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俐君兴奋不已, 情绪越来越高涨,他围着堆好的雪人跑来跑去,在胖娃娃和小狐狸之间绕圈圈。
怀乐又给他堆了一个啃着胡萝卜的小兔子。
他边跑边笑着, 也不怕摔了。
嘴里一直嚷嚷, “小兔子小兔子!乐儿姐姐最厉害了”
“比街上会卖糖人的裴叔叔还要厉害, 琍君最喜欢乐儿姐姐了。”
‘死而复生’的怀乐拢着一件烟蓝色的斗篷,肤容胜雪,唇红齿白。
俏生生立在堆好的小狐狸身旁。
柏俐君是上任被傅忱挤兑下台的钟官, 柏文温的小儿子。
他身子骨不大好,胖也是虚胖, 一直养在汴梁外街沿的这处私宅。
平日里话少, 见到怀乐来,倒是变得开朗许多,总爱缠着怀乐玩。
柏家祖上几代, 为国效忠,是南梁朝中很少见的清官。
这事说来话长。
真要讲起来, 还得多亏了柏俐君那日偷跑出门玩,在小摊贩买了点小玩意,他跟商贩兑了假株钱, 傅忱最开始造的假株钱便是从四街沿的小商贩手里流出去的。
傅忱造的假株钱足以以假乱真, 若非行家压根不能辨明,小商贩不留意,但柏俐君自小便跟南梁株钱打交道了。
对着光照时,他无意间发现两块钱有些不一样, 便将这事告诉了柏文温。
柏文温饱受朝中大臣挤兑, 他为官清廉, 实在不知何处要被人一直挤兑。
特别是宣武帝派了两人跟在他身边打着体恤的名头分权督监他。
那段时日, 简直过得如履薄冰。
小儿子无意间发现的两块不一样的株钱,让柏文温恍然明白,暗里那股势力或许针对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钟官这个位置。
在高位上不好查,很快他故意在众多大臣进谏宣武帝过于宠幸黎美人的折子里,多加了他的一折。
不出所料,宣武帝本就对他不满,很快,他就顺利脱身了。
遭到贬黜后,暗里针对他的那只手也随之消失,再过了些时日,柏文温开始顺着假株钱开始查。
查到了傅忱的身上,即使查到了,也没有余力去阻挡宫变。
那日恰逢他在质子府,救了栽到雪地里的怀乐。
酆馆设宴给黎美人庆肚子里孩儿的生辰,外臣没有进宫的对牌,好在人多,柏文温瞧着时机合宜,易容进的宫。
当夜里死的人多,找到一个和怀乐身形差不多的宫女给她乔装掩饰了一番,作好这一切,恰要带着她走。
忽而有人过来了,是扫积雪的宫人,他碰到乔装“死去的怀乐”。
柏文温先将怀乐送到宫门,本来他也打算走了,细细想想,又折回去。
宫变当时,杀进来的西律人得令,嘴里喊着不杀南梁皇室宗亲,全都要活擒。
就怕那宫人嚷着回去出什么差错,小公主在宫里虽没有地位,但好歹替她全圆满了,柏文温便回来瞧瞧,是否会有人带走怀乐的尸体,
不曾想,竟然叫他看见了傅忱失魂落魄滚下长阶的后续。
原本要将怀乐带回柏府,柏文温改了主意,他将怀乐带回了私宅。
尽心救治,仔细养着。
说不准,小公主会是一个转机。
怀乐被柏俐君夸得脸红,腼腆害羞摆了摆手,意思是她不敢当。
很多事情都是熟能生巧。
怀乐堆雪人堆得很像,是因为从前一个人太孤单了,没有玩伴,没有人陪她。
汴梁每年都下雪,怀乐就自己堆雪人,当成她的玩伴。
以前她堆得很丑,后来每天堆,每天堆,堆久了,就好看了。
柏俐君说小狐狸和胖娃娃像真的一样,其实不然,在怀乐心里,小狐狸小兔子和胖娃娃就是活的。
它们一到冬天就出现,陪了怀乐好几年。
烧掉的发尾都剪了,浓烟呛进喉管,嗓子伤着了还在养着,怀乐只能借助手打打手语跟人说话。
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太好,但在怀乐看来,打手语总比磕磕绊绊的好。
怀乐很想把每一句话说话,她不想叫人嘲笑她,在宫里时,许多宫侍都拿她结巴的事情取笑她。
柏俐君孩子心性,说话直白坦率。
他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像水一样的姐姐。
“不管不管,在俐君心里,乐儿姐姐最最最最最厉害!”
连用好几个最。
虽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却也惹得怀乐的脸蛋爬上了好几朵红云。
怀乐自生下来就没有被人夸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怀乐厉害呢,小姑娘悄悄抿着唇角,躲着窃喜。
她习惯了卑微怯怯,也习惯了低头走路,更习惯了别人对她颐指气使。
这并不代表,她要觉得自己永远就这样了,怀乐心里总是盼着的。
盼着有人夸她,好好和她说话。
好比,人总是朝着渴望而需要的方向前进,花儿朵儿也会朝着阳光足的地方长。
怀乐当然也是这样。
有了柏俐君的陪伴,怀乐才从傅忱不见和十七死掉的悲伤中抽身,逐渐活跃起来,不似从前那般焉巴巴了。
她害羞时,还和从前一样,低下头不好意思绞动着她绕着裙袖绞动她的小手。
之前为了救傅忱闯入质子府,身上有些地方被烧伤了。
刮掉坏的肉,敷了一段时日的药,如今手背上新长很多粉嫩的,比旁边的肤色要更好看些。
只是痒,绵软的衫料绕过手背,更是带起痒意,她忍不住就会偷偷用手去挠。
柏俐君看见了,跳过来。
“乐儿姐姐不要挠,阿娘说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怀乐心里想着她就抓一下下,她还是藏在裙袖底下挠的,殊不知柏俐君眼尖儿,看见就说了。
尴尬吐了吐舌头,把手背到后面放好。
柏俐君又跳到她后面,非要她把手伸出来才作数。
阿娘说过的,要千万瞧好乐儿姐姐,不要让她上手抓挠过的地方,日后留了疤,就再也好不了了。
怀乐“”
柏俐君小孩子心性,较真起来就非要到他满意了才肯作罢,怀乐没办法,只要把她的手伸出来给他看。
看上面没有抓痕,柏俐君才像个小大人满意点头,还小声与她分说。
“乐儿姐姐不要躲着挠哦。”
怀乐回他,“知道啦。”她伸手碰碰柏俐君的虎头毡帽。
柏俐君不喜欢这个毡帽,虽然戴起来暖和,但是像女孩子,一点都不爷们。
怀乐摸了一下,他不让摸第二下,躲着跑,怀乐去追他。
没跑几圈,一道清冷的男声传过来。
“用饭了。”
红栏的台阶上柏清珩不知道在那站多久了,他手里提着红色的食屉。
柏文温怕惹人起疑,平日里怀乐和小儿子的饭都叫柏夫人做好了,让大儿子柏清珩送来。
柏清珩说完这句话,提着食屉返回屋内。
怀乐和柏俐君对视一眼,两人心虚吐了吐舌头跟上。
柏清珩用过了饭才来的。
怀乐和柏俐君在里头用着饭,他在外面站着出神。
柏文温怕出事端没有将怀乐的来历告诉任何人,只与柏夫人说这是个命苦的孩子。
那日宫变,西律的大军压境,带过来的星火燃了她的家,家里的人都死了,她是捡回来的。
怀乐又乖又软,身家又清白。
柏夫人看着喜欢,她常打趣柏清珩,这是你爹在外头给你养的未来小妇。
有一回,还是当着怀乐的面说的。
搞得柏清珩和怀乐一见面都挺尴尬,怀乐低头也不怎么看他。
有史以来,柏清珩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打手势的手腕子很是细白。
今日瞧着院里栩栩如生的雪人,还有她和俐君追逐奔跑的模样
原也不是这般安静么……
柏清珩用余光往后觑了一眼,怀乐似乎也在打量他,察觉到他斜眼过来,她背过身躲了躲。
胆子好小。
柏清珩微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汴梁皇宫内所有的木芙蓉树全都挖了。
傅忱自那会后,再没像第一回醒过来的时候那般无故发狂。
有时总瞧着窗桕外发怔,这一怔便是一两个时辰。
暗桩记得,那是曾经被挖掉芙蓉树的位置,如今移植了白玉兰。
殿下冷静了,心里却迟迟没有放下。
他与从前变了很多,越发沉默少言,行事更加暴戾。
南梁老臣有些不听话,估摸着站中位观朝势想要等梁怀惔或者梁怀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