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留白的地方,写满了“古阦”,娟秀的字迹像针刺一样扎在苏舟的眼睛里。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老是往下滑的眼镜,不动声色地将其合起来推到古阦的桌子上。
古阦一双手长得很好看,匀称修长,干干净净,指甲圆润,被他剪得和指尖同长。
左手的手背上还有上午被玻璃碴划破的伤口,不痛,就是纱布有些碍眼。他轻轻地翻开苏舟推过来的笔记本,上面不过是些——线条规整的示例图、书本上原本原样的定义定律、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公式、所谓典型易错的例题,以及他的名字。
安辂站在一班门口,眼睁睁地瞅着古阦用怪异的表情翻看着她的笔记本。她想冲进去夺回来,但胡一统就坐在一班的讲台上,任她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做那种事,只好气呼呼地问文清:“你满意了?”
“还成吧。”文清总觉得不管怎么样,她们算是打平了。她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安辂也有,如此甚好,往后便可和平相处。
安辂却不是这么想,古阦的名字能出现在她的物理笔记本上,不过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追赶的目标,想要有朝一日能超过他如此而已,就像座右铭一样,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可是如果不写,就会觉得缺少了什么东西。
“你完蛋了你知道吗?”对于文清事后的态度,安辂理解为挑衅,是一种自己目的达不到就变相找事的行为,她如果不做出点反应,对方一定认为自己好欺负,有一就有二,往后反复如此,日子定然不好过。
文清没反应过来,安辂转身就又跟她扭打起来。文清以为她们可以休战的理由在安辂那里根本站不住脚,所谓女人心海底针,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午休的铃声响起,原本该安安静静的状态并没有在逸夫楼的六楼出现,学霸和学渣的战争本就很有话题性,中间又牵扯出了学神,这下就更有看头了。
二班的学生倾巢而出,站在走廊上高声呼喊,好像都不用考大学了一样。班委们使出浑身解数,不仅起不到让战争停止的作用反而将现场气氛推到了高潮。
一浪接着一浪的呼喊声响彻在北齐高中的校园上空,这不仅引起了同楼层其他班级的注意,就连正在军训的高一生和正在冲击高考的高三生都开始围观了。
“做什么?”突然,平地炸出一声雷,哄闹的人群瞬间四散开去,不要命地往教室里钻,只一瞬间的时间,所有人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佯装睡觉、写作业、看书……仿佛上一秒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现场只剩下制造事件的两位主角没来得及跑。
王炸使劲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内心深处的火气。
文清见势不对,先发制人,准备转移战场:“老师,她早恋!”
What?
安辂张大了嘴巴准备辩解,但文清根本不给她机会,指着一班的古阦说:“她在笔记本上写满了古阦的名字,被我发现后因为害怕我跟您告状所以就殴打我。”
我要打死你!安辂暴怒,心里咆哮:你这颠倒是非的能力真是厉害!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沸腾起来,但对视上王炸那双吃人的眼睛,安辂双腿就开始发软,耳边回响起王炸上午的警告——这次就是你们的底线,要是再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举报任何事情到我这里,你们的处分绝对会上档案……
不行,坚决不可以,要忍,退一步海阔天空。
文清继续:“老师,其实我也是为她好,毕竟早恋是不对的。”
安辂瞪了文清一眼,心想知道早恋不好还去早恋的人,究竟是谁啊!
王炸听够了,开口:“安辂……”
“老师又何必去为难她,”闻声望去,古阦右手拿着笔记本,受伤的左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慢慢起身走过来,“老师您也知道,这种年纪正是成长的最佳时期,DNA决定了我们未来能够长成的大致模样,可最终决定权却是激素,俗称荷尔蒙。荷尔蒙的分泌量会影响和决定我们最终的样貌和外观,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没有足够的荷尔蒙,我们原本能长成一米九的身高可能就会止步一米八。而荷尔蒙,”古阦扭向安辂,“影响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身高和体重,还有异性之间最初的朦胧意识,这是人类的天性,也符合了自然科学的发展规律,老师如果觉得让她成为一个只有一米五的矮子也没关系的话,尽管去压抑她的荷尔蒙就好了。”
王炸:“……”
安辂的重点——谁只有一米五了!我一米六五的身高你看不出来吗?
“至于,她选择的喜欢对象是我,”古阦将笔记本递给安辂,“我认为是符合了进化论当中择优选择的定律,”严肃又认真地告诉安辂,“但,我不会对你的感情做任何回应,这一点,希望你自知。”
还要不要脸了……
安辂攥紧了笔记本真的很想使劲拍到古阦的脑袋上,以前只是觉得邓丞宴中二得让人难受,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更疯的。
王炸使劲抿了抿嘴,指了指二班和一班的教室门对文清和古阦说道:“回去。”
什么?安辂顿时蒙了,还是要留下来被惩罚?她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掌心,深切明白了万物皆苦的意思。
“厉害啊!”走廊上只剩下安辂的时候,王炸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没想到,我真是低估你了。”
“老师,不是的。”安辂试图解释,“古阦他只是我想赶超的对象,我物理一直是弱项,所以就……”
“能理解,青春期,荷尔蒙嘛!”王炸先故作放松的样子,然后忽然收起笑容,满脸严肃,“是不是觉得老师很好蒙骗啊,你和古阦一唱一和,以为我看不出来?”
“不是……”
“我们学校对待早恋的态度,我想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今天只是没有被我亲自逮住,哪天要真的栽到我手上了,我管你什么天性、身高、进化论,到时候就别怪老师心狠了,记住今天我对你的警告!”
安辂两眼一黑,水逆期,忍!
“这个给你。”王炸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安辂,“下个月,在魔都举办的全国物理竞赛,首次采用团队模式,上限人数是四人,下限两人。高一不够资格,高三没有时间,学校重点让我们高二参加,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在学校里组建一个团队。要是赢了比赛,以前的账我们一笔勾销,要是输了,特别是输给了路那边的南高,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安辂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跳脱出了胸腔,这是陷阱,绝对的陷阱!赢了还好,要是输了,估计她就可以死在魔都不用回来了。
要知道在去年全市英语演讲比赛中路那边的南高碾压了北齐之后,代表北齐出席的那个倒霉蛋顶不住压力差点以死谢罪了。
望着王炸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安辂预示到了自己未来一个月悲惨又黑暗的生活。
手里拿着的邀请函,也成了一块烙铁,她想到她开学前对哥哥安轮说的那些话,一定是冲撞了佛祖,但没想到惩罚来得这样猛烈、这样快。
转身进后门的时候,瞄了一眼一班最后那排,除了古阦和苏舟,其他人都趴在桌子上午休。古阦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书,丝毫没有受到刚才事件的影响,侧脸映在午后的阳光里,一闪而过的光影洒在他的鼻梁上,刚毅又沉稳的面相让人看了就无法移开眼睛,譬如他的同桌,佯装看书其实一直在偷瞄他。
那种榆木疙瘩,有什么好看的!
安辂愤愤地进了教室。
夏日的知了无休无止地鸣叫着,香樟树下的阴凉上午还向着西,到了下午就转向了东边。磨蹭在树荫下不想出去的安辂被唐果拖着奔向操场。
“快点,听说今年咱班的体育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唐果边喘气还边跟安辂汇报。
“那……那又怎么样?”
“多新鲜啊,他的‘初看’必须是我们的,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你就哭吧。”
安辂满头黑线,丝毫弄不明白以唐果这个脾性究竟是怎么稳稳占据年级前一百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