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傍晚, 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翻腾的乌云,伴随着一道道高空上的雷鸣和时不时拍打在地上的雨水,仿佛整个中原都被笼罩在天神的愤怒之下。
自京城出发的赈灾队伍, 就带着沉重的马车,走在因雨而泥泞成浆的道路上。车轮被大雨冲刷得能够照出人影,而车辙几乎在形成的瞬间就化成了狭长而浑浊的水坑, 然后被将士的靴子一脚踩平。
赈灾的使臣是富察·马齐。因地震主要受灾的是房屋人口,这次主要带出来的是银两而非粮食, 合计超过十五万两装了整整九辆大车。别看京里的爷们几千上万的银票随手就拿来分红,这就跟后世开几百万几千万的支票似的, 看着容易罢了。真换成了等量的现金, 一样得荷枪实弹地押运。
马齐大人此时还不是将来显赫的外戚, 是靠着三代人实干起家的二等贵族。马齐的祖父从军入关,打了几十年的仗,也才累功封了个男爵爵位,在清初一众军功铁帽子王和开国五大将的光辉下并不显眼。马齐的父亲转向当了文官,靠着清廉的作风被提拔到户部尚书(财政部长)的位置上,然后在给三藩之战做后勤的时候累死在岗位上了。然后就是马齐自个儿, 依靠死去父亲的荫蔽入朝,从小小的员外郎开始,历任工部郎中、工部侍郎、佐领、侍读学士、山西巡抚、左都御史、兵部尚书, 如今就在他爸爸曾经累死的岗位上——户部尚书。
看马齐这个履历, 四十岁, 六部里面呆过三部, 且又掌过兵又外放过地方,妥妥的将来的大学士,是要入阁拜相的。毕竟, 相比尾大不掉净出纨绔的开朝大贵族,马齐这样能干活的新贵,在皇家看来可要顺眼多了。
富不过三代,但若是三代都没有败家,那就是要跨越阶层了。富察家就是在跨越阶层的关键点上。
马齐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他若是踏错了一步,家里就还是那个二等贵族。他若是能在相位上善终,那富察家便跻身一等贵族的行列了。
然而康熙朝的尚书并不好当,像这种大灾降临的时候,就得亲自跑灾区。大地震后的山西可不是他当巡抚时候的山西,这还没进震中区域呢,官道就出现了好几处断裂,沿路两旁的茅草屋全军覆没,唯有大户人家的砖瓦房还能在大雨中勉强站立,就连驿站都不能住人了。
若只是艰苦也就罢了,偏队伍里还被塞进来两个金尊玉贵养大的皇阿哥……马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牵动缰绳,让自己的坐骑在空档处行得慢一些,如此等两辆银车超过了他之后,就见一辆黑色的小马车在甲士的包围中来到了他的身边。
“二位爷,还有三个时辰才能到驿站,今儿要到子时才能歇下了。”马齐凑到车窗外,对着车里说。雨水从车厢的四角垂落,仿佛四根银线。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冷硬的少年的脸。“救灾要紧,赶路。”
马齐苦笑两声,四爷倒是个干实事的主儿,不给他添麻烦,然而他怎么觉得肩上的压力更大了呢?
接着四阿哥的冷脸边上凑过来另一张和蔼一些的面孔。“马齐大人淋了许久的雨,不如上车来歇歇?虽然车上颠簸,但好歹挡雨不是?”
马齐在心里衡量了一阵,觉得歇上半个时辰不算渎职,于是从善如流地谢道:“那便多谢八爷了。”
富察·马齐脱了蓑衣上车,含了八爷的药丸子,又灌了一口清水。路上条件简陋,连热水都没有,只有放了两天的凉白开。昨天没找到歇脚的地方,没烧热水。“让两位爷受苦了。”富察大人连声讨好道。
许是因为这几天赶路确实辛苦,四爷只说了句“无碍”,更多的时候是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身上的绸衫三日没换了。八爷看上去精神头还好,也是穿着有些味道的脏衣服,还能笑着说“屁股颠坏了,去外头骑马”。
说是骑马,其实还是因为这小马车里挤进了三个人就太狭窄了。
四阿哥自然是阻拦的,但到底没拗过八爷,让弟弟含着药丸子去淋雨去了。
“外头雨似乎小一些了。四爷不必过于担心。”马齐劝道。
四阿哥瞥了马齐一眼,“嗯”一声,然而手却很诚实地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八弟骑着马指使着侍卫。不一会儿就有几骑散出去,等到马齐休息好的时候斥候们便回来了。
“向东南十里有个常家村,村民多经商富户,受灾不重,可以扎营。”
官道是往西南方向走的,若不是派了斥候,还真找不到这么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小八爷回到车上换了马齐下车,笑道:“一路收拢了些许灾民,可以暂时在常家村放下。且将士们淋雨到现在,该喝口热的了。不然病倒一片反而是咱们的麻烦。”
四爷看看昏暗的天色,点头:“富察大人看呢?”
能找到过夜的地方谁带着白花花的银子走夜路啊?灾后本来就是许多地痞流氓趁火打劫的时候,他们一路上都遇到多少次了?马齐连连点头,直夸八爷好本事。
作弊从系统中查了附近地图的小八爷表示自己很羞愧,不敢邀功。
“八弟何必故作谦虚,这一路哥哥可算看明白了,就平时皇阿玛夸你能干的话,还是保留了的。”四阿哥叹道,给八弟的嘴里塞板蓝根丸子,又按着他的头喝了口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