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此处桃花始盛开。看来,山里有山里的好处,别的地方西瓜下市了,我们刚开始吃。”袁晋鹏说,手里拿着一片红壤黑子西瓜。
包凯旋说:“袁书记,凤岭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尤其夏天,不要电扇,不要空调,没有蚊子。晚上睡觉还要盖毛毯,比庐山还好哦。”
几个月下来,尤其夏天来到后,袁晋鹏开始喜欢上这个偏僻而贫穷的山旮旯。翠绿的山峦、清新的空气、宁静的山村、舒缓的节奏、秀气的村姑,一切景物有如画家笔下的山水画。什么四川綦江虹桥垮塌,什么北约误炸大使馆,什么邪教祸害生灵,一概无法影响凤岭乡的静谧和安详。在向阳镇时,春耕春播、夏收秋收、种烟养蚕、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现在主要抓封山育林、乱砍滥伐,事情不多,压力不大。柳申说“做得多,错得多;管得多,麻烦多;说得多,是非多。”以前,没感觉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他有了切身感受。蛰居山乡,天高皇帝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落得安逸自在,耳根清净。当然,凡事利弊共存。在别人眼中,不说他仕途受阻,至少风光不再吧。何况,凤岭乡归根结底是一个小乡,人口不过一万,GDP和财政收入不及向阳镇三分之一。且不说到县直单位,就是走在县城大街上,你这个书记的腰杆也没有人家挺得直。
夜深人静时,袁晋鹏常常陷入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到底对不对,甚至不敢断定自己现在做的事对不对。他慢慢感觉到,自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向阳镇的时候,镇干部上门上户收统筹、提留、等税费,哪一次突击行动也能收三、四十万元。到了一贫如洗的凤岭乡,连续搞了两次大行动,收上来的现金还不到十万块钱。效果不理想,但工作力度空前。有一头猪,去年突击行动时捆住准备抵统筹款。结果,户主最后时刻借钱上交,这头猪得以赶回猪栏里。今年,这头猪又被摁倒绑住,户主怎么也交不出钱,只好任乡干部绑走抵欠款。有几户人家,逼得没办法,只好拿出祖传的金银首饰抵账。女人泪水涟涟,场面好不压抑。上次,从红石岭村回来后,他找汪立德谈,是不是要改进工作方式。汪立德说:“谁想凶神恶煞,可和风细雨解决不了问题啊。收不到钱,老师、干部的工资发不出,乡政府就要瘫痪。”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目前糟糕的财政状况逼得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这边向穷困潦倒的老百姓伸手要钱,那边还想得到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护,几乎不可能。周冬生的话姑妄听之,目前做得到。走投无路之下,他和汪立德向县政府求助,从财政局借了十万块钱,给老师、干部发两个月工资,还一些工程款、小车修理费、招待费,勉强关门,渡过年关。当时,常务副县长徐华强主持县政府工作,听汪立德说要借十五万元,当即把脸沉了下来:“都像你们这样,县政府怎么关门?”他们忍气吞声,好话说尽,徐华强才勉强同意借十万元。后来,他们听说,借钱过年的乡镇至少有七八个,最多的借了三十五万。
吃罢西瓜,袁晋鹏从竹躺椅里起身,对包凯旋说:“老包,你去看看食堂准备得怎么样,告诉老梁,无论如何也要搞到野生甲鱼和石鸡。”
汪立德补充道:“不管什么价钱,一定要搞到,以后刘书记难得来。”
“两位领导放心,我们凤岭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野生甲鱼、石鸡多,再冷一点的季节也能弄到。我去看看。”包凯旋说完,出门去食堂。
袁晋鹏说:“老汪,中午我们好好给金钟书记敬几杯,这么实在的领导不多啊。”
汪立德点头:“那是,那是。要恭喜一下,到计生委做主任也是提拔嘛。”
“怎么说呢,金钟书记志在县长一职,现在去地区计生委,算是退而求其次吧。徐华强的安排不大理想,物资局快要倒闭了,提正县级也没什么划算。”袁晋鹏说。
汪立德凑近袁晋鹏,小声说:“地委真是奇怪,放一个人下来做县长,调走两员大将,可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的位子又空在那里。”
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袁晋鹏还是压低声音:“看来这个陈文胜来头不小。张守拙书记以前是省委政研室主任,陈县长是地委政研室主任,关系能不好?”
汪立德说:“听说他是晴川师院毕业,是你的校友哦。”
袁晋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是,陈县长以前做过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后来担任地委办公室副主任、政研室主任。听说和梁克雄是同学。”
说话间,听到有小车驶入乡政府大院,他们赶忙起身迎出去。果然是刘金钟,随行人员只有秘书王才德和司机。王才德去年年底调到县委办公室,担任副科级秘书。
寒暄之后,刘金钟直接来到袁晋鹏的办公室。王才德知道领导有事找袁晋鹏,便拉着汪立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雷晓明被查出患了胃癌,闹得沸沸扬扬。汪立德听了眼睛一亮,问得十分仔细。
刘金钟示意袁晋鹏关上门:“晋鹏,我这两天要去晴川上班。今天过来,不单单是过来吃个饭,还想和你聊一聊。我在向阳镇挂了几年点,希望你走好每一步。”
袁晋鹏绷紧了神经:“刘书记,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您尽管批评。您是我的老领导,马上要高就,还记着我,我非常感激!”
刘金钟说:“晋鹏,你素质高,年龄轻,前途远大。但缺少历练啊。本来,去年乡镇换届,你是原地踏步,到小调整时,再考虑你的事。可是,你沉不住气,不知道找谁硬是逼着周书记把位子调出来。结果,书记当上了,只怕周书记觉得你是一个钻营之徒,骨子里更讨厌你。如果你当时沉住气,这次雷晓明生病,不就有机会?你太急了。做领导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能受气、受委屈,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在政界,锋芒毕露是大忌啊。”
袁晋鹏点了点头:“是啊,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上次我是太急了。”
刘金钟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水:“当然也要有防人之心。你来凤岭快一年了,周书记只是陪省民族宗教局李局长来过一次,可你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周书记了如指掌。这个情况你清楚吗?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过吗?”
袁晋鹏大吃一惊,张开嘴说不出话,脑子转得飞快:是汪立德?
“还有一个事,我感到纳闷。以前,你和谭阳春过年来走走,无非买点烟酒、土特产。这两年送红包也是意思意思。可今年,你和汪立德一人来一次,各表各人意。奇怪了,他的红包是你的两倍,我不是比谁送得多。可到其他领导那里就对你不利了。这怎么回事,真是私人掏腰包?你不会被人家戏弄了吧,财务是乡长一支笔签字。”刘金钟说。
袁晋鹏心里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汪是这样的人,被他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