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那, 微有走神。直到玉痕一声娘娘,才重新收拢了目光。
只见此刻的明贞端着那喜鹊登梅的白瓷茶盏,里头盛着的是温度正正好好的茶水, 苍葭其实不爱喝茶, 只因不喜那清苦的味道。
但她喜欢喝人敬她的茶, 尤其,这茶是明贞敬的。
她看了明贞一眼,看着她低垂的眼,洁白的颈,却并不觉得满足, 这宫里啊,很少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 反而常见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渐离见她不接茶, 便提醒明贞:“请贤妃娘娘照规矩来。”
什么规矩呢?便是那需要先行一礼再敬这杯茶的规矩。
明贞听了,恨恨地抬头看了苍葭一眼。
“穆清, 我好歹也是皇子之母,你别得寸进尺。”
“皇子之母也可以不守规矩了吗?”苍葭根本不怕她,她也干脆学明贞站起来, 随手一掀就把她手上的茶杯拂去了。
茶汤溅在明贞裙子上, 她的宫女忠贞护主, 立刻跪下去替她擦拭, 另一位则愤愤地盯着苍葭。
“贵妃娘娘也太不讲道理了!”
这宫女的声音清脆的很, 又实在是激愤, 因此显得又大又刺耳, 还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苍葭不太喜欢打宫女,因此只是低下头盯了她一会。
“你们贤妃娘娘不讲道理的时候本宫也没见你仗义执言过。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渐离、玉痕, 贤妃明贞不敬本宫,叫人过来,把她过去翊坤宫门前给本宫跪一个时辰。”
“你敢!”
“本宫有什么不敢?”苍葭看着明贞便笑了。“明贞,就算你明儿就能复宠,今天这一个时辰你也跪定了。你看外头细雨霏霏的,是老天怕你晒黑了肌肤,护着你呢。”
她说着,咬咬唇,托着腮便笑了。
她笑出一脸娇俏,仿佛做的不是坏事也不是恶事。
明贞只觉得她可憎。但她是仗势欺人的那种人,因此不会觉得别人想仗势欺人有什么不对。明贞只恨自己不得势,更恨自己听了江佑的话,当时竟没有乘胜追击,一口气治死了她。
“贤妃娘娘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没听过有句古话么?叫打蛇不死转背伤人,谁让你当初留我一条性命呢。哦,还有一句话,叫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娘娘,请。”
明贞知道自己今日是非跪不可了,她忍了又忍,死死捏着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苍葭却根本不会给她平复的时间,干脆利落地将她往前一推,推得她一个趔趄,储秀宫的宫女立刻要上去扶她,她却转过头恨恨看了苍葭一眼。
没多久,钟粹宫的人就又来了几个,他们得了苍葭的吩咐,毫无顾忌地对明贞上手上脚,明贞怒不可遏,一面挣扎着,一面咒骂苍葭,苍葭听她那些恶毒的话语,却只觉得吵闹。干脆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又在她耳边道:“明贞,我知道你出身不错,可你家也不真就是牢不可破的。”
明贞悚然一惊。
“你,你……”
“我什么呢?”她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明贞,非常招恨。
明贞很想骂她一句你怎能妄议国事,却又想起陛下这个人和陛下的手段。
苍葭知道她这才是怕了,挥挥手,一声令下。昔年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珍贵妃娘娘现下正跪在自己的翊坤宫门口,那在文人墨客口中贵如油的春雨丝丝缕缕地打在她身上,她衣裳穿的薄,即使是春天,雨水的寒气也慢慢进入她的骨头。
她涕泪交加,只见她从家里带来的贴身宫女跪地哭求站在一旁的苍葭,苍葭却始终不为所动,她见她的宫女把额头都磕破了。明贞嘴唇泛白,微微张开,几乎是用尽毕生力气和尊严,呵斥她忠心的婢女:“阿罗,别求她。”
其实苍葭心里没什么快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宫斗嘛,宫斗就是这个样子,别有什么同情心,这个宫里百分之八十的妃嫔,都是你的敌手。
至于陛下。皇权至高者。
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道理她都懂,但道理是道理。
翊坤宫的地理位置并不偏僻,即使现在天色不好,正下着雨,也架不住来来往往的行人。这里头,有宫女、有内官、也有妃嫔。
那些妃嫔们见了这一幕,心中无不感慨。仿佛珍贵妃在宫里作威作福还是昨天的事,但真再回忆,却又觉得恍如隔世了。
唉,谁让陛下如今宠的是兰贵妃呢,谁能想到兰贵妃竟能翻身呢。
没人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