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贝勒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冬天的太阳早早就落到了西边的城墙背后,只有一些隐隐绰绰的红霞给灰蒙蒙的寒冬涂上最后的温度。他很疲惫了,自打昨天中午被叫进宫里到现在, 已经超过十三个时辰了,没有睡一个好觉吃一顿好饭不说,砸过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爆雷。
在媳妇的帮助下脱掉衣服,换上一件干净宽松的旧里衣,八爷就主动爬到榻上,拿被子把自己一裹。“爷先补个觉。”
云雯推了推他:“脚都没泡, 冰冰凉的。”
八贝勒拿被子把自己裹更紧了。“不泡, 不臭。回头换床单。”最后一个字落下不到两秒钟, 鼾声就从鼻腔里传出来。
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以为要跟丈夫促膝长谈的八福晋叹了口气, 亲自去灌了个汤婆子,给八爷塞脚下了。
八贝勒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三更了。六个小时,神清气爽, 就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起身的时候带起被子, 将被窝外的冷空气带了进来,惊醒了睡眠本就浅的云雯。
“饿了吗?小厨房备着酸笋鸭子和肘子面。”云雯跟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她的头发放了下来,压在白茶色的单衣上, 睡眼惺忪的模样又漂亮又可爱。
八爷往她身上批了件长袄子。“让他们上吃的,爷先去洗澡。”
浑身带着热腾腾的水汽回来的时候, 正院内间的小圆桌已经支了起来,隔着半个房间就能闻到酸笋鸭子的香味。云雯棉袄棉裤的家居服,踩着棉拖鞋坐在桌边, 正在拆鸭子。
“这种事情怎么不让春绕做?”小八爷笑着坐下,说道。他面前已经有了一碗用浓稠的肘子酱汁调匀的面,上面铺了一排十多片薄薄的肘子,以及青豆子、嫩豆芽和小葱。若不是晚上十二点补夜宵,再加点辣子会更好吃。
“怎么就惦记春绕呢?今晚是夏疏值夜。”云雯嗔了他一眼,然后将最后的一根鸭腿用剪刀剪开,又给八阿哥舀了一碗酸笋鸭汤。而这个时候,八贝勒已经“呼噜呼噜”地吃上了,他吃得很快,眨眼就下去了半碗面条和大半的肘子肉,与他平日里追求养生细嚼慢咽的作风完全不同。
云雯就去拍丈夫的后背。“吃慢些,就算饿狠了也不能这么吃啊,不怕撑着呀?喝口汤缓缓。”
八贝勒还真有些噎,他倒不是耐不住饿,上辈子行走江湖的时候这种苦还是经历过的。今晚上突然暴饮暴食,还是因为脑子清醒了,胸口那股气下不去。不过福晋说得对,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而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他放下碗筷,“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汤。恰到好处的酸味冲淡了肘子的腻,也仿佛冲淡了一些火气。八爷打出一个肘子味的饱嗝,开始拿着个白瓷调羹慢悠悠地在汤碗里挑鸭肉和笋条。
宫规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防止在吃饭的时候呛到气管。但八贝勒在府里的时候,还是喜欢在这种磨洋工的间隙聊天的。
“十一阿哥怎么样了?”云雯问,她还记得丈夫是因为十一阿哥发病而被叫走的。
“算是逃过一劫,不过……寿数上恐怕有损伤。”八贝勒叹气,那个撕走了宫门记录的人还没找到呢。如果说太子主观上没有想陷害他的意思的话,消失的宫门记录才是大杀器。这是要栽赃他八贝勒对禁足怀恨在心。若是康熙真往这个角度去想,他当到贝勒就到头了。
他不确定要不要将这桩阴谋讲给云雯听,不过表情上先漏了端倪。
云雯惯常是个心思细腻又有点悲观主义的,一下就想到了。“怎么?不是天灾,是人祸啊?”漂亮老婆小小声地问。
这谁顶得住啊。定贝勒一秒投降,将从康熙那里听到的消息倒了个干净。
云雯皱起了眉头,给八爷碗里加了个鸭翅。“你说,他撕走了宫禁记录,是想栽赃爷没有往宫里送药。然而当时喜庆撞上太子,众目睽睽他带着药瓶,哪里是能掩下去的?且那药瓶还出现在了喜庆被移出宫时的包裹里,没有被销毁。这又是为何呢?”
“不好说,不好说。”八贝勒将最后一根面条沾着碗底的肘子汁放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咀嚼,肉香味的淀粉就进了食道。
云雯托着腮:“要么,那人的目的是十一阿哥,栽赃爷只是顺便。再要么,对方经验不足,或者临时起意,做的事情漏洞太大。爷觉得会不会是……”
“我是当哥哥的,不能这么去想弟弟。”小八爷打断了福晋的话,旋即他苦笑起来,“你也这么想的吗?”
什么样的人会想害十一?排除掉不顾一切报复宜妃的女人,就是底下还没有封爵位的弟弟了。皇帝一直咬着老九老十不封,哪怕这两个翻过年就要娶妻了,大家都看出来了,前面几个封多了,皇帝爹都囊中羞涩。后面的弟弟若是性格阴暗,可不是想减少竞争对手?
很早就说了,这么多兄弟,不可能人人都是王爷的,即便是拿到个贝勒,那也是兄弟中间很出挑的了。
谁最容易被淘汰?出生就带病的十一阿哥。
八爷的脑海中,一开始模模糊糊的画面已经差不多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