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终于不用再短裤湿哒哒地上楼了。”顾东文打着赤膊擦着背后的水珠,笑着说:“你脏衣服也丢这边盆里,夜里我一起搓掉,哎, 什么时候水龙头一开就有热水就好了。”棚户区不比新公房新里弄和老洋房, 没有排污系统不说, 管道煤气和液化气也没有, 家家户户炒菜用煤饼炉子, 烧水用煤球炉子。他倒是去了第一百货看过玉环牌热水器,但也就只能看看, 热水器要接管道煤气,万春街里没办法装。
“想得美。”景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东文一脚蹬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湿乎乎的拖鞋印子:“老子还不是为了你这小赤佬?省得总有女流氓跑来偷看你洗澡。唉,夏天到了, 万春街的女流氓们又要出动了, 顾家有子初长成——”
景生气得差点舀起一勺开水泼他:“瞎七搭八啥?谁没事看人洗澡!”
顾东文哈哈笑着提起水壶出去烧水:“以前北武到了夏天总要熬到夜里十一点以后才出来冲澡, 这弄堂里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流氓多着呢, 摸不到看两眼也不吃亏。”
景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理他, 把蛋花汤倒进大碗里, 滴了几滴麻油, 舀出一小碗来留给斯江, 才把葱花撒进去。
“就你惯坏了你阿妹, 小时候明明吃葱花的, 现在反而不吃了,真是麻烦。”顾东文端起还温热的茶缸喝了一口茶,才套上汗背心。他胳膊还没抻直, 就听见门外传来笑声。
“阿舅你又偷偷说我坏话!又被我当场抓住!”斯江调皮地戳了戳舅舅胳膊上硬邦邦的肌肉:“你完蛋了!”
顾东文啼笑皆非,拉好了背心朝景生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这人不高兴了,你去哄哄他。啧啧啧,一回来就打脸打得啪啪响。”
他吸溜着拖鞋上楼去了。
“老娘——老娘,楼上吃饭还是灶披间吃饭?”
顾阿婆在楼上应道:“就在灶披间吃。”
“格么侬下来,帮我电视报拿下来,电视机关掉啊,斯好看了一个钟头电视喽,眼睛看坏掉,变成四眼鬼,难看死了。”
木楼梯被风凉拖鞋拍得啪啪响。顾东文回到灶披间,却见斯江缩头缩脑指了指景生的背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无声地说:“哄不好。”
舅甥两个打着眉眼官司,景生收拾完灶台转身冷冷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戆伐?(傻不傻?)”
斯江眨眨眼,拉了拉景生的衣角:“阿哥,下个礼拜四我一定跟你去。”
“不用了。”
“别生气了,我带了酒心巧克力给你吃,北京的,你不是也喜欢踢足球吗?”斯江掏出两个酒心巧克力讨好地送到景生面前:“好白相伐?足球巧克力——”
景生身子一侧,拎起台子上的书包就走。
“谁也喜欢踢足球了,呵。”
斯江手里的巧克力被景生撞落在地,滚了几滚。
“肯定是你闯祸了。”顾东文捅了捅斯江一脸幸灾乐祸地笑:“伊夜壶面孔都出来了,还故意把巧克力撞掉,快点捡起来,他不吃我吃。酒心的?”
斯江有点心虚地摇摇头,想不出为什么放学时阿哥还好好的,现在就这么生气。
“会不会是服装公司的领导出什么幺蛾子了?”斯江紧张起来。
顾东文差点被足球噎住,含着巧克力高声喊道:“顾景生——顾景生!”
***
景生下楼的时候斯江她们已经吃完了饭,顾东文和顾阿婆牵着斯好出去消食了,斯江扭扭捏捏地蹭在边上试探虚实。
“阿哥,既然张经理答应写材料了,你干嘛这么不高兴?”
景生埋头扒饭:“没不高兴。”
“那你怎么不看我?”
“天天看有什么好看。”
斯江气结,踢了他屁股下的凳子一脚:“你就是在生气,我惹你了?”
“没。”景生脚一勾,把自己的凳子挪远了点,不咸不淡地看了斯江一眼:“看你了,行了?你不是还要去图书馆?还不走?”
“谁说我还要去图书馆的——”斯江心虚地嘟囔。
“书包都没拿回来,怎么,你书包会飞?还是你同学会帮你送回来?”景生把剩下的汤端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喝起来,“同学”两个字却咬得重了一点。
“嗯,那个——李南帮我看着呢。”斯江站起来收拾碗筷,突然咳了两声:“就那个唐泽年,阿哥你知道的嘛,我们初二永远的年级第一,今天也和我们一起的,他帮我补一下数理化。”
景生不响。
斯江紧张地看了看他:“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的,阿哥,你别跟我姆妈说呀。”
景生捏着调羹的手紧了一紧,不想搭理她却还是开了口:“你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的事我不想管,也不会跟嬢嬢说,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