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这年圣诞夜, 顾家老小加上卢护士和陈阿娘都去了衡山路53号的国际礼拜堂。
斯江陪外婆来过许多次,她喜欢这里的哥特式建筑,夏天红砖墙上覆满了爬山虎, 看一眼遍体阴凉,往来的人们都有和善亲切的笑容,令她在外头的等待完全不觉得漫长。
这夜却是她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信仰的力量。深色的木结构勾勒出恢宏的尖拱门, 长方形大窗和修长的束柱具备了天然的上升感,虔诚的教众、乐队演奏的回音, 纯净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唱诗班的歌声,共同营造出了肃穆圣洁的氛围。
当听到台上传来“顾东文”三个字的时候,斯江和景生都呆了呆, 斯南探过身瞪圆了眼看舅舅们,被顾阿婆一巴掌按了回去。
在牧师的带领下, 整个礼拜堂内的人们一起开始为顾东文祷告。而这个人和他们素昧平生,甚至根本不是基督教徒。斯江十指交叉紧贴胸口,闭上了双眼,身边外婆的手臂一直在轻轻颤抖着。空气中带着热度, 渐渐回旋成一个个旋涡, 斯江的眼睛发烫, 脑海中似乎开始燃烧,不知道是礼堂内祈祷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形成了共鸣, 还是纯粹被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泪水滚滚而下。
冬夜无风,落尽了树叶的悬铃木枝丫在空中织了张稀疏不一的大网,白天青青长长的石板路被渲成了淡金色,礼拜堂的尖顶在夜空中肃穆静谧。顾阿婆带着家人在大门口向陆续离开的教友们致谢。
一个小女孩趴在爸爸肩头抽噎。
“琳琳怎么了?”顾阿婆关切地问。
“糖掉地上了,”女孩的妈妈笑着说, “不开心了。”
小女孩哭了起来。
顾念伸出手:“妹妹,吃糖,不用客气。”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又有结伴而行的三位老太太笑眯眯地来约顾阿婆元旦去美琪大戏院看沪剧。
“一道去?”顾阿婆笑着问陈阿娘。
“好呀好呀,吾欢喜看戏咯。”陈阿娘牵着斯好的手忙不迭地点头。
斯江和景生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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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沿着衡山路转上乌鲁木齐路。顾念骑在北武的肩膀上,时不时伸出小手要去够一够树枝,善让的手插在北武大衣口袋里配合着喊“虎头加油,再来一次。”
顾念仰着脖子,蹬着小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还给自己打气:“宝宝加油!宝宝可以!”捞不着后一秒泄气,摇着头说:“唉,宝宝不行。”转眼又斗志昂扬地伸出小手:“宝宝加油!妈妈看我,我可以的!”笑得大家不行。
阿娘牵着斯好笑得打跌:“迭格小宁哪能噶好白相哦!”
斯好挣开阿奶的手,跳起来去够低的树枝,还差老鼻子远,不免又被扶着顾阿婆的斯南损上一顿,两姐弟又开始新一轮的单方面羞辱和碾压。
景生上前两步揉了揉斯南的卷毛,叉住斯好的咯吱窝,奋力往上一举。
“上去!”
陈斯好吓得嗷呜一嗓子,缩头苟脑地躲开树枝,绒线帽却勾在了上头。他脚落到地上定了定神才开始跳着脚喊:“我的帽子——!”
斯南笑得直跺脚,嘲归嘲,笑归笑,她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探身把帽子勾住,往下爬了几步不耐烦地直接跳了下来。顾念两眼发光嗷嗷大叫:“姐姐加油!姐姐你可以的,你真棒,姐姐厉害!”
被嘲得眼眶红红的陈斯好接过帽子,半笑半哭地嘟哝了一句:“谢谢二姐姐。”
顾念立刻抓紧机会练习礼貌用语:“不用客气!”
路口的红绿灯只剩下黄灯在一闪一闪,一行人鱼贯踏上斑马线。
景生和斯江落在最后面,看着前面的顾东文突然抄起了卢护士的手搁进了大衣口袋里。不知怎么,斯江弯起了嘴角,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景生牵起斯江的手也搁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斯江吓了一跳,挣了一挣,扭头见他嘴角含着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便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头。
“有个信仰挺好的,”斯江轻叹了一声,“刚才真是太感动了。”
“你想信什么?还是像你阿娘那样什么都信?”
斯江摇摇头:“没想过,如果阿舅能好起来,我就信上帝。”
“哪路神仙都不会收你这种不诚心的假信众。”景生笑了。
“那你呢?你刚才也被感动了啊。”斯江掐了他掌心一把。
景生把她的手指头拢在掌心里紧紧握住,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的信仰,是你,陈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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