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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庙堂无策可平戎(二)(1 / 2)

 轰隆隆——一阵雷吼从云端响起,闪电拉破了天空。在突然之间,整个天空,便都是炸雷的响声,一阵接着一阵,闪电伴着雷鸣,将黑暗的天空照得通亮。那满天的云层,似浑沌汹涌的海浪,卷滚着,翻过汴京的天空。转眼之间,达达地雨点,便倾盆而下。一直伺候在院外的随从,都是些精明剔透的人,不待雨下,早已跑进院中,给蔡京等人撑起了雨伞。

“好大雨!”蔡京望着这逼逼剥剥淋淋筛筛的滂沱大雨,不由脱口赞道,一面笑道:“谈兴未尽,此处亦非赏雨处,不如随我去一个所在,如何?”秦观满心记着曾布所说的话,不待曾布、薛奕回答,便忙允道:“今日你蔡元长是东道,你说去哪,便去哪里了。”曾布、薛奕相视一笑,也道:“便听元长安排。”

蔡京笑着令随从出去备车,四人一道出了酒楼,便见店外已有两驾马车等候,当下四人分乘两车,冒着大雨,向南疾驰而去。

秦观与薛奕同乘一辆马车。薛奕上车后,便端坐闭目养神。秦观却摸摸坐榻,笑道:“这可是蜀锦。”又拿起榻边的一个琉璃酒杯把玩,看着薛奕,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一个琉璃酒杯,值价几何?竟随意置于马车之上。”

薛奕睁开眼睛,苦笑道:“少游要进御史台么?蔡元长的俸禄,买几个琉璃杯,还是绰绰有余罢?”

秦观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干我何事?”说着,停了一下,用眼角看看薛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若是我真进了兰台,休说蔡元长,便是薛侯你也没好日子过。”

“我没什么好怕的。”薛奕眼皮都不抬,淡淡回道,“当水军不容易,海上风高浪险,我麾下的虎翼军第二军,每年都免不了有几艘船要葬身海底。便是不遇上海难,人一到了船上,各种各样的怪病便纷至沓来,倘死在船上,便只好抛到海中,连尸骨都不能葬于故土。海船水军要提高士气,免不了要让出海的军士们发点小财。但这种事,当兵的可以做,当官的却不能做。当官的一做,整个海船水军便烂了。故此海船水军有惯例,军士们私下里回易,各有份额,所得皆归本人,军官不敢侵吞。在船上有差遣的武官不许回易,但凡剿灭海盗,所得缴获,四分归公,四分归武官,二分归军士;护送商队所得佣酬,武官亦可得三成。如此公开分成,总比私下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好。那该我的分成,我若不拿,底下大大小小的军官,便没有人敢拿。他们若发不了财,便会有人扣克军饷,私自回易,甚至扮海盗抢商船……什么事都有人做得出来。这么着处分,无论官兵,都乐于出海护航,剿灭海盗亦肯效死力。”

“且不论是非对错,你这么做,总是目无法纪,枢府竟然能容你?”秦观没料到薛奕这般轻描淡写,毫不掩饰,着实吃了一惊。“卫尉寺、监察御史居然也不弹劾你?”

“察院那些御史?”薛奕轻声笑了起来,“卫尉寺也罢,察院也罢,差遣到南海来的,谁心里不算那是左迁?有几个人到了凌牙门还会抱着澄清天下之志不改?况且我也不怕他们弹劾,薛某在大宋武官中,‘清廉’二字还是当得起的。”

车外风卷着雨,雨夹着风,噼噼叭叭地打着车顶,秦观坐在车中,怡然自得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正送到嘴边,猛听到薛奕说出“清廉”二字,不由一阵急咳,慌忙将茶杯放回小几上,定定地望着薛奕。

薛奕微微一笑,道:“我料你不肯相信。凌牙门有我的侯府,规模宏大,说是侯府,实则是凌牙门之子城,亦是虎翼军第二军之南海军部,其中军器、粮食储备足支三年之用,战守之具无不全备。歪歪书屋论坛修筑此城所费约五十万贯,全是由我的份例支出。那里名为私宅,实是公衙——少游你定然还不知道,为此事,我早已受过弹劾,你那些些贪腐之罪,相比之下,不值一提。幸赖皇上英明,内降指挥为我脱罪(阿越注:指挥,这里指皇帝的敕令)。否则薛奕全家族诛矣。事后,皇上敕令侯府入官,另赐我白银十万两,并汴京、杭州、广州、南海四处田宅共上百顷。这笔赏赐,再加上我历年所得份例之余额,折钱约八十余万贯,我觅人在凌牙门创建南海永丰钱庄,以低息借款资助南海诸岛之庄园地主;又以永丰钱庄之名义,在广州、凌牙门、归义城捐建学院、孔庙,收容海船水军及大宋移民子女……”

秦观抿着嘴,静静地听着,薛奕一个武官,竟能如此洁身自好,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饱含深意地望了薛奕一眼,忽似漫不经意地笑道:“薛侯如此,令人钦佩。不过,恕我直言,我却听说,薛侯在故里广置庄园,阡陌相连数十里,富比王侯,新修祖坟家庙,无不逾制……”

薛奕霍然一惊,定定地望着秦观。车厢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闷起来。半晌,薛奕方幽幽问道:“少游,这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说罢,定定地望着秦观。

秦观从容回视着薛奕,淡淡道:“薛侯莫怪,我是奉旨问话。”

“奉旨问话?”一瞬间,薛奕脑中轰地一声,顿时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车外轰隆不断的霹雳,似乎都已隐去不闻。他下意识地腾地起身,便要跪倒,却被秦观一把按住。便听秦观温声笑道:“皇上无责斥之意。皇上若要责备你,何必令我来问话?两府、兰台、卫寺,随便哪里一道文牒,你只怕便要有数不清的麻烦……”

薛奕毕竟是久带兵的人,片言之间,便已冷静下来。秦观拐着弯地试探他,他其实早有觉察——他素知秦观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岂会毫无由头地带起这种敏感的话题——但他先前所疑,不过是以为秦观或受石越之托,来敲打他。薛奕自觉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且皇帝也曾内降指挥为他脱罪,他便也有了有恃无恐之意。不料秦观竟突然问起他老家的事情,而且连他家新修祖坟家庙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薛奕自是不免生气。这摆明了是不信任他,才会有人去刨他的老底。歪-歪-书-屋他绝想不到,秦观一个归国叙职的高丽正使,竟然会奉旨来问他的话!这名田过限,坟庙逾制,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罪名。大宋满朝文武,谁家不兼并?哪户不逾制?但真要追究起来,什么样的罪名都能按得上去。但也只是一转念之间,他便立即明白,皇帝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否则,便如秦观所言,两府、兰台、卫尉寺,随便哪里,一道文牒传来,他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臣薛奕,谢皇上隆恩。”薛奕侧了侧身子,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方沉声道:“臣闻世俗惯趋利避害,使民知礼义难,使民知富贵易。臣所以沐猴而冠,炫耀桑梓者,不过是欲使天下人知国家财富,亦可来之于海上;功名利禄,亦可取之于海上。区区之心,伏乞皇上明察。”

秦观听薛奕说话间已用了对答的语气,忙笑着安慰道:“我虽是奉旨问话,但皇上之圣意,于薛侯还是信任有加。薛侯要体谅皇上的苦心,朝野清议,虽贵为天子,亦不得不顾虑。这实是一番保全之意。这世上,常有一种人,拿着鸡毛便当令箭,擅会作威作福,更何况是皇上的口谕!故皇上令我来问话,其实是知道我这几年办差谨慎,还算略懂得分寸。又是个外臣,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来。且我与薛侯,也算是旧交,还说得上话……皇上如此苦心诣意对一个武臣,在我大宋,实是异数。我虽然是奉旨问话,可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呢。”

秦观娓娓而谈,一面转述皇帝的话,一面猜度着皇帝的用心,薛奕听在耳里,心里边亦自觉皇帝对自己的确是有格外之恩宠,知遇之情,油然而生。他虽是武臣,却素以士大夫自居,也不屑于说些谀辞滥调,当下只是北拜再三。

却听秦观又低声叹道:“此番归国,才知国事艰难,真乃举步维艰。这次皇上召对,我看圣意并不愿意看到海外闹出点什么事来。当此之时,国库空虚,宫中百般裁减用度,而海外诸臣却极尽奢华,这岂非授人以柄么?”

薛奕这才彻底明白秦观为何突然提起这些话题来,他这番回汴京,本来是以为皇帝定然会单独召对,有一肚子的事情准备着要向皇帝说,但此时他也已经明白,这一回皇帝不可能单独召见他了——否则刚才那些话就没必要由秦观来说,而海外诸臣中,毫无疑问,秦观也已经成为皇帝的新宠,相比他热热闹闹地抵定高丽局势,又促成高丽王妃、事实上的高丽王储来汴京贺寿,其余人的确也远远比不上这种风光。本来,皇帝是否单独召对,薛奕也都颇能泰然处之,但偏偏这一次……

薛奕无奈地把目光投向车外,望着那无休无止倾盆而下的大雨,默默地苦笑着。秦观看了一眼薛奕,也同时陷入沉默当中,皇帝担心的,只是不希望因为海外诸臣的豪富,而引发一场政治上的不稳定——所以,皇帝才会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来稳住薛奕,毕竟只有薛奕,才是大宋在南海地区真正的柱石之臣。皇帝可以随意贬斥驱逐一个贪腐的曾布,大宋有成千上万的官员可以代替曾布,但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代替薛奕。然而,海外的隐患,又岂止只是这么一桩?秦观眼睁睁看着高丽的贸易额逐岁下滑,又亲耳听到曾布说这已是海外贸易的普遍现象……他忧心忡忡地想着:这,也许会是比海外诸臣们的家产更加危险的问题。

马车在暴雨中疾驰,沿着御道笔直向南穿过保康门、宣化门(即俗称所谓“陈州门”者)后,出城便折而向西南驰骋。车外风雨肆虐,车中亦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各自心不在焉搭着闲话的秦观、薛奕只听到“吁”地一声,疾速奔驰的马车忽然放缓了车速,便听外面蔡京大声笑道:“到了,到了。”

二人相视一笑,随从早已搭起车帘,二人忙掀起袍角下得车来,却见马车正停在一座庄园之外,蔡京与曾布显是先到了一阵,二人俱在门口等候。待秦观与薛奕一下车,蔡京便笑吟吟引着众人向园中走去。

秦观随着众人一路行去,便见这园中楼台高峻,庭园清幽。水阁竹坞、风轩松寮,设置布局,无不出人意料,却又极尽雅致。他在心里暗暗赞叹,却见蔡京在园中并不稍停,一路谈笑,未多时便到了一处石港前。秦观望着面前这条在暴雨中波涛翻滚的大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座庄园,竟然在东蔡河的边上。他面前的这条河,便是至陈州东南接通沙河,通陈、蔡、汝、颖诸州漕运之惠民河。

“这惠民河,在太平兴国六年,每岁向京师运送粟菽总计不过六十万石,而至熙宁十六年,惠民河运粟九十万石,菽四十万石,平日舟辑相接,热闹非凡。这庄园原是王君贶家的,因嫌惠民河舟辑日多,喧扰不宁,才将这园子卖与我。我却喜它热闹……”蔡京笑着说起他得到这园子的经过,颇有几分自得之意。这王君贶,便是当今的三朝老臣王拱辰,他十九岁中得状元,仁宗时做了十几年的翰林学士,出使契丹,辽主设宴垂钓,每得鱼,必为之酌酒,亲鼓琵琶以侑饮。赵顼登极后,他也做过太子少保、宣徽北院使、判应天府等官,但王拱辰是旧党耆老,故此也并不得宠。惠民河边的庄园别墅,在宋朝实是身份地位的一种象征,蔡京自王拱辰家买到这座园子,于心实喜焉。

曾布望着沾沾自喜的蔡京,心里酸酸的,嘴角一撇,故意问道:“元长可知这园子的典故?”

“典故?”蔡京被他打断,不觉愕然道:“这园子是治平年间才修起的,能有何典故?”

“难道昭陵时此处便无园榭么?”曾布悠悠笑道。

“这……”蔡京不由愣住了。

曾布微微一笑,道:“包孝肃知开封府时,这惠民河边,也是台榭相连的,尽是中官贵戚之产业。包孝肃以其不便惠民河漕运,借某年京师大水,尽将之悉数毁去。后来官司还打到温成皇后跟前……元长没有听说过么?”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阎罗包老!”蔡京嘻嘻笑道,“难怪我说这惠民河边的园子怎的都没有什么年头?原来是阎罗包老毁掉的。若果真我这园子阻塞了漕运,便毁了也应当。”

曾布本意想酸酸蔡京,却不料他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不觉惊讶,心里免不得又对他高看了几分。脸上却若无其事地和蔡京开着玩笑,“不料蔡元长倒是个大财主……”

众人说笑间,已有仆从已送来斗笠蓑衣,服侍着四人穿戴了。一个随从在码头吹了个口哨,便见一艘渔船自树后摇来,泊到了码头前。

蔡京回头对三人笑道:“蓑衣渔船,顺河而下,端坐船中,隔雨遥望两岸王庭谢院,此雨中之乐也。”

薛奕看看蔡京,又看看曾布、秦观,玩笑道:“要作诗末?若要作诗,这船我便不坐;若不作诗,我还坐得。在南海这些年,每日不是操练演习,便是算些钱秣出入,哪里还能作诗?”

“薛侯放心,今日只吃酒,说些闲话。况且,有曾公与少游在此,我也不愿意出乖卖丑……”蔡京一面笑着,一面请三人入船仓中坐了。

众人入了船仓,才发现这艘小船外表看起来不过象是平平无常的渔船,但里面却极是干净素雅,船中还有两个青衣童子侍立着,听候差遣。那船夫显也是老手,操这一叶之舟,泛于暴雨激流之中,竟安如平地。连薛奕都啧啧称赞,笑道:“这样的人用来做厮唤仆役,实是浪费了。倒不如到我虎翼二军去。”曾布却指着后面远远跟着的一艘大船笑道:“有薛世显在,还用得着它么?”惟有秦观心事极重,轻啜两口清酒,便向曾布问道:“先前曾公道整个海外贸易都在减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么一问,船内顿时沉静下来。曾布沉默了一会,仰脖喝了一杯酒,苦笑道:“其实这与高丽之事理为同一。所谓海外贸易,说破了,不过是大宋用丝绸、瓷器、钟表、蔗糖等物事,换取海外诸夷的香料、美玉、宝石、金银等物。用石子明的说法,大宋卖出去的,主要是加工之后的奢侈品;买进来的,主要则是天然开采的奢侈品。海外既然并非是遍地都宝石金银,那么一旦互市达到一定规模,无法再继续增长,便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凌牙门以西,还隔着一个注辇国。注辇国阻在大宋与大食之间,凡过往商品,不仅要抽取十分之一的货物,还要额外征收高税。大宋商船直接前往大食,船队规模亦有限制。虽然这些年来,我们已经知道大宋的丝绸、瓷器、钟表甚至是棉布——但凡是大宋所产之物,在大食乃至泰西被视为天物,需求极大,价格奇高,但是却也无能为力——我们现在知道得很清楚,不仅注辇国是做转手贸易,便是大食海商,其实也在做转手贸易。大宋的船只从注辇国到大食,都是被严格限制航线。况且,从大食至泰西,据说也无法通过海运到达……”

“《地理初步》上的地图,不是可以绕过所谓的‘非洲’直抵泰西么?”秦观奇怪地问道。

曾布与薛奕相视苦笑,“地图与航线……”曾布无奈地说道:“况且我们现在连注辇国都通不过。倒是听说有几拔民间商船已经去寻找那条航线,但是至少现在没有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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