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金做的圣旨。皇帝宠瑶姬,千金要买美人笑,拿金子打了一个圣旨,上头写着废后两个字。
废便废了。
她本也不稀罕做他的皇后,只是想想家族,楚襄回望来时路,竟生出一种苍凉的感慨。
未央宫。
许忘忧望着远方月华洒落的方向,侍女碧玺垂眉过来,她说话的时候是匍匐在许忘忧脚边的。这个美人有豆腐一样白且嫩的肌肤,她的脚上刚刚涂过鲜红的蔻丹,风一吹过来,似乎还有阵阵扑鼻的香气。
碧玺鲜少会有这样惊惶的表情,如今她的双肩竟有些微的抖动,这让许忘忧有些疑惑。
与人们以为中的不同,瑶姬并非是商纣时期苏妲已那样的狐狸精。许娘娘眉极冷,眼极淡,她那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带着望不尽的幽深与沉静。明帝打第一回见她,就为这美貌所惊动。在之后,许忘忧开始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粉黛无颜色的人生。
许忘忧或许并不真懂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就像她不懂这后宫中许多女子怨毒的眼神一样。她就像一个永不知足的孩童,那一日,明帝醉倒瑶姬怀中,他的脸有些憔悴了,像是不复年轻时的那种英挺似的。明帝问瑶姬:
“你为什么总是不笑?究竟什么事情才会让你笑?”
瑶姬的脸色总是淡淡的,但她的声音又总是充满一种似有还无的诱惑力,这似乎是独属于瑶姬的力量。
瑶姬要了楚襄的皇后之位,要了楚家全族的性命。楚襄在地府轮回之时哭着问鬼差:
“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苦这样对我?”
鬼差冷凝着一张脸,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甚至比瑶姬更风华绝代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角有一颗眼泪痣,她看上去懒懒的,白衣白裙,用那种半抬眼不抬眼的姿态看着楚襄。
她拿着因果簿,像是要看透那里头的因果。楚襄一时被她冷淡的模样吸引,但家族之殇此时仍是横亘于楚襄心头的一柄利剑,仿佛一哭一笑之间,就能流出鲜血,再牵动她的情肠。那个女人似乎看因果薄看的起了劲,连时间倏地一下,大摇大摆的走过都不在意了。不过地府的人,永远有的是时间。
等她终于看完这里头的因果,这时她再去看楚襄,她看到的是一个面容有些萎顿并苍老的女子。想想这因果簿里的记载,她年轻的时候也当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仇家不少,于是苍葭勾唇笑一笑,她是桃花眼,一笑眼睛会弯成一个妩媚的弧度。楚襄是那种肃穆的女子,若是从前,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稳当、不庄重的做派。
但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气场。
楚襄并不开口说话,她觉得那女人蠢蠢欲动,总像是有话要与她说一般。地府里的风吹起来很冷,楚襄微一瑟缩,但她为后多年,自有其气派。
“你是合朝的皇后?合朝?合朝是在云朝之后吗?合朝的老祖宗是不是姓谢?说来你们的太/祖也应当谢我,若不是我,他如何这么快就坐得江山。”
鬼差扶额,若是让苍葭讲起古来,那可真是十天半月也不得安生的。于是他拍了拍她的肩:
“说正事。”
苍葭白那鬼差一眼,美人翻起白眼来都自有她的勾魂处。她像不会老似的,楚襄呆呆地想。苍葭见惯游魂,自然对楚襄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只见有什么东西忽然弹了弹楚襄的肩,一个火球似的圆突出来,很快,它又成了一面黄铜色的镜子。
“这镜子的那一头是阳间。”
苍葭轻声地提醒她。
楚襄本来镇定,直到许忘忧入主未央宫后璀璨地笑容灼穿她的眼睛。苍葭看她怔怔流下泪来。
眼泪在苍葭心中十分的不值钱,本来想笑,却又担心到手的买卖赔掉,于是拿帕子掩了唇角。
一张带着香风的绸缎帕子从楚襄脸上拂过,贪痴嗔欲也跟着尽数拂过,见火候已成,苍葭忽然就问:
“其实许忘忧杀你全族也不算无的放矢,打蛇不死便是如此。你当年放许忘忧一码,谁能想到她竟是一条毒蛇。但其实这就是许忘忧的命数,她命数远胜于你,真正的凤鸣九天、大富大贵的命格。你就不一样了,中途更张,潦倒收场。看似大吉,实则大凶。”
苍葭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一把羽毛扇来,她的眼尾描画的很长,眼神斜飞过来的时候带一丝淡淡的戏谑,这种眼神最易引得男人血脉偾张。
“皇后娘娘,世事就是这样的不公道。明帝杀了你全族,至此高枕无忧,许忘忧呢,入主未央宫。她头一胎便是龙凤呈祥,女儿落地即为公主,男孩生来就是太子。后来明帝病逝,她的儿子登基为帝,尊她为太后。她这一生,荣华富贵皆享。哦,还有,明帝爱恋她一生,为她遣散六宫,临了临了,也是握着她的手走的。”
苍葭实在有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她见楚襄脸色苍白至极,仿佛已难受一掌之力,却还是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容。她强令楚襄直视她,说:
“这就是命,皇后娘娘。这就是垫脚石的命。”
有时候压死骆驼,真的只需要一根稻草罢了。
苍葭看见楚襄眼中陡然爆发出巨大的恨意,从前的一幕幕在那黄铜色的镜子前闪过。她和她的家族为明帝的皇位殚精竭虑。她犹记得那一年,那一年是她和明帝成婚的第三年,也是那一年,逆王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