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胡同的尽头,是北齐高中的西门。
临着拆迁区,街道有些旧,一下雨更是脏乱。
校门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砖墙,上面爬满了绿色藤蔓,门口两棵梧桐树在这个季节里枝繁叶茂,风吹时偶有叶片飞落。
古阦走过去伸手抓住其中一片正在往下落的叶子,刚准备和牛顿就万有引力这个定律聊一会儿天就看到他们班的吴锦生被人摁在墙上摩擦,施暴者是隔壁班的安辂。他认识她,在昨天新学年开学暨上学年颁奖典礼上,他们一同上台领了奖,那人从始至终斜眼四十五度瞅自己,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种看人的方式,他做不到。
现在,只见她双手双脚并用,用不是很地道的擒拿术将对方正面贴墙按着。吴锦生看到古阦立马向他呼救,安辂闻声迅速扭头向古阦投来“少管闲事”的目光。
“再叫唤信不信我弄死你!”尽管语调很高,但依旧清软得没有一丝嚣张意味。安辂挤眉弄眼地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吓人一些,可惜吴锦生看不到身后的人,不然就冲着她那张软萌的、一点都不可怕的脸也会奋起反抗。
“死丫头,有本事你今儿个别让我活着回学校,不然我一定告儿王炸去。”吴锦生眼见求助无望只好自己挣扎。
安辂呵呵一笑:“行,那我成全你。”说着将他的双手更用力地往后扭扯。
只听“嘎”一声,吴锦生满脸通红地“嗷嗷”大叫起来。
“给不给?”安辂再次提高嗓音。
“给给给,你是我大爷,我给你还不成吗?”吴锦生缴械投降。
安辂稍微放开了他。
吴锦生哆嗦着双手伸进蓝白相间的校服裤子口袋,摸出了三张红色的毛爷爷毕恭毕敬地递给安辂。
安辂将毛爷爷一把夺下塞进口袋转身就走,前前后后的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是惯犯。走到古阦面前时,她停顿了几秒,对上古阦那双遮盖在厚厚头帘儿下面的眼睛,仿佛无声警告——要是敢说出去,下一个被摁在墙上摩擦的人就是你!
古阦定在原地,手中的梧桐叶顺着指缝溜到地面上。
吴锦生见安辂进了校门才离开墙体走到古阦身边没好气地问:“好歹同班同学,你就这样见死不救?”
“嗯。”
“什么?”吴锦生本是想羞辱古阦一顿就算了,但古阦的态度让他瞬间暴跳如雷,“你还有没有做人的原则和底线了?”
“原则是观察处理问题的准则,是个人行为,法律道德规范没有强制统一。而底线只是我在施行原则过程当中所需要把握的尺度,这些东西我当然有,和救不救你没关系。你要问的应该是我有没有同情心,你知道同情心是一种才能,是一种对他人的不幸遭遇产生共鸣及对其行动的关心、赞成支持的情感,”稍作停顿,“很抱歉,我们认识不到48个小时,我对你暂时没有这种情感,以后说不定会有,到时……”
“神经病吧你!”吴锦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粗鲁地打断古阦,趁无人注意撒丫子溜进了校门。
“……”到时再救你。
古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火,自己明明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你怎么才来啊?”唐果眯着眼将手上的苏打水递给安辂。
安辂蹲下去将脚踝处的污泥用纸巾擦掉,才起身接过唐果递来的水:“别提了。”
“怎么,你哥又给你上课了?”
“能不说我哥吗?”安辂拧了拧眉毛。
唐果笑着撇撇嘴:“那是什么,邓丞宴那家伙又找你挡箭了?”
“一班的吴锦生,”安辂仰起头一口气将250ml的苏打水喝了个干净,一滴没剩,“一开学就搁那儿使坏。”
“和咱又不是一个班的,使坏也跟咱没关系,你气成这样我就不理解了。”
安辂不可思议地看了唐果一眼,清澈的杏眼因那一瞥而显得十分娇憨:“Excuseme?”
接收到不悦的信号,唐果立马换脸,双手一握,点头哈腰:“臣知错,臣不该有如此荒唐的觉悟,臣稍后定会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抄写十遍,还望陛下能宽恕臣的一时疏忽。”
“罢了,念尔等是初犯,朕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
“谢主隆恩!”
“少了一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班班长毕竟站在她们身后的绿荫下,目睹了整个对话,“神经病”三个字蹦出脑子,然后扶了扶鼻梁上的厚眼镜,像躲怪物一样侧着身体上了逸夫楼。
唐果歪着嘴,不解地指了指毕竟,问:“你俩闹不愉快了?”
安辂将喝完的苏打水瓶丢进垃圾桶,回头看了看年级主任办公室的位置,回:“我跟他?”一副你不要太搞笑的表情,“我俩是两个时空里的人,除非次元壁打破有望,否则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闹不愉快’这种东西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明明就住楼上楼下,”唐果嘟囔着跟上安辂,“你去哪儿啊?马上就要上自习了!”
安辂摆摆手:“你先回班,我有事。”说着就朝年级主任办公室走去。
走到一半,安辂忽然犹豫了一下,高一的时候她和吴锦生同过班,并没有发觉他的人品有问题。如果把这事捅到学校去,严重的话可能会被记过,这对一个成绩不错,有望上京都大学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要有的污点。
但是,如果就这样算了,万一他死性不改又去打劫低年级的学生怎么办?可不是每次都能被她撞见,“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种概率,老实说,还蛮小。
心怀天下的女侠想到这里,决定还是交给学校处理。不料,一转身“嘭”的一声,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墙上,顿时眼冒金星,痛得腿脚发软,错乱当中一把抓住了正经过她身边的人的胳膊。
“借……借给我扶一下。”安辂痛苦地闭着双眼,但那股劲一直没缓过来。
对方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那里。
安辂心想,你要不是一块石头的话,作为正常人都应该问一句“喂,同学你没事吧”,可那人竟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真的只是让她扶着。
这个学校的奇葩,她是见过不少,要说最奇葩的非一班古阦莫属,那家伙,简直就像是从三千年前的古墓里爬出来的木乃伊,周身充斥着“生人勿近,我很危险”的信号。
令人讨厌不说,偏偏成绩好得让她望而生畏,一想到去年那金额丰厚的奖学金被他一人霸占,她就气得浑身哆嗦。
明明自己比他还努力用功,但每次考试他都能甩她几条街,真是没天理!
好不容易缓过劲,刚一抬头,对方一副“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的表情直看得安辂浑身一晃,差点又撞到了墙上。
我去!安辂在心里哀号,这学校大几千人,这个时候谁经过不行,老天你为什么非得派这朵奇葩来啊!怪老天也没用,谁也没有让你手贱着要抓人家的。
安辂露出尴尬的表情看了一眼那个眼睛被头帘儿遮盖住的古阦,不情愿地说了一声“谢谢”。
“嗯。”
嗯?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一句“不用谢”才对吗?不就是成绩好了一点,好吧,不是好了一点,是很好,可那又怎么样,我也不差啊,用不着这么拽吧!
安辂不服气,一把又将他拽住,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古阦垂眼,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谢谢,你嗯什么?”
“叹词,表示肯定。你感谢我,我接受,有问题?”
没问题,你成绩逆天,你说什么都对。
放走古阦,她才意识那人是从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方向过来的,心想坏了!刚才在校门口勒令他们班吴锦生交出“赃款”的画面被他看到,还好死不死地装大侠威胁了他不准说出去。看他那一副天王老子地王爷都不放在心头的样子,自己那点威胁定然是屁作用都不起到一个的。
这下糟了,要是吴锦生联合他一起倒打一耙,而那个被打劫的高一学弟迫于吴锦生的威胁又不敢说出实情,到那时,自己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叫你打肿脸充胖子!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哭丧着脸左右为难。口袋里的三百块,此时此刻像烙铁一样正燃烧着她的裤兜。前一刻还是正义的化身,转眼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这剧情反转得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啊。
古人都说了,只要把自个儿门前的雪扫干净就行了,谁要你非得去管别人屋顶上的霜,有此结果,还不都是自己作的。
“安辂!”就在她内心生出无数戏码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年级主任王炎,外号“王炸”的一声吼,吓得她脚尖一颠。
“到!”做贼心虚地回应,呸,谁做贼心虚了。
“这都几点了,还不去教室上晚自习,准备走秀呢,搁走廊上?”
“回,回,这就回!”
顾不上钱的事情了,安辂拔腿就跑,一口气上三楼都不带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