会靠近皇帝床榻,便叹了口气。
“但我听见他的喃喃梦语。”慕容垂说。
“听见了呀?”在慕容垂意料之外,慕容恪对他的这句话没什么反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慕容垂又问。
“嗯?”慕容恪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的病。”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说不上来,恐怕是从你回信都之前就已经是了。”
“那么久了么?”慕容垂似乎不是很相信。
“有段时间是好了点儿的,不过病貌似一直没有除根。前些日子晋国来犯,对了,你收到消息了么?”
“收到了,那已经是两个半月以前的事情了。”慕容垂笑了笑,“事实上,在两个月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呃?”明白慕容垂大概在京师留了不少细作,慕容恪略带苛责地看着他。
“四哥,如果弟心怀不轨,就不会把这事情告诉你。”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慕容垂立刻解释。
“我知道。”慕容恪又叹了口气。
“四哥,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啥?”慕容垂还没说完慕容恪就打断了他。
“皇帝这些日子一直在说胡话么?”慕容垂话语刚落慕容恪就敲了他的头,“喂,疼啊!”
“看你胡说!”慕容恪哭笑不得,“事实上,皇帝这些日子都这样,”抿了抿嘴,“也不仅说对不起你,还说对不起我,还说对不起大伯父,”他忽然看着慕容垂,“大伯父,你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前些日子在和高弼谈起大伯父慕容翰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的遭遇跟大伯父挺像的。
“父上杀大伯父的时候,皇帝就不赞成。后来到皇帝也猜忌咱们的时候,才大概明白了父上的心情。”
“咱们?”慕容垂有些惊讶。
“不要惊讶,”慕容恪笑了笑,显得有点苍白,“说我小人之心也罢,如果皇帝完全没有猜忌我,我可不信。”
慕容垂低下头不作声。
“但幸运的是,皇帝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这个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他看着慕容垂,“皇帝最后也相信了你,不是么?”
“你出了不少力。”慕容垂反驳说。
“是的。”慕容恪没否认,“但是不管怎样,皇帝都已经这样了。”
“弟想问个问题……”
“啥?”慕容恪看着他。
“是您还是皇帝叫弟回来的?”
“皇帝。”慕容恪不再看他,转而望向窗外。
“为何?”慕容垂有点不解。
“大概是内疚吧……”慕容恪舔了舔嘴唇,“我不是说他在病床上念叨的那些,好吧,老实说,甚至可能不是出于觉得对不起你想见你一面。”
慕容垂呵呵冷笑了一下。
“他大概认定了自己快不行了,想多少再做些事情,这样才有脸面下去见父上。”
“什么事情?”虽然猜到了一些,但慕容垂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
“攻打晋国。”慕容恪歪了歪嘴,“不过走漏了风声,下面的人反抗得厉害……”他哼了一声,“刚才在寿安殿你看见那堆折子了么?都成小山一座座了,四分之三都是内乱的。”
“他原来的意思是想让弟领兵?”慕容垂觉得不可思议。
“你和我。”慕容恪又叹了口气,“但是不可能喽,下面乱成这样,皇帝也知道急不来了。”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