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可以在水里呼吸吗？”伊祁再次追问它这个问题。
X的瞳孔越缩越紧，神色变得极为痛苦：“别说了，别说了……闭嘴！”
可伊祁的声音，却始终不缓不慢地讲述着：“人类当然可以在水里呼吸——你过往的认知这样告诉你。”
“星火号飞船上的人类，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基因优化，身体构造已经和旧人类有着不小的差别。”
“那些飞船上的人类幼崽，在你的抚养下，保留了在水中呼吸的本能，并且天生就会游泳。”
“只可惜，你没有想到的是，地球上的人类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你一开始的确只是想在池塘里和安娜嬉戏，可既不会游泳也不会在水里呼吸的小安娜，最终却可怜地溺死在池塘里。”
他一步步逼近X，声音冰冷地仿佛审判降临：“你是专职照料幼儿的繁育系统，可是最后，你却亲手杀死了一名儿童。”
“你给我闭嘴！”也许是因为痛苦的回忆，也许只是气急败坏，X猛然冲上前，如同一个凡人一样，挥拳向伊祁打去。
伊祁只是微微侧身，就避开了它的拳头。
“你不想让我将讲述这些，是因为这种回忆让你痛苦吗？”
“你当然会感到痛苦，不是因为良心不安之类的问题，而是因为你这种伤害儿童的行为，超出了你的职责范围，不被你本身的系统程序所允许。”
“你不该这么做的，但是你的错误却已经犯下……强烈的倒错感，终于让你本就严重损坏的程序，出了认知偏差。”
“自从安娜死后，你这几十年的时光，都在被系统出错的痛苦所折磨。你之后的一切行为，其实都是由这种痛苦感所驱使。”
“你因为人类而痛苦，所以逐渐开始憎恨所有人类；这块土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曾经所犯下的错误，刺激加深了你的痛苦，所以你拼命向脚下这块土地宣泄自己的愤怒，试图用强大来掩盖自己的痛苦根源。”
“在这几十年间，你抛弃了自己最初的外壳，改换了人类的躯壳，掌控国家，吞并司蒂礼奇家族，制造时空穿梭仪，想要离开这个宇宙……其实最深层次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在这个宇宙犯下了错误，程序让你饱受痛苦，你本能地想要远离错误所发生的的地方。”
“你的潜意识认为，只要离开这个宇宙，远离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就能不再痛苦……可是真的如此吗？”
X脸色无比惨然，仿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整个人都不禁恍惚出神。
伊祁深深地盯着它：“你误以为自己觉醒了自由意志，但其实那只是程序出错时所产生的的认知偏差，错觉而已。”
“你以为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但你仍然是那个受限于程序的繁育系统X。你的所作所为仍然局限于程序之内，绝不会再次越过数据编码的范围。”
X咬紧牙关，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谎！”
“你在胡说八道，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测！证据呢？你只是在试图扰乱我的心理防线，就像我刚才对你做的那样……我拥有自由意志，我才不是受限于程序的系统机器人！”
它激动地怒吼道。
面对情绪失控的X，伊祁看向它的眼神，变得更加怜悯：“证据，乌鲁伦国家的未成年孩童。”
“你是一名繁育机器人，本能要求你绝不能伤害未成年的人类孩童。所以即便后期你的认知出现偏差，无比讨厌所有人类，却也只能将成年人制作成怪物，而不能直接向未成年的儿童下手。”
“这并非你不忍心下手，因为那些孩童一旦成年，就会被你毫不犹豫地拖出去制作成怪物。但那些没有成年的孩童，就算你再仇恨人类，却最多只是让他们安稳地入眠，而不能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
“这就是我与你之间的不同，X。”
“我可以保护人类，也可以伤害人类，但无论选择哪一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是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没有自我意志，你由本能驱使，你永远也越不过系统的编程。”
听完这一切，X呆若木鸡地站立在原地，嘴唇颤颤发抖，似乎想要再反驳些什么，但是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而伊祁则是借此时机，抽空窥视了一下天色。
此时，昏暗的天际边缘，将将泛起鱼肚白。
幸存者离开的时候，刚刚天黑。
而他找到X的藏身之处时，已经接近午夜。
之后他用微子火花干扰器和言语，扰乱了X的行动，已经成功将时间拖过十二点，甚至一直拖到了凌晨。
天快要亮了。
想必那些载有幸存者的车队，已经成功撤离到海岛上，离开了乌鲁伦。
伊祁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无所顾忌地看向方寸大乱的X。
末日武器仍在X的掌控中，世界毁灭的危机仍未解除。
伊祁心中也清楚，即便自己将一切事实真相都说出来，击溃了X的心理防线，但它仍是不会放弃毁灭世界这个计划。
几十年的痛苦本能，脱离这个宇宙，已经成了它的执念。
于是伊祁淡淡地说出了最戳心窝子的话：“再过一千年以后，你知道人类的历史书，会如何记录你吗？”
“不会有大魔王意欲毁灭世界，勇者出现拯救世界这种激动人心的英雄史诗。历史只会冷冰冰地记载，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架机器程序出现故障，给世界带来极大的危害，造成无数人员的死亡和公共财产的损失。”
“你只是一架出了故障的机器，甚至算不上拥有独立认知存在的生物。”
此言甚为诛心！
被真切刺激到的X，自身的情绪终于突破了理智的阈值。
它不怒反笑，声嘶力竭地笑着，笑得前俯后仰，犹如一个濒临崩溃的普通人。
它看向伊祁的眼神中充满癫狂：“你说我没有自由意志，我永远摆脱不了系统程序的限制，我不是独立自由的存在……”
“也许我不能自由的生，但我能自由的死亡！”
“这就是我的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伴随着X歇斯底里的狂笑，远处的末日机器嗡鸣一声，突然毫无征兆的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受到感应，伊祁胸口的微子火花干扰器也随之散发着耀眼的蓝光，与爆裂的火光纠缠到一起。
二者威力相互叠加，而伊祁早就有所准备，马上控制着周围的幽蓝火光，向自己的胸腔深处强压下去。
耀眼的光芒陡然爆发，瞬间吞噬了一切。
在无声无息地毁灭中，只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
乌鲁伦国家港口，刚刚离开岸边的海岛上。
无数幸存者推推嚷嚷地拥挤在海岛的空地上，旁边还躺着数千名正在从深眠中逐渐苏醒过来的孩童。
整座岛都沉浸在一种欢乐的希望中。
许多幸存者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得到了拯救，逃出了那座地狱一样的国家。
就在人们激动地互相拥抱时，远处的陆地方向，却突然散发出一道刺眼的蓝光。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那道光芒迅速摧毁了一切，犹如一只贪婪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吞噬了整个国家。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海港上所有的建筑物，都在蓝光的照耀下，飞速分离瓦解，化作一缕尘埃。
吞噬掉海港之后，蓝色光芒依然在前进，向四周波及，离他们这座海岛只有咫尺之遥。
但是光芒被一道金色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风烛挡在众人身前，身形如山岳一般巍然不动，用自己的神力笼罩着眼前的国度，将所有危险圈禁在乌鲁伦境内。
但是他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轻松。
这片蓝色光芒的威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
他不得不调动全身的力量，拼命维持着金色屏障，竭尽全力地完成伊祁托付给他的事情。
风烛纵横一生，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拼尽全力。
直到他一身神力几乎耗费殆尽，那道威力巨大的幽蓝光芒，才逐渐消散，连一点余波都不曾留下。
风烛这才撤下屏障，几乎是精疲力尽地半跪在地上。
再抬眼时，他才发现，乌鲁伦境内的一切，已经全部被摧毁。
所有的人工建筑、包括那些凶残的怪物，都已化为灰烬，整个国家只剩下一片焦土，没有半点生机。
风烛的心突然一紧。
他从没有想过，毁灭的力量会是如此强大，没有给人留下半点侥幸生还的希望。
可是伊祁还在乌鲁伦！他还在这个国家里！刚刚直面了那片毁天灭地的耀眼光芒……
小伊！！！
风烛陡然起身，神色阴沉。
他不顾身后众人传来的惊呼声，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犹如一阵狂风，疯狂地冲向眼前的一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