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泪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不管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自身心性, 都让魏知年与流泪这件事绝缘。但今天之后他才明白,很多时候不想哭,真的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哥死了, 二哥不知所踪, 作为大哥的遗孀, 那位跛脚妇人见到魏知年时还有些怕。母亲见了他, 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说了声坐。
他却不着急坐,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选了个稍微宽敞的地方, 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阿妈。”因为极力的克制, 他开口时所发出声音是含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沙哑。
母亲当年离开南洋来到上海一定受了很多的苦,而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的日子想也知道是很不好过的。
但魏知年一向知道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有着比许多男人都更硬气的灵魂。她明明是个极美的妇人,但她眼神里的力量感几乎可以令人忽视她的美。
这是他们母子相隔十四年后第一次同桌吃饭。
他的母亲深厌他的生父, 但在与母亲的交谈中魏知年发现, 母亲还是关心他的。这种关心让他在温暖与凄惶之中倍感心酸。
他不能说父亲是对是错, 毕竟在他们的这种人的世界里, 父亲的行径再正常不过, 但父亲的行为也的确深深的伤害了自己的母亲。
而他也是基于伤害与占有的产物,而不是基于爱。
除了付静的遗孀,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魏知年的生父魏轩于街上偶见一妇人, 惊为天人。当场将她虏回家占为己有,这妇人几次逃跑不成,魏轩干脆将她软禁, 再之后,他们有了魏知年。
在魏知年满月的前一天,也是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前一晚,终年高热的南洋气温骤降,那妇人用刀捅入魏轩心脏,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惜魏轩没有死,再见是八年之后,他终是不舍得杀掉这个他痴恋了近十年的女人,于是他只好杀死了这个女人的丈夫。
他找回了他的骨肉,又靠自己最后一丝善念放她自由。
“知年。”离开之前,母亲叫住他。
他明明比母亲要高上许多,却半蹲下来与之平视,他看见母亲的眼中盈然有光。
母亲转身回了房,没过多久从房里拿出一对小小的丁香。
“他们几个都有,阿盈自己在戴,阿静的给了你大嫂,你二哥说以后娶了媳妇就当传家宝给她,这个是你的。”
他长于锦绣之中,一天的用度可能都可以抵上好几对这样的金子做的耳钉。但它对他来说却像是无价之宝。
因为这是他母亲送与他的礼物,它代表着爱与接纳。
“阿妈,我不想结婚。”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以后找个人平平安安相濡以沫过一辈子,那才是福气。”她替他掖了掖鬓角,脸上有稀薄细碎的温柔。
泛黄的岁月再回首时依旧能够给人以微温,后来的一年里,因为要尽快介入家族的生意以及加快布局,他反复来回于南洋和上海。
他曾想过给予母亲她们一些金钱上的馈赠,但被拒绝了。
事情的发生其实也很突然。
那是魏知年刚过完二十三岁生日没多久,魏知裕自然不会关心他的生日,何况他现在在上海置了个外室,两人正是柔情蜜意,除了办正事,大半时候都和他那外室腻在一处。
魏知年和魏知裕不是一路人,偶尔去兄弟家吃吃饭,两人聊些生意上的事就各自散了。魏知裕也劝魏知年找个女人,也给他塞过几个,但看他始终淡淡,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管他。
他那外室的宅子置在华山路上,那条路上有一片宅子住的聚是这种身份的人,男女主人偶尔会互相串门,常一起打牌、抽烟、跳舞到天明。而每到此时,魏知年都只会回魏府睡觉。
不过他虽不爱这种交际,但因行事稳健,手段狠辣,很得几位政要欣赏,魏知裕便不深劝,皆随他。
傅云依旧不知所踪,因为不想远在南洋的生父知晓生母的下落,魏知年与傅家的往来一直都非常低调,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魏知裕更是瞒的密不透风。
甚至因为魏知年几乎无甚可谈的男女关系,加上他时常行踪不定,魏知裕不止一次怀疑过他的性取向。
傅莹于半年前嫁给了自己报社的同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