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蝉鸣, 天热的很,也闷。
盛瑾安一边扇风一边抱着冰袋子往里面走,四个小厮在他身后跟着, 两个离得远, 还有两个凑在他身边说话。
盛瑾安“离我远点,远点, 热得慌。”
他叹气,“如今这天是真热。”
出了一身汗,沐浴后自然要换衣裳的。而且今日要去昌东伯府赴宴,因得了自家母亲的叮嘱, 便也叮嘱小厮,“不用织金的, 也不用新衣裳,对了, 蜀州的料子也不穿, 那是贡品。今日只要最普通的那种,还要不显眼。”
小厮就左看看, 又看看,最后挑了一件偏浅灰色的袍子,外面罩着一层白纱。
盛瑾安还是觉得这件贵重了。
小厮愁眉苦脸, “可是少爷,这是您最朴素的一件衣裳了。”
盛瑾安不相信,亲自去看箱笼,几个小厮搭了几件衣裳在身上由他看,盛瑾安一一看过去, 最后只得承认自己确实喜欢名贵又鲜艳的颜色。
织金的衣袍, 绣着竹子或者花的袖口, 镶嵌着大珍珠的鞋子,大红大紫大青的衣裳,满目看过去,谁不夸赞他一句有钱。
盛瑾安便浅浅的为自己辨了一句,“我还是少年,自然是要鲜衣怒马的,颜色亮丽些才好。”
小厮倒是觉得他家少爷穿什么好看,“您长得好,俊俏,什么衣裳都能撑住。”
盛瑾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低声询问,“你觉得,沈家三郎跟我谁好看?”
小厮“……摸着良心说,您不及他的相貌,但您的气度更佳。”
盛瑾安还是有些失落的,“我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
他穿了那件浅灰色衣裳,着黑布鞋,周身也没挂荷包等装饰,倒是没显得那般贵气了。
去别人家里做客,自然要送些礼。英国公府的礼,女人家交往送花,男人家交往便要送书。
盛瑾安挑了一本善水记——这书说的是前朝梅鹤先生周游列国的事情,把路上看见的人和事都写了进去,有风土人情,还有一路上的风景。
反正他是很喜欢这本书的,因为喜欢,所以送给沈怀楠正正好。
小厮笑着道“您倒是对沈三少爷好。”
盛瑾安“他心胸宽广,对我的无礼宽厚的很,我自然要回报一二。”
然后就兴致冲冲的出发了,到得昌东伯府的时候,还颇为惆怅的看了看对面的文远侯府。
盛瑾安叹气,“哎,哎。”
沈怀楠早等在门口了!他直走过去,两人相互道好,盛瑾安说我没晚,沈怀楠说时间正正好。
盛瑾安就要进府,沈怀楠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盛九兄,咱们走另外一个门。”
盛瑾安正抬起右脚要迈进门槛进门,结果听了沈怀楠这话,抬起的脚又落了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啊?不走这里啊?”
沈怀楠羞愧难当的模样,“我……我们还是走后门,那里离我住的地方近。”
盛瑾安“……”
他一时间狐疑的瞪大了眼睛,“是么?”
他半信半疑的跟着去了后门——一个很小的门。都不能称之为后门,应该就是小侧门罢了。
沈怀楠见他眼睛不着痕迹的四处看,却又要显得矜持,有礼,便笑着解释道“之前昌东伯府也是跟着□□爷打江山的,最初的时候,也是昌东公府,后来慢慢的降为伯爵府,这宅子也跟着慢慢的小了起来。”
本朝祖制,如果从公府降为侯府或者伯爵府,院子都是要收回一些去的。伯爵府有伯爵府的府邸大小规定,要是超了,就是违制。
沈怀楠“便先卖了西边的那块,再卖了南边那块,本来后门就在那的,卖了之后,就干脆在这里做了侧门。”
所以门才这般小。
盛瑾安了然,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谦虚道“我什么也不懂,让你看笑话了。”
沈怀楠还是只苦笑,然后带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们今日吃的是午膳,盛瑾安来的不早不晚,吃午膳还没到时辰,便先在院子里看起来。
实在是……简朴啊。
沈怀楠适时说一句,“让你看笑话了。”
盛瑾安急忙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
他要摇头晃脑的说,沈怀楠连忙插嘴,“先坐。”
好不容易沐休,还要摇脑袋,也挺累的。
待会还有场大戏呢,可不能先让人累着。
盛瑾安也不想摇脑袋,但是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嘛。这也太穷了!简直就是家徒四壁,让人瞧见了都要落泪。
锦衣玉食长大的盛九少爷哪里见过这种穷鬼,当即就要慷慨解囊表示帮助。
“你日子过得……这般艰难,我于心不忍——你别嫌弃我说话不好听,我是拿你做朋友,这才说的真心实意的话。”
沈怀楠拿了他一袋荷包的银子,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收下银子,似笑非笑的说,“我这院子,没吓着你?”
盛瑾安只是没想到昌东伯府败落至此,他摇摇头,“没,没。”
然后就坐下来道“只要你自己能够坦然渡过清贫的岁月就好。”
沈怀楠就发现,盛瑾安是真的好,英国公府将他养得至纯至善,却又不是不通晓人情世故。
他实在是懂得安慰人,至少现在自己被安慰得很是舒坦。
沈怀楠心有愧疚的朝着他笑了笑,但还是邀请他去用午膳。
“多晴该回来了。”
盛瑾安巴不得岔开这个话题!能换成用膳的话题真是太好了。人有高低贵贱,但是食物没有。
在用膳的时候,定然能够交谈融洽,他也不用费尽心思的找借口安慰沈怀楠了。
他总觉得自己这般,就好像看见了沈怀楠的短处,虽然两人都不曾介意,但是,他们之间其实还是有小小比较的!
都是喜欢折九姑娘的人,谁还没点小心思呢。
而且,他最差的衣裳也比沈怀楠最好的衣裳好,这根本没有可比的地方。比较只会让人羞愧。
盛瑾安坐下来,认真的开始等饭。
沈怀楠谦虚“本来还想请你吃些好的——”
盛瑾安赶紧接话,“吃食只有合不合胃口,哪里有好吃不好吃之分。”
沈怀楠哈哈笑出声,“是,是。”
正说着,多晴就回来了,提着一个食盒进来,问好“少爷,盛九少爷。”
盛瑾安便为了给沈怀楠挽回颜面,道“这香味,真是扑鼻啊。”
沈怀楠“……”
多晴“……”
多晴掀开了食盒,空的。
只见他愁眉苦脸,道了一句,“厨房还在做呢。”
盛瑾安“……”
他尴尬的笑了笑,强行道“是么,但我真的闻见香味了。”
沈怀楠严肃点头“是,我也闻见了。”
盛瑾安“……”
呵呵。
他根本没闻见好嘛!
但是他更好奇,为什么厨房还没做呢。
沈怀楠这时候也问了,“母亲不是叮嘱过了,今日我宴客,要大厨房给我做些好吃的么?我不是要你早早去盯着了?”
多晴“是啊——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厨娘让我再等等,少爷,我再去等等,我就是回来说一声。”
他又着急的走了。
这时候,盛瑾安才反应过来,原来沈怀楠真的就只有一个奴仆。可怜见的,去提个膳食,还要来来回回的跑。
他就想让自己的小厮也去,但这是人家家里,也不好插手,只好闭嘴,然后开始拿出自己的礼物,也就是那本善水记。
两人闲聊,盛瑾安就发现沈怀楠杂记看得很少,倒是四书五经,这种科举的书看得多。
他便道“我家先生说,不可日日都读这些书,读多了,人的念头就被束缚住了。”
“人么,要时不时就去外地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不过我们走不了那么远,那就从别人的书里面看看,松散松散,偷得浮生半日闲,人总是要给自己一个玩乐缘由的。”
沈怀楠接过他的善水记,郑重的道“多谢你,我会保管好的。”
盛瑾安很是不好意思,“你不用如此认真道谢,我也没做什么大事。”
他心情大好,觉得这场筵席总算是归于正题了,真是其乐融融,推心置腹,回去之后,倒是可以作诗一首记下来。
结果刚这般想,就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多晴吵吵嚷嚷的骂,“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要筵席,是我们三少爷宴客!”
一个婆子道“就算是三少爷又怎么样,这满府里面谁不知道,三少爷是个下贱出身的胚子,伯爷交代了,就是不给做。”
盛瑾安脸马上就沉了下去。沈怀楠听得挑眉看来多晴没少刺激这厨娘,让她把这话也说了出来。
这厨娘必然之前得罪过多晴,今日之后,怕是不能在府里面当差了。
他就站起来,要出去看看,盛瑾安尴尬得很。他张嘴结舌,又闭嘴,最后道了一句,“要不——要不我今日先回去?”
沈怀楠摇头,“我昨日特地跟母亲说好了的,准备好了膳食,父亲再不喜我,也不会做出这般的事情。必然之间有误会,你先等等,也不用觉得为我难堪,因我过惯了这种日子,倒是不介意。”
哎哟哟,这是什么话!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盛瑾安就连忙点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了,道“好,好,你不难堪就好。”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又传来了咆哮声。
“多晴,小兔崽子,小畜生,你敢打我,好啊,好啊,你等着,你看我禀告不禀告伯爷。”
“大家快来看啊,下贱胚子敢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