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要考试, 云依瑶担心几个孩子无人照顾,提前一天过来,想接懿洋他们去部队玩两天。
秧宝摇头, 攥着跟爸爸要的零花钱, 奶声奶气地宣布道:“我要去青和街小学陪考。”
她记得早先在孤儿院, 院里大哥哥、大姐姐参加高考,院长都会买了吃的、喝的,等在考场外面。
一旁是许多考生的爸妈。
有位姐姐回来说,很温暖,知道有人等着呢。
夜空下,暖风佛面,夏虫低语, 姐姐托腮望向远处的目光, 久久地留在了秧宝脑海里。
“我要陪考!”秧宝举起小手, 再次喊道。
“等在考场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秧宝跟云姨去部队不好吗?我们部队有商店、有学校、有图书室,云姨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多花,秧宝的小辫一天可以换四五次花戴, 朵朵不同。上次过来, 我记得你子瑜哥哥说你想学钢琴, 去了, 云姨教你弹琴。学累了,还可以让苏伯伯带你和哥哥们去训练场看战士们训练。”
秧宝听得很是心动, 只是, 她摇了摇头, 仍然奶声奶气地坚持道:“我要陪考, 我要买了吃的喝的, 站在学校门口等爸妈出来,给他们爱的力量!”
握着小拳头,鼓着腮帮子,嚷着要给爸妈爱的力量的秧宝,逗得众人轰然大笑,咋这么可爱呢!
颜东铮打开杂木箱,取出相机,摆弄了下,“咔嚓”一声,将被笑得一脸懵逼的秧宝拍了下来。
秧宝闻声抬头,见爸爸手里举着相机,立马扬起笑脸,比了个剪刀手。
颜东铮含笑按下快门。
秧宝把零花钱往小兜兜里一塞,双手拎起小裙子,偏头含笑做了个屈膝礼。
颜东铮再次按下快门。
秧宝整颗心都要飞扬了,右手拎高裙摆,左手叉腰,侧身回头一笑,露着小米牙。
云依瑶从后面一把将人抱起,颜东铮“咔嚓”拍下一张秧宝双眼大睁,小嘴呈O形的生动照片。
回过神来的大伙都往秧宝身边挤,拍我、拍我……
正闹着呢,连长来了:“东铮,电话。”
颜东铮将手中的相机递给懿洋,让他带着大家出门拍,屋里地方小,景色有限。
“哪打来的?”颜东铮推上自行车跟连长往外走道。
“沪市,说是你姑。”
颜东铮一愣:颜明霞。
说是姑姑,通过记忆,颜东铮知道这位担的是母亲的责任,因为姓氏,苏秀兰生下原主,就当完成了任务,不愿抱、不愿喂,更别说养了。
那时颜明霞刚生下自家老二,奶水还算充足,就主动把孩子抱回了家。
这一养就养到八岁,原主上小学,才知道自己不是颜明霞生的,跟哥哥不是双胞胎。
身份的转变,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对原主来说,一昔间,他不是多了个家,多了对爱他的爸妈,而是,他没家了。
新家固然华丽富有,却有不喜他的母亲,排斥他的兄姐,在他们眼里他好像一堆垃圾,那嫌弃的眼神,一度成了他摆脱不掉的噩梦。
对颜明霞,原主也是有怨、有恨的,既然要养他,为什么不坚持把他养到成年,难道大了,他不给她养老?
说什么疼他、爱他,还不是早早就把他送走,不要他。
电话再打来时,颜东铮拿起话筒,迟疑了下:“大姑。”
颜明霞握着话筒的手一紧,双眼发酸:“……东铮,你、你还好吗?我听、听你爸爸说,沐卉准备报考京市的美院?”
“嗯。”
“那你呢?她考上了,你和孩子们怎么办?”
“我准备跟她一起参加高考。”
“你、你报名了?”
颜东铮轻“嗯”了声,问她:“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原主下乡时,跟她闹的很僵,几年来一直不愿意接她的电话。
当年,苏秀兰不认他这个儿子,自然也不愿儿子跟她在一个户口本上,所以原主没下乡时,户口一直挂在颜明霞夫妻名下。
下乡政策一出,二选一,他表哥当时谈了个对象,正准备结婚呢,这种情况下,那只有他下乡了。可原主不这么想,他觉得表哥奸诈,大姑更爱自己的孩子,就连口口为他着想的爸爸也更顾姐姐。
同样都是下乡的年纪,爸爸一早就为姐姐安排好了工作,却从没想过他。
来边疆时,原主心里赌着一口气,既然你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们了。
至于他爸、他姑时不时寄来的钱,那不是补偿吗,他拿得心安理得。
“东铮,”颜明霞握着手里的单子,泣不成声,“你爸、你爸得了心脏病。”
颜东铮愣了下:“心脏病?”
“医生说……说是长期郁结于心,你爸他过得苦啊……呜怨我……”
“严重吗?”心脏病也分轻重。
颜明霞吸吸鼻子,哽咽道:“医生说他自己看得开,心情放松。他现在整夜整夜失眠,头发几乎全白了,他才57岁,呜……你爸想离婚。”
颜东铮默了默:“那就离。”
“你、你不劝劝?!你哥、你姐……”颜明霞想说什么,半晌,终是没说出口,只道,“你爸妈离婚,你们这个家就散了。”
“我们这个家什么时候完整过?”颜东铮声音微冷,“人都快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想离就离。57岁也不小了,”耳顺之年,也该回家养老了,“让他把工作辞了。考完试拿到通知书,我带沐卉和孩子们回去一趟,他要想让我养老呢,也成,跟我们一起去京市,正好我和沐卉要上学,他来了,也能帮我们看看孩子。”能坚持这么多年,若说前期是为了报恩,后面还不是为了孩子们。
既然离不开孩子,那就帮他带带秧宝、竟革。
一个大学教授,不说别的,一天给孩子们讲个故事,就能他们受益非浅。
“东铮!”颜明霞激动道,“你愿意给你爸养老?!”
颜东铮挑挑眉:“他养我小,我养他老,有什么问题吗?”原主幼时虽然住在颜明霞家,由他们夫妻代为抚养,颜明知每个周末却不曾缺席,带他看电影、逛公园、去图书馆,买吃用。
苏秀兰手里有钱,苏正浩、苏云慧不缺花用,颜明知一个大学教授的工资,大半都花在原主身上了,一直到现在。
挂了电话,颜东铮缓缓吐了口气。
“家里出事了?”连长听了一耳半耳,担心道。
“嗯,”颜东铮在他对面坐下,想了想,提笔写了个地址,推给他,“考完试,我想带着沐卉和孩子们先走。通知书你帮我们收下寄来。”
还没考呢,就想到通知书了,连长接过地址,笑道:“这么自信?”
“应该没问题。”
“我还怕你接了电话,心情会受些影响呢,这下我放心了。行,保证给你寄去。”
颜东铮道了声谢,收起笔,起身道:“先回去了,考完试请你和营长、司务长、老王他们喝酒。”
“行,我让司务长准备点好菜。”
颜东铮骑车回家,孩子们不在,找风景拍照去了,沐卉、于晓丽跟云依瑶在剁馅包饺子,云依瑶拎来块五花肉。
“谁打来的?”沐卉问颜东铮。
“大姑。”
沐卉没见过颜东铮的家人,两人结婚生子,双方的家长都没有过来。
颜父和大姑原是要过来的,只是临到跟前,好像出了点意外,具体什么事,两人没说,原主夫妻也没问,反正颜父月月寄来的钱票不减反增,逢年过节,还会给孩子们寄衣服、吃食和压岁钱。
颜明霞手头不如颜父宽裕,偶尔才会寄一回,却也是唯二会给夫妻俩打钱的亲戚。
所以,沐卉对这个大姑,还是有点印象的。
“是有什么事吗?”
“嗯,爸生病了,她打电话说一声。”
“什么病?”沐卉关切道,“要不要紧?”
“心脏病。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我跟连长说了,考完试,咱们先走,通知书请他帮忙寄到沪市。”
那没几天了。
云依瑶道:“哪天走?我让老苏帮你们买火车票。”
这个可以有,不然依他和沐卉现在的身份,是买不到卧铺的,带孩子挤硬座太糟罪。
颜东铮说了个日期。
挺近的。
吃饭时,云依瑶忍不住又道:“秧宝,再过几天,你就要和爸妈回城了,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难道你不想在走前见见你苏伯伯?”
几个孩子已经听沐卉说了回城的事,秧宝正不舍呢,闻言点点小脑袋:“想的。”
犹豫了下,秧宝道:“等爸妈考完试,云姨你来接我。”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云依瑶忙跟她拉勾。
秧宝伸出小手跟她勾了下:“云姨,你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这几年是的。”
“那子瑜哥哥呢?”
苏子瑜抬头看他妈。
云依瑶揉把儿子的头,跟秧宝道:“年底我们要回京市过年,这之后你子瑜哥就要留在京市了。”
“哇,那我们很快就又能跟子瑜哥哥见面了。”
苏子瑜心情瞬间明朗了,忍不住翘了翘唇。
吃完饭,云依瑶骑着自行车匆匆走了。
她要到青和街与部队后勤的采购员汇合,一起回部队。
“哦,要回城喽~”目送云依瑶走远,秧宝欢呼一声,哒哒跑回院,冲进屋,打开衣柜整理自己的小衣服,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扭头问跟着进来的沐卉,“妈妈,冬天沪市冷吗?”
不等沐卉回答,便听颜东铮道:“沪市隆冬1到2月气温最低,平均在零下4、5度。”
秧宝看着手里薄薄的小裙子、背带裤,发愁道:“那么冷喔,我没有厚棉衣,也没有线衣线裤。妈妈,咱家布票多吗?”
“好像不多。”沐卉拉开抽屉,拿出所有的钱票,一笔笔道,“卖手表的钱,差不多花完,现在只剩下奖励的一百块,和卖野猪的200元。”两头野猪,净重640斤,连长做主卖了500斤,没敢要太高,一斤4毛。
不过票证倒是给了不少,大多是工业卷、粮票,布票还真没几尺。
沐卉挑了二十张工业卷,三十斤粮票,准备等会儿去周若蕊那院问问看谁手里布票多跟人换换。
剩余的沐卉拿手帕一包,放回抽屉。
“对了,”沐卉偏头看向抱起秧宝在她身边坐下的颜东铮,“沪市你们家几套房,咱能分一套?”
“别想了,一套没有,咱们得住招待所。”
沐卉惊得张了张嘴:“这么惨吗?”大过年的住招待所!
颜东铮把原主家的情况大致一说,然后道:“爷奶在老弄堂的两间屋子,给大姑家的老二结婚用了。爸爸在学校家属楼分得的两室一厅,有64个平方,原主下乡时,爸妈、哥嫂各占一间,北阳台搭了个小床,那就是他睡觉的地方。”
“现在你妈的那些房子不都还回来了吗,你哥嫂他们肯定搬走了……”
颜东铮拍拍沐卉的肩:“住招待所,接了老爷子咱就走。”这年头离婚可是大事,左右邻里哪会没个说闲话的,别大过年的过得窝火。
秧宝听得似懂非懂:“爸爸,爷爷跟我们一起去京市吗?”
“嗯,秧宝欢迎吗?”
“欢迎,那奶奶呢?”
“你奶奶啊,她有你大姑、大伯照顾,不需要咱们。”
“我还有大姑、大伯呀?”秧宝很惊讶,随之就好高兴,“哇,突然多了好多亲人,嘻嘻,那是不是还有小哥哥、不姐姐,我要不要给他们准备礼物?”
颜东铮跟沐卉对视一眼,有心想说什么,最终,颜东铮摸了摸秧宝的头,柔声道:“秧宝想送什么?”
秧宝想了想,自己手里好像没有什么可送人的,目光在窗台上一转,秧宝有了主意:“花!爸爸,我找哥哥去山上寻些花种子,带回去送给他们。”
说罢,秧宝跳下颜东铮的怀抱,出门去院外找试用弓·弩的懿洋、苏子瑜和老二。
重新由颜懿洋设计,苏子瑜制做的弓·弩,弩身用的是铁木,箭矢选用了最好的钢料,是苏子瑜找烧窑的知青帮忙打造的。
上面用的牛皮筋,是两人找傣寨的老爹寻来的。
颜懿洋设计了三款不同的样式,苏子瑜一样各打制了一把,昨天刚做了收尾,本来上午就要出来试的,只是云依瑶突然来了。
几人就在不远的山林里,一人一把弓·弩在比赛看谁射的远、射的准,而他们射击的目标则是两百米外的一棵大青树上的枝杆。
新设计的弓·弩威力很大,一箭矢过去,带起一截枝杆。
吓得林中的鸟雀无不四散而逃,也让下山喝水的水鹿、小黄麂惊得撒蹄奔回了山林深处。
老二有点可惜,都是肉啊!
“哥哥、子瑜哥哥、小哥——”
老二支了支耳朵:“秧宝找来了。”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且字正腔圆,不带一点当地的口音。
颜懿洋收起弓·弩随他往外走道:“下去看看。”
苏子瑜忙拔腿跟上,谁也没顾得去捡射出去的箭矢。
几人在山脚碰头。
“秧宝,”颜懿洋将自己手里的连弩递给苏子瑜,伸手将妹妹抱起,“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秧宝指指地上自己带来的小竹篓:“爸爸说咱家还有个大姑、一个大伯,我想着那肯定有哥哥姐姐喽,第一次见面,咱不能失礼呀,可谁叫咱们穷呢,我就想弄点花种送他们。”
懿洋失笑:“谁告诉你咱家穷了?”若是没有看错,前天爸爸刚找人收了几块原石,还有几样战国时代的古董。
“刚才我帮妈妈数钱了,”秧宝伸手比了个三,“咱们家就只有这么多,要买棉衣、车票,还要住招待所、吃饭。”
秧宝那个愁啊:“唉,哪哪都要用钱,不到京市咱家就没钱了。爸妈要上学,肯定不能带着咱们和爷爷,这不得找房。买房是别想了,先租房,这又是一笔花销,然后咱们不得上学,学费也不低呢……”
苏子瑜忍着笑道:“秧宝,我有一笔压岁钱,要不要先借你应应急?”
“很多吗?”
“五百。”
“哇!子瑜哥哥你一个人的钱比我们一家还多!”
苏子瑜不好意思地笑笑:“主要是我爷奶给的压岁钱多。”
秧宝眨眨眼,问大哥:“我们回沪市过年,爷爷奶奶、大姑、大伯给压岁钱吗?”
颜懿洋光听中午颜东铮说老两口要离婚,就知道,沪市的亲戚能来往的不多:“压岁钱是相互的,大姑、大伯给了我们压岁钱,爸妈就得给他们的孩子同样一笔。”
“那,还是算了。万一他们给的多了,爸妈当场还不起,多难堪啊。”
山上花不少,结种的却不多,最后三人帮秧宝挖了五株快要□□的多色山茶。
看了看天色,几人捡了地上射出的箭矢,背着竹篓,带着秧宝下山,刚到知青点门口,就见远远地开来辆卡车。
苏子瑜一看那车牌,便站住了:“是部队后勤的车。”
颜懿洋一愣:“云姨拉下什么东西了吗?”
秧宝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呢。”云依瑶上午过来,就骑了辆自行车,车上挂着个手提包,车篮里放着块青和街上买来的五花肉。
五花肉中午包饺子吃了,手提包她拎走了啊。
开车的人正要找颜东铮家在哪呢,看到前边站的苏子瑜,忙一踩油门到了跟前:“子瑜,你妈呢?说好的下午两点在青和街汇合,我们等了她两个小时,一直不见人影。”
苏子瑜的小脸瞬间白了。
颜懿洋一拍他的肩膀,冷静道:“别怕!”
说罢,扭头对老二道:“去叫爸妈出来。”
老二撒腿就往院里跑。
很快,沐卉拿着上周苏子瑜改造的袖箭和颜东铮出来了。
“懿洋,你去办公室给苏团长打电话说明情况,”颜东铮说着,将手里的自行车往他手里一送,弯腰拍拍闺女的头,“秧宝,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
秧宝绷着小脸点点头,脆声:“没问题。爸爸、妈妈、小哥、子瑜哥哥,你们小心点。”她也想去找云姨,只是秧宝清楚依自己的体力,真要跟去了那就是拖累。
几人点头,拿上新制的弓·弩快速上车,吩咐司机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