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度事八阿哥没想过的。他愣愣地看向他的红绣姑姑。
这个还没有三十就长了白发的女人温温柔柔地说着最残酷的话:“若是嫁的丈夫富贵,自然也会纳小,刀光剑影阴谋算计跟皇子后宅也不差什么,反而因为天高皇帝远而更加凶险;若是嫁的丈夫贫寒,那还要做工做绣活补贴家用。然而女子能赚几个钱呢,辛苦操劳,没准还会被丈夫发卖出去,或者租给穷得讨不起老婆的人生孩子,或者卖进烟花地里,有哪里说得准呢?”
小八爷都听傻了。但他到底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真小白菜,自然知道红袖所言不是空穴来风。他沉默地低头,上辈子许多一闪而过的面孔,许多只是听说的故事,仿佛一下子就鲜血淋漓了起来。
过了好久,八阿哥才吐出一口气:“人活着都不容易,女人尤其艰难。然而以我个人的力量却救不了所有人,我只想让我身边的人能过得快乐。”
红绣微微一笑,慈爱地摸摸八阿哥的光脑门:“所以奴婢说,阿哥是个好人。阿哥照着自个儿的想法去做。这么好的阿哥,定能够遇上一个配得上您的福晋。奴婢也会日日为您祈祷的。”
我家的账房女先生越来越哲学家了。小八爷被红绣姑姑摸得满脑门都是看破红尘的沧桑。对于自己能否找到一个哲学家都认可的福晋,小八爷深表怀疑。
但说起爱情这码事,嗐,谁还没个初恋呢?
江湖神医上辈子是有过一段恋情的,且堪称江湖震荡武林风云,最后的结果也是相当地惊天地泣鬼神。
用简单明了的方式讲,妹子不是个正道上的妹子,她家的门派是迷雾沼泽里玩巫蛊的。大奸大恶的事情没有,但跟广大平原地区的武林人士之间存在着比较深的隔阂。历史上两边有过冲突,也死过一些人。
胤禩上辈子游历到迷雾沼泽的时候,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跟他如今佛系的性子不一样,什么危险的地方都想去闯一闯。这一闯进去,就中了毒,差点挂在里头了。
胤禩还记得那是一个月亮泛着蓝色的夜晚,有一颗开着蓝花的大树,风吹开迷雾,花香肆意挥洒。翅膀透明的蝴蝶翩翩飞来,停在他的手腕上吸血,那些血液也不知道被吸到哪里去了,无论怎么吸,蝴蝶都依旧是透明的白色。
少女就在蝶群后面走来,缀着花瓣的裙摆轻轻摇曳,仿佛一个梦境中的鬼仙。她的皮肤比纸还白,却奇异地好看,满满都是生机。“呀,你这个外来人,怎么傻乎乎的?”少女说,她翘起的嘴角,又清纯又魅惑。
小八爷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主子怎么了?”守夜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询问,看着快要哭了,“主子从前很少做噩梦的。”
胤禩定了定神,就算不用手摸,都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膛里跳得飞快。他渐渐从那个亦真亦幻的梦境中醒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穿蓝色衣服的小太监,是他跟前伺候的齐云,大家都叫小云子的。
“没有做噩梦。”胤禩沙哑着声音说,“只是床单又要换一条了。”小八爷变声期的声音还是挺温柔清亮的,跟旁人的破锣嗓子不同,然而此时他却觉得喉咙里堵得难受,为此又让小云子去倒了杯水来喝。
接到具体使命的守夜小太监明显松了一口气,端茶倒水,兼换床单被褥一气呵成,麻利得不行。
小八爷穿着新里裤,抱臂在旁边看小云子一个人吭哧吭哧换床单,屋子里只有两个大号的蜂蜡蜡烛在燃烧,浅黄色的火光偶尔会调皮地爆开一声。重新铺好的床单整整齐齐,连一道褶子都没有。他不由赞赏小云子的专业水平。哪怕是换被子呢,也有高手啊。
小云子说话都磕巴了:“哪……哪里值……值得主……主子这么夸?”
小八爷见他紧张,也不为难,点点头,利落地翻上床躺下,这才子时呢,还有一觉可以睡。
不过,好好得怎么就梦见她了呢?胤禩心里纳闷,难道真的是春天了吗?时间隔了这么久,久到他都已经忘记了那种悸动的心情了。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就只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一个高明的大夫,一个胸怀天下的侠者。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不外如是。
真的太久了,那种想为了一个人而对抗全世界的勇气,他已经捡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