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密密地说了好一会话,及至夜深了,白泽也知道再呆下去不太合适,他拿手撑着头,歪头看她,一双眼懒洋洋。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忽然说。
这个年代女子的闺名只许长辈、父母、丈夫知道,至多再添几个来往甚密的手帕交,这些便是全部了。
白泽说到底还只是个外男,就算甚至楚家都已经默许此事,但苍葭现在仍是雍王妃,她的丈夫是皇后嫡子谢明曜,而非眼前这一个。
他难道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深层含义么?虽南诏不完全尊崇汉人文化,但那里的人多少受到过儒教的影响,又与大合往来甚密,这个人更是南诏的贵族,对儒家礼法不会不懂。
他却憋着坏,星辰样的眼瞳笑凝着她。
“楚襄,出车而玁狁襄,戎衣而关洛定。听说我出生的时候,祖父攻下一座打了近一个月的城,于是给我起了这个字。”
她的笑容如阳春三月雪,覆上他微暖的心头。手划过她的脸,又像没知觉。
“我记下了,你等着我,楚襄。”
他念她的名字,珍而重之。
苍葭点点头,脸随着他的手略偏个方向,他堂而皇之地翻窗走了,只留月色撒了满地的银辉。
红霜直等到白泽走后才敢上前来,苍葭看着她血色褪尽的小脸,非常有耐心的安慰她:“你别慌呀,又不是头一回见他了。”
红霜听了她的话,非但不曾镇定些,反而更害怕了,脑子里全是被发现、沉塘、名声等要命的词,吓得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苍葭便觉得没劲,这人在规矩里套久了,一心只有规矩条框,连公道都忘了。不过她倒也知道红霜的心是好的,只是不太明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道理罢了。
叹了声,对她道:“你且放心的去睡。”
红霜此方冷静下来,想劝她却又不知从哪儿劝起,有些话在嘴里翻来覆去良久,最终只落成个是字。
红烛高照到天明,七日后大军开拔,苍葭的丈夫雍王作为领兵的皇子,风头一时无两。苍葭妻以夫贵,这段日子在社交场上也跟着炙手可热起来。当然也有与她不睦的,暗地里笑她不过空有个雍王妃的身份,如今谁不知道雍王偏宠着府里一个姓许的侍妾,更有消息灵通的,早得了那侍妾怀孕的传闻,巴巴儿等着瞧雍王府的笑话呢。
苍葭才懒得理这些人,雍王去后,她的日子简直舒心极了,想着大局已定,自己如今无非就是等着摘果子。日日把自己关在王府里听新调价出来的戏班子唱曲,还有新来的舞娘、乐娘,聚都是顶尖的好手,辰光流逝间,只觉得称愿又快活。
楚家也遣人来了几遭,请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一趟,前些日子日头毒,戏班新编的曲子又勾人,苍葭心里算了算日子,知道三日后有个雨天,便与楚家的仆妇商量三天后回娘家一趟。
转眼便到了回娘家的日子,这一日果真是京城难得一见的雨天,雨势淅淅沥沥的,许多人不喜欢雨天,只恐湿了鞋袜,苍葭却生于海长于海,见到雨水反觉亲切。府里伺候的人是不能轻易正视贵人的,自然察觉不到雍王妃行在雨中,却不湿鞋袜。
楚府坐落于皇城偏北的富人区,这里的官道修的平整极了,两边尽是百年古木,在雨水的浸湿下深了颜色。
雨天路上少行人,即使今天本来该是个休沐日。
作为楚家出嫁的姑奶奶,家中一大早就开了正门迎她,今日在门房伺候的是楚夫人陪嫁夫家的小子,因是家中最小的,自幼娇宠,人最是伶俐。
他见了苍葭的马车,立刻亲自过去奉承,苍葭便也撩了帘子看他,借着宿主的记忆,道了句小李兄弟辛苦了。
雍王妃和少时一脉相承的亲和,只是在楚家这个家生子眼中,这种亲和却有些古怪。
雍王妃从前是最端庄不过的人,如今的笑容却透出一种淡淡的冶艳,她性子淡,笑也淡,因此那冶艳就彰显出来,如囊中毕现的锥。
其实若是常见的人,倒也不显,却偏偏他已是许久未见楚襄,自然觉得奇异了些。不过主仆之间天然分野,再添男女之隔,他便不敢深想,只当小姐如今已是王妃,与从前略有不同也是应该的。
这是苍葭头一回来楚府。听说这里的前身是一座有百年根基的侯府,不过楚家谨慎,只要了侯府一半的地,又将逾制的地方尽改了,方有了如今的楚家。不过细看也是雅致的,亭台水榭,树木风华。
车马不许进内院,苍葭也喜欢雨天,由人扶着下了车,在漫天的雨丝里走着,油纸伞浸不湿,雨落在伞檐上的时候有闷闷的响声。她实在喜欢雨天,于是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