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算心疼钱,就当作是为了多陪舟舟和兰兰花的钱,这可以不?”中年妇女宽慰着自己的婆婆……
老人这才意动起来。
“那要多少钱啊?”老人抬头问。
“不贵,才一万多!”说完还朝着罗云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希望罗云帮她保密不要拆穿。
老人低头喃喃:“一万多,一万多,我们那时候一万多都够起好几大栋房子了,我这一辈子也就才挣了这么点钱……”
“妈,那是你在正得劲的时候,腿子不利索了啊。现在的钱都已经不值钱了。”说着,她就拿着住院证,准备扶自己的婆婆去住院部。
罗云忙建议说:“大姐,你扶你婆婆出去先坐着,然后你再下去租个轮椅,推你婆婆去住院部吧,她现在走着路,是真的疼。”
中年妇女立刻眼睛一亮,说:“好,谢谢医生啊,您真是个好医生。”
说完,她才转身扶着自己的婆婆出了诊室。
罗云看着二人的背影,内心嘀咕,貌似自己还看错人了!
原来一直不愿意做手术的不是媳妇儿,是舍不得钱的老人家。
……
人走出去后,罗云才重新看向了周成,心思翻动。
这个创伤性关节炎,周成竟然能看出来,真是意外啊,这可是相当专业的关节外科的知识。
好像又被周成给装到了。
不过,收治住院之后,周成,就有得你看了。
看诊和治疗,那可是两码子事。
不过,周成会不会工夫不够深,看不明白这台手术的难度呢?
罗云的心思又攒动到了其他地方。
周成也在看着罗云,内心波动——
罗老师未免也太厉害了些吧,第一个病人进来后,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现在更是几句话就让病人家属同意了做手术。
周成也知道,病人是必须要做手术的,但是医生只有建议权,如何说服病人朝着最有利的方向走,
这可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讲得明白的。
这是在揣摩人心啊!
带孙子,做饭洗衣服……
这些东西与医疗专业相关么?丝毫关系都没有,根本体现不了一个人的医疗专业程度。
但?
就这几句话,却正好让病人的儿媳妇心动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正权便问周成:“周成哥,你刚刚怎么看出来病人有骨折的?这能看得出来吗?”
周成便回头对张正权说:“权子,X线片的成像,其实就是X线能不能打到对侧形成黑影。在这个过程中,穿过的组织越少,密度越是稀疏的话,那么能够打到的黑影就越多。”
“我们的骨头,是有骨小梁结构的,骨小梁结构很特殊,它生下来就会排列十分整齐的。”
“你体会一下,骨小梁结构是中空的,会在X线片上形成非常顺滑且完成的线条样结构,对不对?”
张正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的,没有骨折过的骨端,骨小梁结构是完整且连续的。可骨折之后,即便是完全恢复,骨小梁结构也会被打乱和重组,这时候我们再看之前的线条结构时。”
“你会发现有交叉。”
“这就是既往有骨折的征象,也是创伤性关节炎,在平片上会显示给我们的信息!”
“可惜片子被病人带走了,不然。”
张正权立刻说:“周成哥,我去拿,病人硬刚还在门口等着……”
张正权说完就出了诊室,然后到诊室门口长长地深呼吸了几口。
内心暗自一涩——
妈、的,现在这世道啊,是真难,想混个饭,也是真的难。
张正权的苦胆都快暗地里苦笑破了,我干嘛要来罗云门诊这里蹭饭啊?
这哪里是蹭饭,简直是来找虐的……
罗云懂,周成也都懂,就自己不懂,连续两个病人都宛若听天书。
唉,也不怪罗云和周成,人家两个好端端地来坐门诊,明明就是自己非要跑来蹭饭的,可能是考虑到了自己菜,没叫自己。
我?
我太难了……
张正权走出去后,罗云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扫了一眼周成,漫不经心说:“小周,你看过的书不少啊。创伤性关节炎的阅片,也是从视频中看来的?”
周成愕然转头看向罗云,是真没想到罗云会突然这么问。
点头尴尬地打着哈哈:“昂昂昂……”
心里暗自给罗云道歉——
罗老师,对不起,其实这些都是我舔来的,而且还把你给舔死了的那种。
我会记得你的好的。
罗云:“……”
眼角一扯一扯的,觉得周成相当可恶。
看视频学医术?
瞎扯淡。
但又没找到破绽。
被他给装到了……
……
张正权引进来的第三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年纪在二十七八岁,戴着一个黑色眼眶的眼镜。
身材中等,看起来是斯斯文文的,应该是个坐办公室的文员,或者就是从事文字工作的。
不过他双脚走路利索、双手摆动正常。
左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文件袋。
看起来不像是个病号。
周成还往门外看了一眼,觉得是不是张正权关门关快了,把真正的病人给挡在了门外。
张正权仍然客气地问:“你好,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年轻男子脸上迎着笑,看了一眼诊室里的三个人,就见罗云年纪最大,掠过了张正权和周成。
直接对罗云:“医生您好。”
“我来你们这里买两种药,我跑了很多的药房,都没买到,还是托朋友打听到了,说八医院有。我就在园区上班,工作日没空过来,今天还在加班,这还是请假来的了。”
园区是星区工业园的简称。
说着他从文件袋了里面取出了一张写了药名的A4纸。
字是手写的,相当工整。
上面赫然写着:
玻璃酸钠注射液(施沛特)。
醋酸氢化可的松(信SINE宜)。
连带着药物的公司名字都写了上来,是真够详细的!
看到这两种药物,周成的心就微微一愣。
玻璃酸钠注射液是注射到关节腔内的润滑剂,一般只有骨性关节炎的病人,在骨性关节炎的特别早期,有一定缓解症状的作用。
但如果是长期使用,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
即便它写在了指南里,也然并卵。(PS:在此,告诫我的书友们,如果去看骨科的门诊,千万不要弄这个玩意儿。没啥用。)
而氢化可的松是糖皮质激素,少量的口服是可以有镇痛的效果,但是长期服用的话,那后遗症大的完全难以想象。
首先胃部损害,然后就是有全身免疫力的改变,再接着,还有糖皮质激素的各种并发症。水牛背,满月脸,等等……
这两种药,哪个人开的哦?
周成还没说话,罗云果然就问了:“你要这两种药物干嘛?是你母亲是一直在吃吗?口服了多久了?”
年轻男子勉强地笑了笑问:“医生,这不影响吧。我今天不是看病来的,我就来开个药,您开完,我就走的。”
心想,有钱给你赚你问我这么多干嘛?
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我问了不少的朋友,也在网上查过专业的指南,这两种药都是可以治疗关节炎的。而且我妈妈用了后,确实是腿脚也利索了很多。”
好嘛!
现在的人随着学识的提升,简单的百度看病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么?
开始指南看病了?
周成和张正权都颇为有点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看向罗云。
他们两个,可不敢拿指南说事的。
罗云皱了皱眉说:
“嗯,你说的没错。玻璃酸钠在骨性关节炎的早期,的确是可以预防关节炎的进展的。指南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但也是预防,只是早期。”
“氢化可的松,也是在临床中有使用过一段时间的,不仅在知网上可以查到,在pubmed上面都可以查得到。”罗云阴阳怪气着。
“不过你知不知道这两种药物的副作用有哪些?”
“它们为什么不可以长期使用吗?”罗云回问。
年轻男子再次皱了皱眉:“我知道,好像是什么糖皮质激素,可以抗炎、抗过敏。”
“医生,您就别问这么多了,这两种药都是我们县医院里面的专家给我母亲开的,她也一直在用,难道那个专家还能害她不成?”他还看看手表上时间。
“我是请假来的,我的时间真的不多,去晚了还要扣我的钱。”
“如果不是在药房里实在买不到,我也不至于来你这里麻烦你们。麻烦你们帮个忙,我拿了药之后还要给我妈妈寄回去。给我省点时间吧。”
罗云把青年的诊疗卡推了回去。
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可能是周末也要上班,朝九晚五的不容易。
但是,医生的首要原则就是不伤害原则!
满脸地歉意道:“抱歉,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虽然有这两种药,但我不能给你开!”
“你如果是来看病的话,我可以慢慢给你看,你说说你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不开?你有毛病吧?”年轻男子声音突然剧增几分,开玩笑,我是请假来的,你这里有药不给我卖?你以为我没脾气是吧?
“我就是找你开个药而已,你是医生,你干的事情不就是看病开药的吗?你凭什么不给我开?”
罗云也不怯场,解释道:“首先是这样子的,我是医生,看病开药是我的职责之一。”
“但是,您也说啊,是看病开药,不是单纯的开药,我得先看病。”
然后罗云又对他解释:“你挂了我的号,名字是你的,没错。我与你存在诊疗关系,而且只在这个诊室里存在诊疗关系,到了医院外面,我给你看病,就是犯法的。”
“这是第一点。”
“第二,你挂了我的号,我只负责给你看病,实名制看病,这也是法律规定的,我给除了挂号人之外的人看病,也是违法的。”
“第三,医院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医疗关系必须是近距离的,在同一个空间内发生的诊疗关系。”
“虽然目前云诊疗正在发展,可我暂时还没有开设网上诊室,所以不提供云看诊的服务。”
“云看诊,你应该知道吧?我没有权限进行云诊疗,这也是不符合规定的。”
“第四,基于不伤害原则。”
“你的这张处方上面的药物,都是处方药物,虽然不知道是谁给你开的处方。”
“但它得不到我的认同!我自己也有处方权。所以,我觉得你个人,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两种药物,所以,我不能开给你用。”
“第五,你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就把这个号给退了吧。我没能给你提供医疗服务,也不好意思要你的挂号费。”
罗云一条一条地数着,也不着急上火。
年轻人立刻就火了:“这种药物不能吃,那种药物也不能开。”
“那我带我母亲来看病的时候,你们医生倒是用其他药物把她治好啊?这些药物不还是你们医生给开的吗?你们合着是来耍我的啊!”
“你是不是说要手术才行?你们到底有没有医德啊,是不是就想着赚黑心钱?”
“我让你开个药,损伤到你的利益了吧?没让你赚得够多?你就不给开?”
“你信不信我举报你?”
说到这里,火气都起来了。他至少十多家药房。
愣是没找到,这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有这种药,又说要处方才能拿给他。
他挂了号,罗云还不给开了,今天骨科就这一个门诊。
除了罗云,他去找谁啊?
罗云则面无惧色地先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先按了录音键,说:“你把你的手机先收起来。诊室里面,是不允许照相和录音的。”
“你举报我可以!只要你能够找得到举报的理由和逻辑。”
“这是你的自由,只是我并没有侵犯和伤害到你,你就没有资格侵犯我的肖像权。”
“否则的话,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保留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的权利。”
“我再说一遍,我是沙市八医院里的医生,这里是医院,不是药房,医院里只存在诊疗关系,不存在商业上的消费者和商家之间的消费者关系。”
“我没看到病人,我没法看病,没法诊断,没法进行治疗。”
“如果你有看病需求的话,你可以当面说出你的症状!”
“我尽我的能力为你看诊。其他人无关。”
“你说,你有哪里不舒服?”
说完,罗云仍然打开着录音。
不慌不忙地说:“接下来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就麻烦请您离开。您也可以去退号。可以吗?”
那年轻男子瞥到了罗云正在录音,不禁微微有些愣住了,貌似也被罗云的话给吓到了。
他再次咬牙问了一句:“你确定你不给我开药?”
罗云只说:“我再说一遍。不是我不開,而是我不能開!”
“而且给您一个忠告。”
“如果你真相信我是一名医生,是具有专業能力的医生的话,就信我一句话,看病的时候,需要病人与医生当面来看诊,而不是买药就可以完成所有的诊疗关系的。”
“而且如果你相信我不是个神经病,相信我们医院不会放任一个神经病来坐门诊,当门诊医生的话。”
“并且觉得我不是个喜欢找骂的贱人的话。”
“就要相信,我不给你開药,不是我在为难你,而是你在为难我。”
年轻男子把单子抓着就走了,因为门口已经有保安在徘徊着了。
只是他离开诊室后,还恨恨地看了罗云几眼。
估计心里也还十分郁闷着。
待到他离开后,罗云才微微叹了一口气:“唉,说他不孝顺吧,也说不着,毕竟他也不是医生。说他孝顺吧,也难说。”
周成和张正权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只是,周成内心里,也是变得对罗云更为敬重了起来。
刚刚罗云这番话,不是一般人能讲出来和想出来的,这需要水平,而且其中涉及到了技巧和对医疗关系的理解,也是比较透彻的。
至少,周成从未在其他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
今天跟罗云门诊,看来是真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只是,才刚这么想,杜严军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病房里来了个急诊脱位的病人,让周成过去处理。
周成便歉意地对着罗云解释,罗云虽然内心颇为不情愿,但是周成现在好歹还是总值班,因此啊,也不能把他继续留下。
装了B就要走,简直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