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从地狱进入天堂,冰火两重天,老兵们混混沌沌地说一些呓语,把压抑的情绪发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树林里边的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自生自灭。看那秋天坠地,漫山遍野的秋菊盛开,老兵们享受着秋日的阳光,知道生命的冬天已经离他们不远,跳着跳着他们又搂在一起大哭,这个世界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谁也不会怜悯他们,他们好似一捧露珠,马上就会被太阳蒸发,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中午时分棒槌挑着饭篮子,在田垄上出现,棒槌已不年轻,眼角的鱼尾纹绽开,脸色黝黑,嘴唇干裂,可是老兵们并不嫌弃,一个个伸出枯柴似的胳膊去摸棒槌的脸,那是一种最原始的索爱方式,周围的群山静默,唯有太阳笑得灿烂,棒槌的两个儿子已经习惯了那种场合,默默地站在一边。搁往日棒槌会来者不拒,任由大兵们在她的身上得到满足。可是那一日棒槌却伸手将大兵们的胳膊挡开,唱了一句戏文,让大兵们领略了棒槌的风采:“客官自重、本小姐已经名花有主”。
大兵们狂笑着,茅草丛中单眼朝天,他们围着棒槌边歌边舞:
鸡不叫来狗不咬
风不吹来树不摇
妹子哎
哥等妹子好心焦。
可是棒槌却不为所动,像一尊菩萨那样站着,没有迎合大兵们的欲望,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中午没有借来米,蒸了两个南瓜,大家先将就着充饥,老班长可能快回来了,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说完,沿着那条山脊,渐行渐远。老兵们顿悟,原来这个女人把自己给老班长留着,因为老班长已经答应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半下午时分老班长赶着骡子回来了,骡子背上驮着籴来的米面,意想不到的是,老班长竟然买回来半扇子猪肉一坛子老酒,看来老班长决心住进棒槌的小店,让棒槌用铁链把自己拴起来,替棒槌承担一个男人的角色。
夕阳射进茅屋,灶膛内一堆柴火在燃烧,一缕炊烟在茅屋顶上直直升腾,茅屋内充满家的温馨。那年谷椽谷檩弟兄俩把棒槌从黄河里捞上来,棒槌向来把自己看得很轻,感觉中她好似一株无人知晓的小草,分享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阳光和雨露。现今,这幢风雨飘摇的茅屋又迎来了新的主人,棒槌往后的日子有了新的着落和依附。
沉甸甸的秋天,发黄的树叶在院子内飘落,两个南瓜根本填不饱割烟老兵们的肚子,老兵们无精打采地走进院子,突然嗅到了一阵肉香!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老兵们涌进茅屋,看见老班长腰上绑着褶裙,站在锅台前为大家准备晚饭,棒槌坐在灶火前拉着风箱烧火,红红的火光从灶口喷出来,映红了棒槌的脸,那一刻棒槌最漂亮,脸颊上被幸福溢满。
有老兵等不及了,捋起袖子准备把锅里的肉捞起来,老班长手里拿着勺子在老兵们的头上拍着,好像在教训一群不听话的孩子:“肉还没有煮熟,慌啥?再等半个时辰,保证让你们吃饱喝好”。
老兵们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侃大山一边在耐心地等待,突然,他们看见了栅栏门外,全村的狗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狗们肯定也嗅到了肉香,齐聚在栅栏门外伸长舌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朝茅屋内窥视,老兵们的心被蜇伤,他们的命运比那些狗强不了多少。
太阳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溅起无数火花,一大盆煮熟的肉菜被端上院子里的石桌,老兵们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大碗里盛满沽来的老酒,老班长跟棒槌并排站在茅屋台阶上,招呼老兵们吃喝。老兵们刚端起酒碗,那些饿急了的狗们撞开栅栏,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院子里上演了一场人狗争食的大战,老兵们跟狗扭打在一起,有老兵的腿被狗咬伤,老兵们终究不是狗的对手,那盆子猪肉被一群疯狗掀翻在地,吃了个精光,
山里人家家都准备着创伤药,防备不测,棒槌把创伤药敷在老兵们的腿上,安慰老兵不要悲伤,锅里还有剩下的肉菜,大家索性回到茅屋坐到炕上,关紧柴门,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吃喝。碗里的老酒搀和着老兵们的泪珠灌进肚子里,谁都不愿意说话,咂摸着内心的苦涩。
吃完饭老兵们默不作声,好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子中间的场院,跟一同来的老兵们汇合,大家把庄稼的秸秆铺在地上,酣然入梦。
然而,在棒槌的茅屋里,一对新人在举行着一场特殊的婚礼。棒槌从箱子里取出洗干净的被褥,精心地为老班长把被褥铺好,然后拉着老班长一同跪在灶君前,对老班长说:“你今晚住进我的小店,咱俩就成为正式夫妻。但是,我是个有夫之妇,我的丈夫有一日回来以后,你就要主动离开”。