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待人一贯慢热, 她是进了初中后才发现自己属于“少数派”的,甚至是“极少数派”。大多数同学都像李南张乐怡林卓宇这样热情开朗,或者至少像郭乘奕程璎那样很乐意合群。这也是她对郁平有种莫名的认同感的原因。
小时候在合唱队和舞蹈队的时候, 斯江总是很紧张,生怕哪里唱得不对或跳得不对成为被点名的个别小朋友。被老师指名去机场献花的时候她好几晚都睡不着,怕自己摔了或是把花摔了,怕敬礼敬得不对, 怕笑得不好看。幸好只献了一次花没出什么差错。后来从群舞跳到领舞,动作不同她反而更自在一些。小学里她虽然是班长领操员大队干部, 却也不算合群, 只专心致志一板一眼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要不是兰兰和楚楚主动叫她一起上下学, 她恐怕会和景生一样总独来独往。
和人相处远比和书相处难,其实是女生之间的相处更难。初中三年,类似李南和张乐怡那样的互不理睬并不少见, 小矛盾更是天天有, 像殷盈那种在厕所里说几句闲话的几乎不算什么。好在校风正学习任务重,吵相骂打相打是从来没有的, 最多就是搞搞小团体互不理睬。不过少女们的情绪像六月的天,说不睬就不睬,转眼又手挽手亲亲热热地一起上厕所去了。斯江算是二班的核心小团体中的一员, 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乍雨还晴忽冷忽热, 但见得多了,不免就和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她寒暑假里很少和同学们联系, 打公用电话来找她一起逛街看电影的很多,但她几乎不出门,也的确没空出门。复习预习,帮舅舅理货看摊, 照看斯好,陪外婆去教堂,每晚还要去陪阿娘一两个钟头,加上自己喜欢的读书写信画画,天天忙到深更半夜。
斯江反省过自己这种慢热,她很羡慕李南张乐怡那种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如鱼得水的能力。所以当曾昕也表现出这种特质的时候,斯江又羡慕了一把。
“你长得有点像我妹妹。”斯江仔细端详着曾昕的五官,明白为什么刚才觉得她眼熟了。但仔细看又不太像,曾昕虽然也有微卷的长发和一双浅浅的梨涡,却还是典型的汉族女孩的长相,而斯南五官立体眼窝凹陷,显得眼睛特别深邃明亮,所以从小被认成维族小姑娘。
曾昕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生日哪天?”
斯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七零年二月的。你呢?”
“哈哈,我比你还大呢,我六九年十一月七号的生日,就是苏联十月革命那天。”曾昕笑道:“你每年生日都碰上过年?吃大亏了,很容易被忘记的。”
斯江睁圆了眼:“啊!你和我阿哥同一天生日!好巧啊,我第一次遇到,他也是十一月七号生日,立冬对不对?”
曾昕也很吃惊:“呀,真的这么巧!你阿哥就是顾景生对?”
“你也知道我哥?”
“当然知道啊,吴茗兰喜欢你哥喜欢了四年呢,她中考也填了我们学校,但是差三分没进,去了市一。”曾昕惋惜地说:“她每年圣诞节都给你哥寄贺卡的,可惜从来没收到过回信。你哥也太残忍了。”
斯江咋舌:“你说兰兰喜欢我哥?不可能!”她怎么从来没看出来?兰兰和楚楚明明很怕阿哥的,每次一起出门都离他远远的。万春街的小囡们都记得阿哥当年一把胶刀吓尿了杨光的恶形恶状呢。
曾昕笑着摇头:“你居然一点也没发现?我记得她还说过小学里就是因为喜欢你哥才主动喊你一起上下学的呢。”
斯江戆忒了(傻掉了)。
“周嘉明也喜欢了你四五年啊,这个你总知道?”曾昕压低声音靠近她眨眨眼:“你是不是不喜欢他?所以你看见他也故意当做没看见是不是?”
“撒?”(什么?)斯江的下巴差点落下来。
“他初一初二都给你写过信的,不是贺卡,是那种很正式的‘情书’。你也没给他回过信。然后前年国庆节看灯好像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你就没去过他家买东西也没再参加小学同学聚会对?你和你哥真是——”
“啊???”斯江脑子里乱哄哄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信,她从来没收到过。
“不过我很钦佩他,他竟然没放弃,还考进来和你同校了呢!”曾昕做了个鬼脸:“我肯定支持周嘉明!”
斯江一天内第N次声明:“不不不,我真没想过——”
为什么高中生活好像会很艰难的感觉。
***
斯江被冠上“负心人”的称号,是因为李南和张乐怡洗了个澡回来就发现她有了新欢。去食堂的三人行突然变成了四人行,真是不能忍。
“没想到啊没想到,哼。”张乐怡充满敌意地瞪着曾昕。
“三年的感情不如人家三十分钟。”李南幽怨地看着斯江:“仙女,侬终于暴露出始乱终弃的本性了啊。”
斯江啼笑皆非,指了指她餐盘里的大排:“弃侬只头!快点切侬格大排(吃你的大排)。”
曾昕急着替斯江解释,三五句就把吴茗兰喜欢顾景生周嘉明追求陈斯江的来龙去脉交待完了。李南和张乐怡两眼放光,立刻把林卓宇程璎卖了,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共同话题来。
斯江作为话题的当事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三个人激动兴奋遗憾鄙视了然偷笑得意各种七情上脸,深深感觉到自己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人。她闷头迅速吃完,敲了敲餐盘:“我先走啦,你们别忘了七点钟大阶梯教室集合啊。”
“嗳!你个死没良心的,怎么就抛下我们了?”李南哇哇叫,夹起大排就啃,没夹稳,咣当一声,肉汁四溅。张乐怡和曾昕手忙脚乱地帮她收拾。
斯江叹了口气,起身去送空餐盘。
“陈斯江,好久不见。”
斯江一转身,就见周嘉明有点腼腆地站在自己身边,戴着红袖章拿着抹布。这次认出来了,周嘉明长高了许多,戴了副黑框眼镜,很斯文很秀气。
“啊——”斯江猝不及防,想到刚才曾昕的话,脸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这么巧,咦,是你们宿舍内务评分最低?”
周嘉明举了举抹布:“是的,我们的拖鞋没对齐,还有个同学忘记把漱口杯放出来了,大家都没发现少了一个。”
“哦,”斯江左顾右盼,“打扫食堂蛮吃力的,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你吃好了?”周嘉明脸也红了,他这问的是什么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