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临死之前,顾渺渺想,真可惜,竟没吃到那一口盐渍樱桃。
胸腔里逼满了水,此时她眼中的世界黑的发沉。她没骨气了一辈子,唯独在死这件事上孤勇。
如有来生。
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昏天暗地痛楚支撑起她最后的清明,如有来生,她一定……一定什么呢?
咕咚,咕咚。
水一寸寸淹没她,她还穿着纤瘦合身的旗袍,冰凉的锦缎在水压的作用下与她的身体紧紧贴合。就这样,这一生,就这样。
冥界。
苍葭做了个好梦,醒来时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本来忝足的内心又寂静下来。
他来过,没留下痕迹,只有酒瓶上竹叶青三个字令苍葭想起那个叫人心猿意马的吻。
应该是照顾了酒醉的她一把就又走了。不对,应该是守株待兔等着她喝醉,然后以照顾她为由占她便宜。算了,也算是她占他便宜。苍葭微嘲,心里道,拿酒诱我,临繇,有你的。
如今不是上神了,凭空叫个酒瓶子消失挺费力气,只好老老实实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正准备弯腰低眉的时候却见摆在桌子上的铜镜忽的一闪。
咦?生意来了!
那么谁还有心情管什么酒瓶子。
难得她把麒麟谒这种颜色都穿出风情来。脸素白,赛雪欺霜,桃花妆上点朱砂,锁骨上的蓝蝴蝶成了红珊瑚,最漂亮的还是那颗泪痣,小小一点,似有若无的,叫人心折。
鬼知道一个过期上神怎的偏长了一副祸水面孔。
苍葭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羽扇一挥,只见黄泉路尽头、鬼差身后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
头发烫成一个妩媚的卷,杏眼桃腮,鼻头微微带着点肉,鹅蛋脸,微厚的唇,若是涂上胭脂一定美的能勾人的火。天生便带着一种端庄的艳。
但她的目光是惶然的,隐含着一种伤心透顶的味道。
伤心好,人若不伤透了心,往往是很难孤注一掷的。
那鬼差也和苍葭熟识,知道她是过来拦人的,便将那女人往苍葭那带了带。
黄泉路上漫漫黄沙,顾渺渺不知那个女人是谁,只见她眼含着笑意的打量向她走来。真奇怪,这里明明是灰蒙蒙的天地,处处透着静到令人发慌的绝望,然而这个女人眼里,竟有希望。
她也是修到了大学文凭的姑娘,若当初未遇见沈玉霖……可世事哪有当初。
她看着苍葭,苍葭也看着她。
“顾渺渺是。”
簿子上写了她的名字,生年卒年,以及,一生的小叙。
苍葭不喜欢孤零零站太久,引她到附近的一个亭子里坐下了,曲水流觞,她斜倚栏杆,手一拍一拍的,从因果簿里去瞧眼前这个叫顾渺渺的姑娘的过往。
顾渺渺显然也被震慑住了,旧日如电影似的在她眼前掠过。自己的鬼魂在冥界看着自己那平常又卑苦的小半生,心中陡生出难言的滋味。
修完大学后,她靠着之前做家教攒下的积蓄回苏州城锦乡镇开了间布行。锦乡镇是小地方,乡里乡亲大多熟识,顾家几代都是裁缝,手艺在镇上口口相传,人们也愿意光顾。
顾渺渺做事讲究,不欺尺头,又懂流行有审美,不论对付年轻人还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套,慢慢生意也就做大起来。铺子越做越大,孤儿寡母的,天然是一块肥肉,很难说不会被谁咬上一口。
先是族里的人,以他们这一房没个香火为由逼着她娘过继个族里的小孩做嗣子,顾渺渺死活不应,她娘却被那族人说动,趁顾渺渺一次去上海看货的空档,过继了个儿子回来。等顾渺渺从上海回来,望着母亲潸然泪下、哭嚎着念不能让顾家绝后的脸,顾渺渺心冷之余,也渐心软。
那是顾渺渺第一次退让。但她不傻,虽说家里多了个弟弟,但顾渺渺把持着店里所有生意,如今只得连生母也防着,钱可以给,但账本、铺里的钥匙、甚至吃饭的本事她一样也不曾摊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