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每每笑起来, 总让苍葭觉得毛毛的。倒不是说他笑的不好看,相反,他的笑容堪称俊逸了,更带着一些难能可贵的儒雅。须知这个年代, 有权势的多是军阀, 他们血里风沙出身, 见杀伐倒是常见, 要见儒雅,极少。
儒雅的多是读书人,偶有世家子,偶有骄横的, 却难见他这气场。
简言之,魏知年此人,注定是个耀眼的人。
而这个耀眼的人同时也是个危险的人。
他在苍葭所坐双人沙发的另一头坐下,身子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脚碰到她的脚。就这样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不放过她。
“顾小姐, 你当我傻吗?”
他还是不信,她想。
不信也正常, 但没关系,只要不死人不见血, 一切好说。
她脸上红晕渐褪,漆色瞳仁里的决绝也渐褪。她又往里缩了缩,却是在这个瞬间,苍葭想到很多可能。于是她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不再属于顾渺渺,而是属于苍葭。
她佯作无奈的叹了口气。
“魏先生,我不知道您和那位孟小姐有什么纠葛, 但我一开始就已经说了,我为人所弃,见孟小姐,兔死狐悲。因为我当时猜测那一场车祸系人为,之后更眼见一群人拖着一个女人走了。任谁见了这场面,都以为是您当时想要杀了那女人。”
仿佛没看见魏知年凝滞的笑一般,她带着破罐破摔的漠然。凄苦、绝望、又无所谓。但或许绝望透顶的人本就是无所谓的。就如同孟紫叶,她那疯疯癫癫的表情中,含着便是无边无尽的淡漠和绝望。
她不是孟紫叶,所以她脸上的哀色更迷人,是有活气的迷人。
“不知道魏先生这样的人有没有尝过为人所弃的滋味。那种恨,太恨了。所以我想要活得比他们都好。不论是人生、事业还是爱人,我都想要最好。只有这种胜利,才能抚平怨恨。”
魏知年从不怜香惜玉。他明明已经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似乎难过的快要窒息了,却依旧只是含着笑看她。而她此时也对上了他的眼睛。
“但是魏先生,我觉得我也挺成功的。毕竟您还真注意到我了,不是吗?我们现在坐在一处,不论因由是什么,但我想,你起码已经记得我的名字了,对。”
她忽的一笑,笑中有泪。
“是。”
魏知年慢悠悠地眨了眨眼。
“顾小姐,你打动我了。”
他看着她,慢慢迫近她,拿手去碰她的脸。
不能躲,她想。
既然说了是想勾引他,此时要躲,功亏一篑,必定惹他疑心。
于是她只是垂下眼睛,感受着指尖微凉的温度。他的指腹有茧,流露出一点舞刀弄枪的证据。
他看着她又不像在看她,他仍然在笑,很少有人笑起来这样好看,一点也不油腻,只是含着一种和煦的霸道。
“我之前不明白二哥为什么会喜欢孟紫叶,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一个女人,枪顶她头上都能谎话连篇,这种女人,多么有趣,又多么刺激。”
说完,一个轻佻的吻覆上她的唇。
如果是顾渺渺遇到这种情境,她会怎么做呢?
苍葭此时于心中生出一个大胆又合理的猜测,于是她微微撇过头,只让他吻她,不拒绝也不回应。却也是那一刻,她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真心实意的欢愉和喜悦,羽睫一闪,却也是此时,他放过她。
她因为刚刚被他半压在沙发上,头发有些凌乱了。随意用手收拢一阵,眸子并不看他,却问他:“刺激吗?”
这种说不上冷淡但也说不上欢喜的态度再次讨好了他。
“还有更刺激的,想试试吗?”
他料她不敢,她想。但是魏知年此刻的愉悦又进一步证实了苍葭的猜想,只是证实的越多她就越失落。
“魏先生现在还想杀我吗?”
但她不把失落挂脸,反而去看他别在腰间的枪。
“你若说实话,我就不杀你。”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将腰间的那把枪放去了桌上。光逆在他脸上,而苍葭注意到的却是他修长的手指。
“那天在法租界,我在孟紫叶身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我跟沈玉霖分手后精神状态不好,还是我眼睛真的能看到鬼。所以今天我再见孟小姐,跟她说那种话,也是想确认这件事。”
“所以你不是想勾引我。”
“啊?”望着魏知年含笑的面孔,苍葭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再次迫近,于是立刻补救道:“当然了魏先生,如果能得到你的在意,我的确是很欢喜的。”
他又扫了她一眼。却还不等苍葭反应过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见他往外拨了个电话。
“把孟紫叶带过来。”
“顾小姐,那你就再好好看看她。看到底是你精神不济,还是她被鬼魂附身。”
“好啊。”她亦笑。
不多时,苍葭就在这间书房里见到了孟紫叶。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白裙,披散的头上竟簪了一只盛放的菊花。她被带进来,脸上是露骨的笑意,见到苍葭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没死?”
“咒人死很好玩吗?”她反问她,也学孟紫叶笑。
带她过来的男仆已经离开了,魏知年重又坐回了皮椅上,点起一支雪茄,在带着烟尘的雾霭中,用十分锐利的目光观察着这两个女人。
孟紫叶嚣张惯了,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也和她一样嚣张。她还有嚣张的资本,却不知道眼前这女人凭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与她这种疯癫情态所不符的厉色,苍葭此时肺腑翻腾,口里升起极浓极重的血腥气,她以血祭咒,用尽全力令指尖燃起一丝凡人不得见的金光。
她的手抚上孟紫叶的脸,她那小小的泪痣上的花纹,消失了。那象征着鲛人族后人的,只有同为鲛人族后人方能见的泪痣上的暗纹,彻底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